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法有云: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数,四曰称,五曰胜。
为首之度者,计也。计国土之广狭,人户之多寡,征赋之所入,兵车之所籍,自度此与敌人如何,然后起兵。
梁以募兵制立军,兵者,不事稼穑。是以百姓,并非战事中的累赘,而如江河之于鱼龙,厚土之于林木,是军之源来,国之战血。
然则西北路地广人稀,偏远贫瘠,向来不受朝廷重视,百姓过得清苦,又经几度战乱,人口十不存三,无法支撑战事。
数万西北健儿,徒然葬送沙场。或许,要待到十余年后,待到樊宝骏这一辈人长成,赤霄军才有望重回故土。
想当初,我豪言壮志欲踏平西祁,收复幽云;赌咒发誓要直捣北辽,请神归位。如今,却成了家也回不得的流民。
大关山绵延百里,山峦叠嶂,沟壑纵横。五千军民,相互扶携,艰难攀越。幸得八月间天气温和,白日不至过热,夜里不至过冷,纵使帐不足,柴紧缺,粮药告急,车马寥寥,尚可勉强坚持。
八月中旬,旬邑在望。
此地位于关中路腹地以西,背抵大关山,面朝大关、石门两山间的狭长平野,原也是丰饶安逸的小城。无奈泰阿关大开,辽只消分兵西出一路,打通甘泉镇要塞,南下攻克淳化,接下来,西可绕去武功,捅兴翔府后臀,东则可直取咸阳,威胁长安,切断关中路兵行要道。
小小旬邑,正位于甘泉至淳化的偏路上,因而犹如剑悬头顶,随时有兵临城下之危。
我这五千人翻山而至,惊得县中一片哗然,“叮叮当当”锣声不绝。
明澄亲至城下告明身份,无奈铜符、金牌皆在樊宝玉手中,我这支残兵无法验明正身,交涉老半天,县尉才将信将疑降下软梯,让明澄入城商谈。
斯文人案牍劳形,连日跋涉,早已虚疲不堪,哪还爬得上软梯?
晃晃悠悠许久,最终,县尉似有意无意,突然拉起软梯,将明澄拽上城墙。
可如此一来,我就飞不上城墙,只能排好兵阵,在城外忐忑等候。
半日后,城门方开,明澄出得城来,忧色不减,与我低声商议:“据县尉所言,旬邑暂未见敌报,然邠、宁二州禁军,多已调至甘泉镇守要道。旬邑空虚,主官遁逃,只余县尉带领三百乡勇,守卫乡土。”
“东面战况如何?”我问。
“县尉不知,只听闻晋阳再度失守,辽以晋阳为堡,屯兵积粮,因而甘泉已成关中路东北方最后的防线。”明澄答。
晋阳悬于泰阿关之下,倘若梁军主力耗在京畿、河北路,晋阳失守确在意料之中。只是不知,智勇夺回晋阳的云希臣、云希荣两兄弟,是否已随晋阳的再度失守而阵亡。
如此一想,那打球手黑、性情暴躁的豹眼莽汉,倒也不那般惹人嫌恶。那假作客气、敷衍教学的傲慢先生,更是令人扼腕叹息。
我收敛思绪,又问:“咱这五千人,县尉怎个说法?”
明澄忧色更浓,叹道:“县尉言下之意,只愿赤霄军协助城防,不愿接纳流民。”
“蠢材!”我眉头一皱,“他放咱们进城,接不接纳流民,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是以,他只同意赤霄军驻守城外,待他明日筹措妥当,再以军粮相换。”明澄道。
“他是当真不怕我给他打下来!”我气愤冷笑。
气话虽如此说,平心而论,这县尉也算是护民安乡的义勇之士,赤霄军又非匪军,岂能将屠刀向内?
