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徒的真容,倒也在我猜测之中。
前回陈显祖要拆编赤霄军,唐远便对孙师锐起疑,奈何擒来的却是右散骑常侍刘勉的下属,此事最终如何处置,刘、陈二人讳莫如深,以“朝堂机密”搪塞众人。
这回也是孙师锐撺掇陈显祖出城决战。八万人大阵一触即溃,定是有人在阵中煽动鼓噪,恐吓陈显祖弃甲归城。方便做这事的,自然也是孙师锐。
就连那固原守将,名义上是陈显祖新宠,可孙师锐毕竟是从前的主将,难保那厮不是孙师锐埋下的暗桩。
而一切之根源,在于孙师锐原属江忱一系,当初江慷遭萧古烈追击,孙师锐视而不见,终被江慷秋后算账,削去兵权。孙师锐怀恨在心,又恐朝廷收复京畿、河北之后,再腾出精力整顿西北,自然生出反心,于是先佯装顺从,再寻机颠覆西北。
偌大的国土,便是匹死马,倒下来也能压垮四邻。什么外敌之乱,十有九成,都是内政之祸!
万幸陈显祖弃兵回城时,孙师锐不知为何没能借机混进去,不然兴翔府早已落入敌手。
据敌方斥候交代,孙师锐大军约有两千马军,四千弓、步,另有西祁番寇四千,共有一万之数。先头部队已在十里开外,预备天亮过眉峻口。
情势迫在眉睫,已来不及建寨楼。我只能遣人加急前往淳化报信,同时让女谦从连夜举火伐木,先建两条索道,将南北两坡及中央高地连接,再命弓兵爬上山头,执旗静待。
天际渐露曙光,我正与刘宜儿交代建设索道事宜,斥候急报:敌先头部队已向眉峻口进发。
敌既失斥候,自然会提高警惕,我也不必藏着,便当先爬上高地,驻枪静待。
约莫半个时辰后,远方山林微动,惊鸟纷飞,步声、蹄声隐隐传来。
“谦从退入林间隐蔽。”我下令道。
不多时,马军当先出现,奔至高地前。敌将勒马抬手,挥停马军,谨慎观察四周。
及至步军跟上,马军便让开通路,让步军以长蛇阵型,沿南侧大路通过。
这敌将倒是有两手。队形细长稀疏,即便突遇敌情,也不至于相互踩踏。而我若下手偷袭,也不过是吃掉前队少数步军;若放这队步军过去,步军便可寻找缓坡,爬上高地。
不过,我也没打算靠三百弓兵,一举吃掉这一千先头部队。
“弓兵,放箭,扬旗。谦从,敲鼓,摇树。”随我令下,号声传出。
弓兵自四处高坡现身,一半俯射道路中的敌军,一半则扬旗呐喊。谦从也在林间,以鼓声助势。
“杀!”
“杀!”
“杀!”
乱箭骤发,旗扬如火,鼓声回响,树影乱摇。
敌军大惊,道路间的敌兵自然倒毙于乱箭之下,尚未来得及进入隘口的,则惊慌往后退去。
敌将立在马军前列,急急喝令,斩杀两名退后的士卒。然而侥幸逃生的步军依旧往后涌,纷纷乱乱堵在隘口前。
“弓兵,转射敌将。”号随我令传,高地上的弓兵凭借地势,朝敌马军前列射去。
敌将见乱箭朝自己袭来,只能举盾急退。马军前的步军覆在乱箭之下,如割麦般倒地,余者更为仓皇后退,挤乱了马军队列。
此时日已东出,我占据高地,日轮在后,光芒刺目,敌军难以逆光仰看虚实,兼之四周尽是赤旗翻卷,山间皆是鼓声震荡,林间俱是树影晃动,更添恐惧。
“杀!”
“杀!”
“杀!”
面对“千军万马”的伏击,敌军心志大乱,阵型已散,若此时有一支锋兵绝杀而出,踩也能将这一千人踩死。
只可惜我手中无兵可调,而胖子与骁兔,皆已不在身侧。
卖足力气吆喝半晌,敌军终于狼狈退去,留一地尸体横陈。
首战小胜,然而我的传信兵往返一程,待牛三德带大队人马前来,至少已是深夜时分。
孙师锐毕竟是上四军出身的宿将,既能忍辱蛰伏,一举葬送数万西北健儿,想必也是老奸巨猾之辈。倘若他识破我的虚张声势,立刻将大军压上,我决计守不住。
事已至此,我也只能派遣斥候尾随警戒,随后命谦从继续伐木挖石,弓兵则下去一半人,尽快拾回箭矢。
驻守高地,我一刻不敢放松警惕,直至红日西斜,树影渐深,我心中更为忐忑,又疑心孙师锐是否已另寻蹊径,反来困我于高地。
樊宝珠,冷静!区区孙师锐,算个甚东西?这叛国投敌的丧家犬,未必支使得动四千番寇。他凭之傍身的,只有那六千亲信兵马,定不愿贸然进攻,轻易折损。
及至深夜,斥候依然报:敌大军停驻在十里外,只派出几支小队,欲探寻小路包抄。
我正将那几支小队标注于舆图之上,牛三德终于带队前来,随队而来的,还有李小天派来运送粮草的队伍。
我紧绷的心弦骤然放松两分,立刻召来牛三德、陈天水、米擒巨、童传豹四人,指向舆图道:“寨楼来不及建,咱有场苦仗要打。米擒兄,你精于山林野战,这几支敌方小队,先劳你前去伏杀。之后,北面那条曲折山径,便交与你镇守。敌方大军进不去那条道,但咱的粮道从那边过,请你务必守住。童二,明将军不在,后勤的事,你与郭参军必须给我弄清楚。番军的兄弟人手不足,万一他们顾不过来,你这兵曹参军得顶上,带谦从队的伤兵与健民前去协助,军属交给郭参军保护,千万别给我弄丢了。”
二人应是。我又转而吩咐牛、陈二人:“三德、陈二,高地及南侧大路,咱们务必守住。弓兵已绷了一日,陈二你先带他们吃饭,随后去各处防备点,原地休息待命。三德,女谦从力气短,山沟里建工事,她们弄不下来。木材已伐好,大石也清理出来,你让步军的兄弟再辛苦辛苦,带领民夫加紧弄,索道及缓坡上的工事,今夜必须建好,落石也必须到位。咱们至少要坚守五日,明将军才能从淳化搬来援军。”
四人领命,正待离去,我单唤住陈天水,抿唇问:“搬尸,宜儿干得了不?”
