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营之后,薛六娘将我好一通数落,直言我再敢不知死活乱跑,她便要针扎麻穴,让我十日走不动道儿。我暗暗撇嘴听完教训,老老实实去补眠,下半日再醒时,听说唐远那边罚了三人:两个哨兵,加一个江怀玉,罚他在帐前站立两个时辰。
那小子带伤,我本想去求情,可转念一想,这毕竟不是自家营,不宜再三造次,便只托薛六娘过去看问。其后几日,我只在女帐附近走动。
这日又晴,林间空地上那几块石头晒得发暖,恰逢我腹中隐隐作痛,便出来走动,再寻高处一块石头坐下,观望四周。
唐远大致将人分为三处:一处在西面高坡上,应埋伏有弓手与瞭望的哨兵。一处在两里外的峡口,山中小径曲折,大队马匹不好进,多数马应在那处。那两处从这里无法直接观察,只有他带一半士卒与男难民扎在山溪附近。他的帐就在目力所及之处,与女帐隔一条溪。除哨兵以外,连他本人也极少过溪,只是偶然相遇时,远远隔溪对我颔首致意。
那夜月光底下瞧着,只觉他目利如鹰,发号施令也颇有威严。可光天白日里一看,那双鹰目虽清澈有神,倒也不至于锋锐摄魂,与老爹那一沉眉,便如泰山压顶的气魄差得远。
这青年小将发束狼尾辫,眉目干净利落,与江怀玉清秀的面庞五分相似,只是经风霜打磨,他更显硬朗沉毅,行止之间自带从容威势,如同年轻的头狼。
也是,说来我寅他卯,我还先他一个时辰。人家这几年正儿八经带兵磨砺,而我从西北瞎混到东京,每日就是喝酒游街打马球,硬生生从一方土霸王混成京都纨绔,除了名义上“官”升得飞快,实则一事无成。
真是羞也愧也,人家不喊我“静贞夫人”也是应该。什么二品诰命,说来像是能和各部尚书掰掰腕子,覆巢之下比他妈的鸟蛋还脆。还不如在老爹手底下当个都头,至少能成个铁榔头,谁惹爷爷,爷爷砸烂他手!
就这般自嘲而想,我却见薛六娘照例过溪去要热水。唐远吩咐人将锅中热水倒出来时,往我这边望好几眼,然后问了薛六娘一句。她仰脸直咄咄回了一句,唐远似乎暗窘一下,倒水的那个兵跟着起哄笑了两声。唐远瞪他一眼,脸色微红回帐去了。
待薛六娘提水回来替我擦身,我问她:“他问你什么了?”
“他问我,你怎么老在太阳底下的石头上坐着。”薛六娘答。
这的确问得有些尴尬。我暗窘耸眉,又问:“你怎么回的?”
“这该他问吗?”薛六娘气呼呼道,“我就跟他讲,他要是哪日下头被人踢上十几脚,我也建议他热敷。”
我无语半晌,劝诫道:“他好歹是个带兵的,你别去杀他威风。”
“威风?”薛六娘冷笑一声,“这几日我又不是没听见那些兵怎么拿我们开玩笑。我不凶一些,迟早欺负到头上来!”
我心中微微一沉,安抚道:“别怕,唐指挥压得住人。他在此地久留不住,过两日我托他带咱们去个安全之处。”
“安全安全……哪儿都不安全!”薛六娘突然将帕子往桶里一扔,“男人都把女人当块肉,有男人的地方就不安全!”