“罢了,赤霄军与他素日无交,他谨慎一些也是常理。”我无奈摇头,“咱没粮了,先驻扎下来,吃口饭饱再说。百姓那头,大不了咱省着些,匀几口过去。”
“我亦有此意。”明澄点头道。
随后,饥疲交加的西北军民依令行事,在田野边缘的荒地中安营。
今日细雨如织,赤霄军虽分拨了些许军帐给百姓,可依旧不够用。百姓一路颠沛流离,蓑衣斗笠早已破如败絮,饥寒交迫之下,一些人走出营外,想寻屋舍避雨。然而旬邑的乡勇自角门而出,神色紧张把守田埂,生怕我这群西北而来的流兵难民毁田抢掠。
暮色将近,旬邑县城已是火把如昼,城墙上人影绰绰,皆是自发站岗的当地百姓。又有乡民成群结队,悄然出城,慌里慌张潜回自家院舍,赶鸡牵牛,避回城内。
我在帐中待得烦闷,又恐双方闹出事端,于是带领从马军里调来的十名亲卫并江怀玉,四处巡视一番,再三约束西北难民不可生事。
直至夜色渐浓,双方之间尚且太平,我正待回帐,却发现一道人影鬼鬼祟祟伏在田埂边,探头朝不远处的屋舍窥望。
我瞥一眼站岗的旬邑乡勇,对那人影严肃招呼:“过来。”
人影一惊,缩了缩身子,慢吞吞走近前来,我才发现这是两个孩童。
十岁出头的小子背着六七岁的丫头,战战兢兢垂头道:“将……将军。”
乱世之中,孩童尤难保全。瞧着二人有些浮肿的面孔,我训斥的语气不禁和缓下来:“明日就有粮,莫去偷盗生事。家里长辈呢?”
“都死了……爹在平凉烧死了,娘在路上病死了。”小子低声答。
我默然片刻,问:“几日没吃饭了?”
“三日……”畏缩的小子突然抬起头来,急切恳求道,“悬黎将军,求你赏半张饼吧!我不打紧,妹妹已饿得出不来声了!”
说着,他不禁往前走了几步,左右亲卫立刻上前拦阻。
我抬手命众人止步,解下粮袋与水囊,又恐不够,将江怀玉的也一并拿来,亲自递过去。
小子忙不迭接过,摇醒妹妹,将干粮掰碎喂她。
“慢些吃,别噎着。”我柔声叮嘱。
“呜,呜,多谢悬黎将军!”小子呜咽点头,喷出一个鼻涕泡。
我不禁笑问:“哪儿听来的悬黎将军?”
小子擦一把涕泪,给妹妹喂着水,答道:“我听那些女兵说,她们是悬黎军的。”
呵,我胡乱叫着玩,倒叫她们当了真。
“不叫悬黎军,叫作赤霄军,镇守西北赤霄关的赤霄军。”我纠正道,“不过,称我悬黎将军,倒是不错。”
小子忙不迭点头:“呜,多谢悬黎将军!都听人说,当兵的走哪儿抢哪儿,比匪还可怕,只有悬黎将军从不抢我们,还保护我们。将军真是活菩萨!”
将军被人称作菩萨,未必见得是好事。况且,是人都得吃饭,我再喂不饱将士,军纪也难保。
守着两小儿吃饱喝足,再护送他们回营安置,我心头更为烦忧,瞧一眼江怀玉满头的雨珠,再摸一把自己湿润的头发,倒是同样狼狈。
我自嘲苦笑:“咱俩倒总是有难同当。去年你没了娘,我没了……呵呵,今年你没了舅,我没了哥……不对,你舅舅还有三成活,我哥至多一成活。”
“樊二哥有舅舅保护,定然平安无恙!”江怀玉急切安慰,“你也有我——”
“无妨。论带兵,樊三还能比樊二差了?”我挥手打断他,“快去歇着,明日就有饱饭吃。”
说罢,我钻回营帐,卸下已生锈迹的盔甲,自木箱中翻出一册《武经总要》,低头注解。
此事是在撤离途中,临时起意。
那夜山中扎营,我例行巡视,却见马光汉这前任老幺,与江怀玉这现任老幺凑一处,带着几名相熟的兄弟烧碎纸。
二人皆背对着我,瞧不见神色,只听马光汉这水做的假丫头哽咽连连:“江小弟,还是你手巧,我哥这辈子没见过海,总说拣退之后,要陪嫂子回青州老家,买艘渔船当渔翁。你随手一叠,倒把废纸叠成大船。黄泉路上,只他自备有船,船上还能跑马,得招多少人羡慕……”
