凌晨3:24,电子钟的荧光数字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桌角的黄铜台灯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与那些整齐悬挂的测量工具形成古怪的夹角——30度,45度,90度,每一个角度都在嘲笑她此刻的非常规状态。
顾昭理盯着图纸上第37处待修改的标记,钢笔悬在纸面上方三毫米处迟迟未落。这个犹豫不决的姿态让她感到陌生——在她的世界里,每个决策都该像数学证明般清晰明确。
疲劳?不,疲劳会导致反应迟钝而非过度思考。那么是...
她的余光捕捉到画架后徐知微的身影。那人蜷在扶手椅里的姿势像只慵懒的猫,赤脚踩在地板颜料斑驳处,仿佛故意要沾染更多色彩。
顾昭理发现自己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追踪着对方脚踝处星座纹光的起伏——猎户座腰带三颗星的排列,与她上周在方案中调整的三盏射灯位置惊人地相似。
工作室像刚经历过一场小型爆炸。松节油和咖啡的气息在空气中形成可见的螺旋,三盏造型各异的工作灯从不同角度投下交错的光影。顾昭理蜷缩在那张褪色的天鹅绒沙发上,膝盖上摊开的展览布局图已经被修改得面目全非。
“在计算什么?”徐知微的声音突然刺破寂静,惊得顾昭理钢笔一颤。
她抬眼对上那双永远含着笑意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确实在计算——计算徐知微呼吸时肩膀起伏的频率,计算她指尖颜料干涸的裂纹走向。这些毫无专业价值的观察,不知何时已经占据了她宝贵的思维内存。
“还剩28处细节需要修正。”顾昭理机械地回答,声音像被调校过度的AI语音般平整。她刻意忽略了自己太阳穴突突的跳动——这通常是认知超载的生理信号。
“该休息了。”
徐知微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特有的颗粒感,她整个人陷在扶手椅里,赤脚踩在颜料斑驳的松木地板上,脚踝处的星座纹身在台灯下泛着微光。
顾昭理注意到她右手小指上的创可贴已经卷边,露出下面结痂的伤口——1.7厘米长,与她素描本里记录的数据完全一致。
“开幕式只剩71小时36分钟了。”顾昭理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上反射着电脑屏幕的蓝光,“《睡美人》展区的参观动线还需要优化,光影交互方案要重做,还有......”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徐知微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面前,沾着钴蓝颜料的脚趾抵着她的牛津鞋尖。那件oversize的工装衬衫滑下一边肩膀,露出锁骨上那颗位置完美的小痣——在顾昭理的私人笔记里,它被标记为“坐标点G7”。
“知道蒙德里安每天工作多久吗?”徐知微抽走她手中的钢笔,笔杆上还留着顾昭理的体温,“四小时足够创作出改变艺术史的线条。而你现在...”她俯身撑在图纸两侧,将顾昭理困在沙发与自己之间,“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八个小时。”
顾昭理的呼吸停滞了一拍。这个距离让她能数清徐知微睫毛上沾着的金箔碎片,随着眨眼像夏夜的萤火般明灭。
更糟的是,她发现自己的视线正不受控制地描摹对方唇上的纹路——那里有一道细小的皲裂,像是干涸河床上的裂缝,却莫名让人想用指尖去触碰。
“策展不是艺术创作。”顾昭理的声音比想象中干涩,“需要精确的计算和...”