我讶然回头,见薛六娘竟低头耸肩哭泣,再想起她险些遭家里人抢劫,逃亡途中,又亲眼见证那没骨头的村民如何出卖同村妇人,也难怪她对同族的男子失去信任。
是啊,当真怪不得她。并非每支军队都军纪严明,即便是军纪严明的军队,也难保不会出几个败类。爷们仗着老天偏宠,白得一副强壮的身躯,善、恶,全凭一念之间。尤其在这兵荒马乱之中,他们一丝古怪的眼神,一句自以为有趣的玩笑,便足以让女人胆寒心惊。
如此一想,我不禁心疼搂住她:“别怕。我在,就安全。谁敢欺负你,我一枪捅穿他。”
“你也不好,动不动就杀人!活一条命多不容易,为何非要杀来杀去?”这些天一直绷得像只蟋蟀大将军的薛六娘,终于崩溃大哭起来。
抱紧我稀里哗啦一通哭完,她不肯再说话,匆匆帮我擦干身体,提桶就出去,像是怕我笑话。夜间就寝时,我扯她两下衣袖,她还拿胳膊肘别我,依然不肯说话。我再挠她两下腰,她竟然生气跑去女帐另一头睡下。
哎,又犟又要强的丫头,瞧着怪叫人心疼。
次日,江怀玉过来报了个惊天好消息:唐远探得陇安已被梁军攻回,打算投奔陇安。
我这便坐不住了,径直过溪,恰逢两名副将从唐远帐中出来,似是刚议完事。这二人一高一矮,长脸高个儿的神态严肃,目不斜视,圆脸矮个儿的眼神微妙,瞄我两眼,便随高个儿的离去。
我正想往里走,却被门口卫兵横兵拦住,只好对内道:“唐指挥,有事商量。”
“进。”唐远吩咐一声,卫兵这才放行。
帐内陈设极简,正中仅有一张小案,其上放有舆图军册,除却床铺,连坐处都没有。我不方便如他那样席地而坐,只能走近两步问:“你要去陇安?几时动身?”
唐远眉头微蹙,脸上浮出不悦。
我连忙解释:“怀玉不懂军规,心急就过来跟我说一声。我已教训过,你别再责备他。”
唐远敛去不悦之色,示意我靠近。我走到案前,撑着案几小心跪坐稳当,他才放低声音道:“原打算稍晚告知于你。赤霄军撤防,目前已夺回陇安。”
老爹来了?
对啊,从赤霄关回援,是可走那一路。这样多天的煎熬,总算有个好消息!
我喜上眉梢:“今日动身?从武灵山直插过去?”
唐远道:“再等几日,我请他们派车架来接。”
“要车做什么?”我大为疑惑。
唐远凝眉看我片刻:“你不宜颠簸。”
“哪儿那么娇气?”我不以为意挥手,建议道,“你要是觉得从山里头翻,路不熟不安全,也可骑马从陇源道抄近路。那条道我走过,认路。”
“你不宜颠簸。”唐远又是这句。
“等那边车来,再沿商道绕山走,少说六七日。”我按捺住脾气与他分析,“你这两百余骑,不说草料,光口粮,每日就七八石的消耗,周边能吃的都被你薅光了吧?别耽搁了,我没问题。”
“你不宜颠簸。”唐远还是这句。
“会走路我就会骑马!”我气得直想跳起来,可身上又痛,只能勉强撑桌站起来,赌咒发誓道,“颠着了,我樊字倒着写!”
唐远微微抬眉,不动如山看向我,语带三分威压:“莫跟我犟。”
呵?打小除了老爹,谁敢跟我这样说话?
我立时浑身竖刺,不忿道:“樊三,不做拖累。颠了,算我活该!”
唐远面色沉沉与我对视半晌,见我毫无让步之意,起身往帐内另一侧走去,取下长枪扔来。
枪一入手,我便知比我那柄沉,正掂量着,却见他随意拔出佩刀,居高临下道:“打赢我,许你骑马。”
以刀对枪,这不羞辱人吗?若非樊爷爷有伤在身,跟你对对枪也无妨!
我捏紧枪柄,不屈不服盯着他,盯着他脑门上那道淡疤,那道疤,多半就是我五岁时所踹。
手下败将。手下败将。手下败将。
“成。你是指挥,你指挥。”我气焰蔫了,将枪递还过去,阴阳怪气道,“我是妇孺,我坐车。”
说罢我就往外走,却听他道一声:“慢。”
我回头,见他收刀挂枪,快步越过我,走到帐前,掀帘道:“送你。”
几步路的距离,把我当奸细防。我闷不声跟在他后两步,倒也不是没注意到,有几个兵瞄我的眼神有些怪异。
怪就怪吧。不就是瞧见爷爷衣裳没穿齐整的样子吗?鼻青脸肿血呼啦差,有什么好瞧?迟早给你们全揍服。
唐远护送我过溪,似是有事想交代,我等过好一阵儿,他才道:“无事,还请不要过溪。有事,请遣薛娘子来报。”
“唐远。”我蓦地压不住心中不快,怒目道,“我承认,我跌得有些狼狈。但你这意思,是我连人也不配见了?”