抚恤之事,向来由明澄操办,我顾不上操心。听得此言,我方知他们是在祭奠兴翔府战死的亲人,正待上前慰问几句,却又听马光汉道:“咱给二哥也多烧几沓纸锞吧。三哥性子强,我也不敢与她提这事,免惹她生气伤心。你是不知,二哥原先有气喘症,事事讲究,风沙天气不出门,被褥枕头三日必换,每日都要吃炖梨,若有过往的商队售卖枇杷,樊将军也是整筐整筐给他买。二哥自当上将军,就没享过一日福。咱给他多烧几沓纸锞,也好让他买座大宅,雇一百个仆役,与二嫂好生享福。”
我不由得顿住脚步,心中恍然生疑:对啊,胖子分明是个娇儿,怎地忽然之间性情大变?想当初,我与他在陇安城郊祭奠大哥,他伏地抽泣,哭到恍惚,仿若立时就要碎了一般。我当真没料到他能撑起这残败之局,援平凉,救陇安,镇固原,屡战屡胜,成为当之无愧的一军大将。
想来,顶门楣,当真能锤炼心性。数月之间,娇儿不见踪影,倒无端端冒出个老子来。
如此一想,我不禁暗自发笑,却又生出万分悲凉:樊家,当真只剩樊三顶门楣?老爹的子嗣虽不多,可好歹也有二子一女,怎地转眼之间,只剩樊宝骏这一个后?
再转念一想,将门以身为盾,以血铸剑,亲族凋零,也在常理之中。明老爷子有三子一女,如今不也只剩孤零零的明澄?
从年长至年幼挨个儿死,总好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若是樊二当真已马革裹尸,下回,樊家,就轮到樊三了啊。
樊三,一个脑袋,一条命,也是说死,就会死的。
那夜,我并未上前打扰,默然返回军帐,独自出神良久,便翻出早已翻烂的《武经总要》,零零散散注解起来,只希望今后轮到樊宝骏时,某一条注解能替他挡一回死劫。
今夜注解至半夜,实在是困倦难当,我只好将书册收起,将就着桶中的凉水洗漱,再裹好那颗发凉的心,疲惫睡下。
次日,明澄三催四催,那刘县尉才磨磨蹭蹭自城中的粮仓拉来二十石粮草。
区区二十石,连我这千五的兵都喂不饱,哪还有多的匀给百姓?我辛辛苦苦带他们来,总不能让他们饿死。
既然文的行不通,那就来武的。
于是,我板脸上前,抄手道:“要给就给足,吃得半饥不饱,兄弟们可没力气端枪!”
刘县尉见我戎装短发,原还不曾留意,听我这一开口,这才发现竟是个妇人,诧异万分,小心翼翼问明澄:“这位是……”
“此乃赤霄军都指挥樊将军的胞妹,亦是靖王府郡夫人。”明澄答。
“妇人从军?”刘县尉更是惊奇,上下打量半晌,忽觉此举冒失,急忙低头作揖,“下官不知郡夫人驾临,还望恕罪。”
我抬手道:“夫不夫人先不论,既要我帮你守城,粮得给够。别看甘泉还未攻破,你这旬邑翻几座山便是眉峻口,保不齐西北路的敌军会从那处偷袭。我的兵没吃饱,可打不了仗。”
“这……这……”刘县尉瞄几眼明澄,发现将军斯斯文文不说话,竟好似是我这悍妇拿事,更觉奇怪不安。
“赤霄军不抢百姓,不然西北的百姓也不会跟我们来。你不愿给粮,我不强求,借我两百石,待我携百姓去淳化安顿妥当,回头再还你。”我不悦道。
刘县尉左右为难,半晌,才向明澄作揖:“并非下官搪塞,实因四处战火,百姓多已南下逃难,良田荒废,旬邑今年收成甚微。若是……若是……”
若是我吃饱了抹嘴就走,他得闹饥荒。
我思忖片刻,皱眉道:“也罢。旬邑既然缺人,百姓你留下,我带兵去淳化。”
“这……这……”刘县尉吞吞吐吐,急得额冒冷汗。
“粮也不给,走也不让,你到底想怎样?”我不耐烦道。
刘县尉对着我支吾半晌,转向明澄作揖:“旬邑无粮,此去东北三十里,魏洛镇有屯仓,只是长年为盗匪占据,不如将军带兵前去剿灭,也好还四方安宁。”
“呵,你这治安吏也算武人,怎地说话做事像个文人,拐弯抹角?”我哂笑一声,“要我剿匪,早说便是。匪有多少?防备如何?”