“和这个?”徐知微突然摘掉她的眼镜。
世界瞬间失焦,这种视觉剥夺本该引发焦虑,但奇怪的是,徐知微的面容反而更加清晰——所有锐利的边缘都被柔化,只剩下温暖的轮廓和那双明亮有神的双眸,似乎有着某种无法量化的...生命力。
顾昭理条件反射地眯起眼,这个动作引来徐知微的一声轻笑。
“别皱眉。”微凉的指尖抚上她的眉心,“你现在的样子像被抢走计算器的会计。”
顾昭理想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黑暗打断——徐知微的手覆上了她的眼睑。
“闭眼。数到十。”
在黑暗降临的瞬间,其他感官突然敏锐得可怕。她听见徐知微赤脚踩过木地板的声响,听见冰箱门打开的吱呀声,听见冰块坠入玻璃杯的清脆碰撞。某种柑橘混合迷迭香的气息越来越近,其间还夹杂着油画颜料特有的油脂味。
“喝了它。”
玻璃杯贴上她的唇缘。液体滑过喉咙时,顾昭理尝到了蜂蜜的甜和柠檬的酸,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酒精灼烧感。这违背了她所有的饮食原则——含糖量超标,温度低于标准饮用值,还掺了不明剂量的酒精。但更危险的是,她发现自己正在享受这种失控。
“配方违反了你三条健康守则。”徐知微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恶作剧得逞的愉悦,指尖在她眉心轻抚,“但能让你这里...”手指下移按在她紧绷的颞下颌,“...和这里,放松3.7毫米。”
仿佛为了印证这句话,顾昭理突然意识到自己紧咬的后槽牙不知何时已经松开。她睁开眼,发现徐知微正盘腿坐在地板上,用沾着颜料的手指在图纸空白处勾画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
“加条辅助线。”
顾昭理凑近看时,呼吸又不自觉地乱了——徐知微在《睡美人》展区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正伏在桌上睡觉,头顶飘着熟睡的符号。更过分的是,小人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条纹衬衫,连袖口卷起的折痕都分毫不差。
“专业建议,”徐知微用笔杆轻敲那个小人,“连续工作十八小时后的大脑,产生的创意还不如一块发霉的蓝纹奶酪。”
墙上的老式挂钟指向3:47。顾昭理突然意识到,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允许自己的工作时间表被打乱。更可怕的是,她竟然对这种失控感到一丝隐秘的愉悦——就像小时候偷偷把童话书藏在数学作业下面时那种叛逆的快感。
徐知微不知何时已经挪到沙发边缘,头靠着她的膝盖。这个姿势让她的卷发铺散在顾昭理的裤子上,像一片栗色的海浪,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顾昭理的手指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那些发丝间。触感比想象中柔软,缠绕在指间像某种会生长的丝绸。
顾昭理突然意识到,徐知微早已破译了她的密码——那些用专业术语构筑的防御工事,在对方眼中不过是孩童用积木搭起的脆弱城墙。当徐知微靠在她膝头入睡时,监测手表的心率警报再次响起。但这次,顾昭理选择无视那个数字。
窗外,城市的霓虹渐渐熄灭,第一缕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图纸上投下平行的金色条纹。
当顾昭理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以一种极其不专业的姿势蜷在沙发上,而徐知微的头还枕在她腿上。
更令人震惊的是,那张展览布局图已经完成了——徐知微用红色颜料添加的辅助线纵横交错,看似随意却暗含某种精妙的韵律,就像她那些看似混乱实则严谨的画作。
就像她们之间的关系,表面上混乱无序,内里却遵循着某种更高阶的逻辑。
顾昭理轻轻抽出被压麻的腿,小心翼翼地没有惊醒熟睡中的徐知微。她走向工作台,拿起最上面那张草稿纸。背面有一行小字:
“有时候最好的辅助线,是知道何时该停下笔。”
落款处画着个笑脸,嘴角的弧度恰好与徐知微睡梦中扬起的微笑一致。
顾昭理轻轻拾起那张背面写有留言的草稿纸。字迹在她指尖微微发烫,仿佛带着徐知微特有的温度。顾昭理将这张纸对折,放入衬衫口袋的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安置一个刚刚觉醒的、尚不稳定的新程序,正好盖住心脏的位置。
那里跳动的节奏,已经无法用任何数学公式来解释。
当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顾昭理看着熟睡中的徐知微,突然理解了那些被她嗤笑过的童话故事——有时候,最精密的计算也比不上一个未经设计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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