唐远略微错目:“并非此意……”
“你好意,我明白。但我不喜欢,被人当花瓶子看。”我咬咬唇,一扯嘴角,“更何况,在你眼里,我就是个被人踩烂的碎瓶子。”
“我从无此意。”唐远回目看我。
“我樊宝珠就算是个瓶子,也是铁瓶子,能砸烂人头。”我昂首挺胸,直视于他,“救命之恩,今后一定报答。你是头儿,兵怎么带,我也听你安排。但我能不能见人,我自己说了算。”
唐远剑眉微蹙,似正忍耐怒气,与我对视半晌,又错开视线,无话应我。
我心里憋着的不痛快这么一发散,倒也有些后悔,与他相对默立一阵儿,将话往回收了收:“对不住,话说过了。唐指挥有大能耐,你若愿投赤霄军,我今后一定虚心请教。我是跌了,但是命在,就爬得起来。”
说罢,我又对他低头致歉,转身往回走,却听他在背后唤了半声:“樊……”
“喊樊三吧,原先不都这么喊?这辈子也就那几个小娘子喊我樊娘子,你个大老爷们喊着,听着别扭。”我回头道,心中却暗想:你个唐小子,迟早让你心服口服喊一声三爷,最好叫樊爷爷。
“好。”唐远远远点头致意,过溪而去。
就这般不大痛快回帐,我反复琢磨他方才所说投奔陇安之事。当初我弃南而往西,也是因为出陇安便是西北路,方便同老爹会合。可是老爹撤防,意味着赤霄关失守,龙泉关多半也不能幸免。北四关尽失,大梁这半壁江山,恐怕真是保不住了。
真不知那狗皇帝的圣驾南移去了何处?腿脚灵便一路逃去江南?那狗太子从陇安落荒而逃,又去往何处?应是无颜找爹哭诉吧?
幸好江恒平安在南。依我看,他就该借机劝劝他这混账老子,换个有用的太子来管事。
也罢,先去陇安与老爹会合,探清大局。若是战局实在不利,那便先南下,帮那天命护佑的神仙兵谏一把!
思路一理清,我就有些后悔方才冲动,可实在不习惯别人与我这样说话。就算江恒是我顶头上司,向来都是客气礼让、百般迁就,老爹也好些年管不着我了。突然来个小子,跟老子训儿子一样训我,当真一丝也受不住。
罢了,我没本事让他服气,本也不该瞎硬气。晚些时候等他得空,再去好生低头道个歉,顺道多问些军情。
可当日还未入夜,唐远忽然又带着大队人马匆匆离去,我不好直咄咄探问人家的军机,想找江怀玉也没见着人影。
半夜时分,那小子才被人绑着扭送回来,不断大叫挣扎。
我连忙上前过问,江怀玉哭着扑倒在我跟前:“娘亲被萧古烈掳走了!舅舅不让我去!舅舅不让我去!”
我心头一沉:萧古烈?难道是一路追击江忱的那位萧姓将领?听闻他是辽军统帅耶律兀纳的副将,他既能击溃护卫江忱的天武军,想必绝非等闲之辈。唐远就这样带百余骑去救人,疯了不成?
这时,江怀玉又挣扎不休。我按住他肩膀,安抚问:“你是伤兵,不该去。那边……人多不?”
江怀玉只是激动大叫着要去找唐贞儿,我只能继续按住他,又询问扭送江怀玉的圆脸副将:“彭……都头,情况到底如何?”
那位姓彭的都头倒也不搪塞,直言道:“白日斥候寻到一个被俘又逃出来的百姓,说是萧古烈帐下有支散兵,正驻在平木县,俘虏营里有名女子像是唐恭人。对面人应不多,只五六百,头儿带人去追了。”
“马军步军?”我问。
“百姓分不清楚,只知有不少马匹。”彭都头答。
我皱眉思忖:虽说一骑当八卒,十骑乱百人,可对方军力未知,以百余骑对五六百……悬。唐远虽然治军稳重,但事涉血亲,难免意气用事,更悬……
“彭都头,营里不能乱。你们的事我不便插手,江怀玉你就别操心了,他听我话,我替你看着。”我商量道。
彭都头犹豫片刻,拱手道:“那就有劳……这位娘子。”
我略一疑,这人好像连我是谁都不知。细细回想,唐远好像从未在这些兵面前称呼我的姓名身份,白日我过溪去问询,他也只是含糊称“你”。
正疑惑间,江怀玉又挣扎起来,我只好按住他肩膀:“怀玉,听话,咱俩都带伤,再这样扭,我都得被你弄伤。”
江怀玉这才放弃挣扎。我又安抚道:“你舅舅能耐大,你娘亲一定平安无事。你胳膊刚好,别又弄折了。今后残一只手,还怎么保护人?”