刘县尉听得我干脆答应,喜出过望,连忙请我与明澄入城,又命人搬三十石粮出城。
据他所言,魏洛镇屯仓原有一营厢兵把守,前年年底战火骤起,东西京失陷,四处乱成一团,北方尽是逃兵与难民过境,厢兵也一哄而散,其后魏洛镇就被一群匪徒占据,奴役周边百姓。
去年,群匪徒杀来旬邑,刘县尉之父,老刘县尉带领乡勇抗击,付出几十条人命,才堪堪守住县城,老刘县尉也因此牺牲,知县等一干主官心生惧意,纷纷遁逃。
今年初,淳化府曾派兵剿匪,不料竟被击退,加之战火又起,各军无暇他顾,那群悍匪便再无人过问,据说已成千人之势。
旬邑远郊的农田与魏洛镇的屯田之间,仅有一道店头山相隔,因有匪徒盘踞,东北十里都无人敢去,百亩良田白白荒置,店头山商路也自此废弃。远有夷敌,近有匪患,主官遁逃,乡勇不足,因而百姓纷纷逃乡,南下寻求生路。
待刘县尉大略说明,我仔细端详手中的舆图,问:“淳化派多少人去剿?”
“听说有千人。”刘县尉答道。
呵,千军敌不过千匪,当真是笑话。我看大梁这多如牛毛的将领,就没几个会打仗!
我不屑暗笑,又想到那眉峻口始终是个隐患。
倘若陈显祖争气,暂且凭那三门炮守住兴翔府,敌军则极可能先取崇信,再从眉峻口翻山,前后夹击兴翔府。二门一失,关中腹地必然不保,大势接连倾倒,京畿路也将随之而溃。
西北军近乎倾灭,崇信守备空虚,抵不住多久。因而,我必须立刻解决粮草的问题,再赶去眉峻口,堵住这道年久失修的角门。
于是,我命斥候兵分两路。一路去往眉峻口,探查地形,一路则去往魏洛镇,侦察敌情。
时间紧迫,我需专注战事,明澄自然肩负起一应后勤事务,将伤残的士卒、健壮的民夫及尚未经过训练的军属,一并编入谦从营,分队授令,安抚民众,修缮兵甲。
那刘县尉对我二人的分工甚感疑惑,回回欲言又止,却不敢探问究竟。分明是我与他说话,他却总是先向我作揖,又将原该答我的话,对着明澄回复。
我也对他这拖泥带水的做派甚感奇怪。其后,听人唤他“刘秀才”,我方知这位名唤刘广识的县尉原是个读书郎,因老父牺牲,县官遁逃,他才肩负起老父的职责,带领乡邻守卫家乡,众人也就尊他一声“刘县尉”。
虽是迂腐文人,倒也不失血性,我便也懒得计较个中不快。
两日后,魏洛镇的斥候先来回禀:店头山上寨楼相连,已成堡垒,轻易接近不得。
这便有些棘手。
旬邑县的舆图重在田籍,对那山林险道标得十分潦草,虽有几个从匪寨中逃出的百姓,他们却说不清楚匪寨各处的防务如何。
更棘手的是,我竟还先丢了一个斥候。
由此看来,这群盘踞一方的匪徒确有些能耐,恐怕已借助屯仓,将魏洛镇化作易守难攻的铁堡。
哎……只可惜床子弩丢失,虎蹲炮损坏,我又需保存军力,以备阻击眉峻口的敌军,强攻魏洛镇实乃下策。
正在我描看舆图思索对策时,眉峻口的斥候又来报:眉峻口已有军队行过,据山民称,似是梁军逃兵,劫过山村便匆匆向南逃离。
那支逃兵多半是从崇信而来,由此看来,崇信应已失守。
形势迫在眉睫,三日内,我必须拿下魏洛,再赶去眉峻口驻守。
于是,明澄即刻由马军护送,前去淳化报信,尽力说服淳化先调兵前去往眉峻口戒守。崔景温也随他前去,看看淳化是否有铁匠能锻造虎蹲炮损坏的部件。
我则连夜整兵,带领步、番一千,翻过东坪头,沿小柳沟潜至魏洛背后的西家台高地北侧,再遣斥候探查。
少时,斥候回禀:西家台上也有寨楼。
这群匪当真是块硬骨头!我离开西北路,人生地不熟,兵力也不多,还需顾忌镇中的百姓,当真有些不好下手。
我忖度片刻,先带一百番兵,趁着晨曦微明,摸去寨楼附近,只见木墙围连,墙外五十步内树木伐尽,墙内几处望楼布设得当,视角交叉,互在一射之内,并无死角。
由此看来,悄无声息奇袭无望,只能让步军立盾在前,番兵在后箭雨强攻,先拿下西家台高地再说。
哎,可惜了我那所剩不多的箭哟!
正在我预备折返整队时,寨楼却开小门,一队百姓自门中结伴而出。
这倒是送来战机。若能寻机救出几个百姓,问清寨内情形,乃至于安插几个内应进去,胜算将大为提升。
于是,我挥手示意众人屏息,潜伏在侧,只见那队百姓持斧背篓,吆吆喝喝往树林中走去,砍拾柴火。
我观察良久,眉头紧皱:不对劲啊。这队人里似乎并无恶匪监工,百姓行色放松,甚至有小儿与妇人顽皮嬉闹,遭亲娘笑斥几声,哪像是匪徒奴役百姓的样子?
“带几个好手,抓两个落单的来审。”我悄声吩咐米擒巨,随后带其余番兵悄然后退。
不多时,米擒巨得手,抓来两个少年。
年幼的那个已然吓懵,年长的那个犹自惊恐挣扎,无奈嘴已被布团堵上,发不出半点声响。
我缓步上前,指竖唇前,低声道:“小子,我们是附近的梁军,特来解救你们。莫声张,与我细说寨里的情况,成不成?”
少年惊慌扫视四周,垂眸思索片刻,又瞥一眼那年幼者,终于点头答应。
番兵得我眼色,以弯刀比住他咽喉,我这才扯下他口中的布团,不想这少年扯嗓子便喊:“匪军来啦!快跑!快跑!”
少年声如炸雷,我脸色大变,急急推开那番兵就要割喉的弯刀,又听远处百姓惊呼声起。紧接着,那队百姓便往寨楼中逃去,与此同时,又有八个汉子手持柴斧,往此处赶来。
番兵纷纷举刀搭弓,我急忙抬手喝令:“慢!”
为首的汉子见林中有伏兵,一时也不敢硬拼,怒目圆瞪,高举柴斧喝道:“放开柱子,不然杀得你们毛都不剩一根!”
此时,寨楼中已锣声大作。
此番状况着实蹊跷,也不知是这魏洛镇全民皆匪,又或是那刘广识扯谎,欲陷我于不义。
我来不及细究,又恐是百姓不识内外番之别,误以为是西祁来袭,急忙解释:“大哥莫慌,我们是梁军,听闻此间有匪——”
“去你娘的匪军,喝百姓的血,吃百姓的肉,不去打辽狗,反倒来榨百姓的骨头!跟你们拼了!”那汉子大骂几声,竟是不顾生死,举刀冲来。
余人见状,也纷纷怒吼着冲来。我只能匆匆命令番兵:“莫伤人命,制服即可。”
八个布衣汉,自然不敌全副武装的番兵,眨眼之间便被撂倒。
少年惊叫哭喊:“大伯伯!”