江怀玉听话安静下来,我才将绳子解开,拉他到溪边擦净满脸的泥巴。
他抱紧膝盖,懊丧道:“我没用,谁都保护不了!”
“你还小。”我拍拍他的头。
江怀玉别扭往旁侧头:“我十三了!”
“十三是小啊。我十三的时候,还在边关追狗打鸟呢,怀玉都敢为保护我去杀人了。”我再伸手抚向他头顶,“怀玉是个小英雄,只是江怀庆那狗东西总欺负你,才把你的胆子磨小了。”
江怀玉把头埋得更低,挺高个儿的身子,缩得像只猫儿。良久,他咬牙切齿道:“今后,我再不躲谁后头。再躲后头,我就去死!”
“英雄求生,懦夫才求死。”我拍拍他肩膀,“夜深了,快去睡吧,别给你舅舅添乱。打仗可不是打马球,分心会死人。听话。”
江怀玉用力点头:“樊姐姐,你也早些休息。今后,我绝不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们。”
其后一连三日,唐远也未有音讯。江怀玉听话没再乱跑,每日陪我走动恢复体力,可我心里却越发忐忑。
他这只兵从镶龙口撤下来,一路穿越敌后赶至武灵山,早已是疲军。这些时日虽藏匿山中,但是粮草吃紧,并未休整到最佳状态,对上三四倍的敌军,真悬。
也不知老爹派多少人马来接我,还有几日能到?实在不行,我得派人前去支援。这几日细细观察,唐小子有些本事,正巧在巨阙军待不下去。如今四方战乱,我务必得替老爹保住将才。
待到第四日深夜,我自睡梦中听闻人声骚动,忙起身穿衣出帐,隔溪而望,只见唐远正步伐沉重往前走,江怀玉自帐中奔出,从他手中接过一个小陶瓶。唐远僵立着说了句什么,江怀玉恍然一手握陶瓶,另一手拽住他舅舅的盔甲,一寸一寸弯腰,一寸一寸瘫跪,最终抱紧陶瓶,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哀嚎。
唐远再未开口,只是垂着头,一手按住江怀玉的肩膀,僵硬而用力地,拍过一下,又一下。
四周兵士皆垂首默立,唯闻江怀玉长长的哀嚎声,在山谷中回荡。
那陶瓶里装着的,应是唐贞儿吧。
我默然远望许久,对着陶瓶远远磕一头,并未过溪相扰。
当夜难以安眠,总想起与这温柔坚韧的女子在东京不多的旧事,又似乎想起极幼年时,她用炉火的余烬烤饼,我在旁急吼吼想拿树枝掏出来,看看饼子熟没熟,唐小子倒是听他姐姐的话,老老实实坐着,暗暗不满瞥我。
那样年幼的事,应是臆想吧……
翌日,唐远没出帐,倒是江怀玉早起了,一言不发在溪边练剑。我观望几眼,发现这小子倒也没蛮干,悠着伤只动右手,总是闪躲的神情沉毅下来,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成人。
是啊,他都快高过我了,不再是那个在花园里偷偷喂猫,被兄长踹进冰池也不敢反抗的小孩子了。
练完一套,江怀玉才发现我正看他,坚毅的神色微微松动,仓促错开目光,咬唇半晌,才道:“宝珠姐,你好生休息,陇安那边,应该这两日就到。”
这称呼倒叫我微微一怔,不禁想起杳无音讯的西生。
“悠着点,还有伤。”我怅然叮嘱一声,收敛心绪,在附近缓慢走动,恢复体力,并暗中观察。
唐远将人马分散为三处,我只在溪边观察,自然点不出到底折损多少人马。不过,那两名副手尚在有序处理伤兵,并分派从辽营劫回的粮草。
他确有真招,若换作是我,自问没这本事。怪道不得他能从镶龙口带着一半人马撤回来。非是马背生翼,而是这卯兔静若钻窟,动如追风,且不知藏了什么秘法,咬人见血。
此次突袭,他顺道救回十来个百姓,其中三名女子安置于女帐,皆遭受过非人的折磨,正由薛六娘尽全力救治。半日后,我瞧一人的情形稳定下来,便试探问询,得知当日唐远赶去时,唐贞儿早已被折磨致死,面目全非丢在军营外的尸堆中。唐远怒屠辽营之后,将唐贞儿的尸身火化,把骨灰装在陶瓶中。
西生,多半也已如此吧。只是不知,那胖呆鹅,此刻是否正被野狗啃食。又或是,憨熊跟她丢在一处,正拿命护着她?