那汉子虽被按倒在地,却不屈不挠,对少年吼道:“柱子莫哭,天爷雄哥会为咱们报仇!”
耽搁这些个时刻,寨楼中必已布下重重警备,魏洛镇中的千匪自然也被惊动,强行动武已是下策。
我只好走近前去,好言好语道:“大哥稍安勿躁,我们是禁军,不是匪军,听旬邑报有匪徒占据魏洛,这才前来剿匪。若是其中有误会,还请大哥好生说明,也免误伤无辜。”
那汉子起不得身,只能往我脚下啐一口血沫:“呸!上回你们也这样说,进了魏洛就抢!要不是天哥英明,咱们早被你们杀光了!”
此事一时半刻怕是说不明白,旬邑恐怕也暂且回不得。好在牛三德留在旬邑代我坐镇,三百弓兵加数百谦从,倒是不惧区区三百乡勇。
我权衡片刻,命番兵将这八个汉子并二少年绑缚双手,带回与大队会合,再退至坡脚一里开阔处,据守戒备。
然而不论我如何好言解释,这几个百姓始终不肯相信,也不愿吐露寨中情形。我正思量该如何是好,忽听哨兵警示:“贼来了!”
话音刚落,百十来个人影自山林中现身,披挂破盔半甲,手持各色刀兵,以木盾护卫前排,冲至百步之远,立盾对峙。
百十来个兵甲不全的匪徒,倒也好对付。只是势态再失控下去,必得见血,倘若当真是那刘广识存心算计,恐怕后头还有阴招。
于是我命步军斜开长盾,自盾后现身,朗声道:“好汉且慢,我一众并非匪军,也从不行烧杀抢掠之事。只是那旬邑县尉说此处有匪,特请我来解救百姓。若此间有误会,还请放下刀兵说话。”
谁料那领头的一箭射来,歪歪扎在几步之外。
“信你娘的鬼!识相的就把人放了,不然我哥立刻带千军万马杀你个片甲不留!”领头的厉声怒喝。
声音一出,我才发现对面竟是个女将。她虽身披甲胄,但身量并不高大,只是从这一射之力而观,力气倒也不小。
我暗自斟酌,高声劝道:“娘子好身手!只是你区区百人,我当真想动手,此刻你已伏尸枪下。不如各退一里,我二人放下刀兵,单独把话说个明白?”
女将犹豫片刻,约莫想着我也是女人,不足为惧,便道:“也罢,你休想耍花样!”
于是,我二人各命属下后退半里,放下刀兵,摊开双手,走至近前说话。
照面行来,我只觉这短小精悍的女子眼熟,正极力思索,却听她喝令:“你们不来惹我们,我们也不去惹你们。劝你赶紧把人放了,不然我天义军可不是吃素的!”
天义军?
天爷?
雄哥?
我忽而灵光一现,问:“你是敌五雄?”
女子面色一诧:“你认识我?”
果真是她。
东京黑市有女子相扑,我与霍文彦常去看热闹,本也想上台一较高下,无奈这女子相扑的规矩刁钻,需坦胸露怀,上身只穿抹胸。观众多是男子,我不愿叫人白看便宜,因而作罢,只能下注赌钱凑趣。
女子相扑手中,为首当属嚣三娘、黑四姐,其后又杀来一匹黑马,便是这敌五雄。
敌五雄身形精瘦却凶悍无比,身手矫健灵敏,下盘稳固如山,出手狠辣绝伦,偏又生得一副秀气模样,向来得我看好。我为她下过好几注,因而颇有印象,又听说敌五雄背后有个大哥罩着,正是天义帮主李小天。
想当初,京城疫灾,外城匪帮趁火打劫,售卖假药,我上门请求李小天出面约束,他却告知我有人打太平仓的主意,要做局陷害江恒。其后,因我莽撞行事,搅乱局面,江恒与那满朝贪官打了个两败俱伤,李小天也就此销声匿迹。
倘若这敌五雄口中的天义军,正是自李小天的天义帮而来,那倒当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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