霸山熊啊霸山熊,你是夜光虎手下第一猛将,可千万得把西生替我护住啊!她还没当上亲王妃跟前的大管事,可千万不能,就这样,没了啊……
“你怎么了?”正在忙碌施救的薛六娘忽然抬头问我。
“瞧她们可怜。”我吸吸鼻子,匆忙掀帘出去,躲到高处那块石头上闷头坐着。
次日晨时,唐远还未出帐。我远远瞧见军医从他帐中出来,似是换下两张染血的纱布,不禁生忧,最终决定过问一声。
帐前兵自然又拦。我通报一声,里面沉默半晌,才道:“进。”
我一进帐,见唐远用军袍盖住半臂,便问:“伤得不重吧?”
“小伤。”唐远低垂眼帘,声音干涩。
我吸鼻子嗅了嗅:“小伤也不能喝酒啊。”
唐远斜倚案前,依然垂眼看桌面,半晌,才道:“有事,遣薛娘子传话。”
“知你好心,但是你投赤霄军,他们迟早都得知道我是谁,我还能一辈子躲着不见人不成?”我反问。
唐远暗暗蹙眉,涩声道:“我已下过军令,严禁再提此事。”
“军纪再严,也缝不住每个人的嘴。”我缓缓坐到案前,打量他颓丧的神情,试探道,“况且,糙汉扎堆的地方,下三路最好聊,便是无中生有也能传得有鼻子有眼。你别往心里去。”
唐远恨恨捏拳,手筋突起,微微发抖:“是我……去晚了。我……没用!”
我权衡片刻,尝试着推心置腹道:“唐指挥,兴许对七尺男儿来讲,女眷的名节大过天。但我说句实话,对女人自己来讲,这东西若是不能换吃也不能换穿,那就连个屁都不如。人,要不就是生,要不就是死。没得说人还活着,名节受损,就得不能见光地等死。也没得说人死了,还要因名节,背着耻辱再死一次。”
唐远并未答话,微微侧过脸去。我瞧不清他的神情,只能试探着将话头往下顺:“贞儿姐,生前是遭过更多苦,如今也已解脱。但你活着,怀玉活着,她在意的人都还活着,那她就还活着,只是咱们看不见而已。所以——”
“樊宝珠。”唐远忽然打断我,转过微红的双眸,含恨空瞪,良久,又垂下眼眸,“别说了。”
见他毫无开解之意,反像是我交浅言深,说了风凉话,我正暗悔,想找补些说辞,忽听外面急报:“头儿,头儿,瞧见赤霄军旗了!”
我骤松一大口气,又看向颓丧的唐远,敛住喜色,致谢道:“唐指挥,樊三谢你救命大恩。万事,先去陇安,再从长计议。只要梁军集结起来,有个主心骨坐镇指挥,不论是萧古烈,还是那什么耶律兀纳,一个畜生都不叫他们有命回去!”
唐远默然点头,我起身就往外跑,却忽听他道一声:“慢。”
我疑惑回头。他又道:“切勿急躁奔跑。拔营还需时间,先将传信使接应上来再说。”
我知他说得在理,可实在按捺不住,焦躁得原地踱步。唐远低叹一声,背过身去,穿上衣甲,再出帐唤来两人,用两柄枪与军袍做成简易担架,让我乘上去。
我也懒得计较他老当我是个残废,只想快些见到自家人,便由他领路在前,我乘担架在后,心头又不住思量:老爹定然会留大哥在陇安协助城防,接人这种小事,多半会派那不顶事的胖子前来。胖子当真时运得济,才入伍几年啊,便已混上营指挥,我回去也得讨个营指挥来当当,要哪个营好呢……
一路急行至山口,赤霄军的赤旗在望,然而遥看只有百余人马。
我暗暗皱眉:区区百余人,就敢大张旗鼓扬旗?胖子行事当真不稳妥。
再靠近些,我放眼一望,压根不见樊宝玉,只见牛三德带着樊宝骏,正在和唐远的人交涉。
“宝骏,你来做什么?”我忙从担架上下来,“胖子怎不来,叫你个小孩子来?”
樊宝骏见我,哭着扑过来:“姑姑!姑姑!”
我心里没由来一阵惊慌,捏住他肩膀问:“怎么了?”
“姑姑,阿翁,阿翁他……”樊宝骏哭嚎一声,“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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