陈天水诧异瞪目,为难半晌,眉峰一沉:“干得了。”
“好,让她们先吃饭……罢了,让她们先将尸体堆去路口,干完再吃。”我吩咐道。
众人依令而动,眉峻口四周火把通明,忙碌至天明,各项防务终于到位。
女谦从最为辛苦,本已伐木、挖石劳累一日,半夜又去搬尸,空腹就吐过一遭,吃饭时又有许多人吐出来。然而她们皆是军属,家中男丁不是在西北牺牲,便是即将在眉峻口展开血战,因而不论如何艰难,她们都咬牙坚持下来。
众将士见女眷尚且如此,更生无穷斗志,虽面色疲惫,眼神却无比坚定。
我镇守高地,立枪环顾,高声宣令:“兄弟们,就是那孙狗买国投敌,害了咱们数千同袍!今日他敢来,就让他有来无回,死无全尸!”
“杀孙狗!报血仇!”
“杀孙狗!报血仇!”
“杀孙狗!报血仇!”
长喝回震山林,惊起成群飞鸟。
回声渐止,我下令各营指挥,率领士卒守备各处,轮换警戒休息,谦从与民夫则沿北侧小径后退三里。
林间千人静待,鸟兽早已散尽,唯余叶声萧萧。
孙师锐的大军依然按兵不动,统共派出七支小队探查,南北方向皆有。幸得我架有索道,番兵借助索道飞越沟壑,倒也能及时赶去伏杀。
这一日的对峙,便在相互试探间度过。
如此一来,孙师锐应会误判眉峻口已集结大军,更不敢贸然出手。只是我的番兵统共才五百,一日下来,也已疲惫不堪。
哎,早知如此,就该再耍耍无赖,从番狮子手里多扣一千人来。
夜间,我方斥候再未发现敌方小队。番兵返回北侧小径,抓紧时机休整。
次日,又晴。眉峻口周边无泉涧,用水需从六里外的河沟中汲取。翻山越岭搬运水箱,亦是一项重活。
不过赤霄军护送西北百姓撤离,想方设法替他们寻求安顿之处,因而临时征他们做杂役,众人大多尽心尽力,不需谦从多作监督。
男女,人之阴阳也。军民,国之阴阳也。前阵与后勤,亦为战事之阴阳也。
我这仙府一将,已调和阴阳,将眉峻口炼成一具经脉通畅、气血饱满的青壮之体。而孙师锐这叛徒,先不论军心齐不齐、地形熟不熟,单论补给线,也比我长得多。
因而他越谨慎,越踌躇,我的胜算越大。只消再拖延几日,待明澄从淳化搬来援军,眉峻口之危,便不战而自解。
趁这两日的空当,我命谦从带领民夫,架上两座简易飞桥,如此一来,粮与水都能便捷自北坡运至高地及南坡。他再拖延下去,我就可优哉游哉建寨楼了。
孙师锐或许已意识到这个问题,又或是抵不住西祁主子的鞭打催促,终于在夜间,开始捣鬼——他趁着夜间山风向山内吹拂,在上风口点火。
亏得夜间有露,草木湿润,火势难以扩散,不过烟气却蔓延整片山林,既呛得人难受,又妨碍我的斥候探查。
次日清晨,烟雾渐散,斥候报:昨夜敌军趁烟雾爬上西南三里外的山头,目前已集结完毕,人数未知。北面也有敌军分兵攀山,但目前还未找到合适的路径。
妈的,大意。
敌众我寡,山林间的情况又过于复杂,我撒不开足够的人手防备住每个薄弱点。
事已至此,我即刻命番兵前去阻击北面的敌军,至于西南那支敌军,我变不出人马去围剿,只能将弓兵全数调至高地,再将步军调至南坡,以防那支兵在混战时突然杀来。
秋日渐升,将隘口与山路照得亮亮堂堂,连尸堆上的蚊蝇都瞧得分外清楚。而连日天晴,已使天气更为干燥。
临近正午,北面的敌军在番兵的阻击下,依旧未能攀上山头。然而斥候来报:敌大军突然开拔,正急速向眉峻口行来。
贼兵还未至,远方鼓号声突然大响,喧嚷声中,西方山林上空倏然腾起一片冒烟的黑点,朝眉峻口惊窜而来。
火禽?
东西倒是用得刁钻,不过连日天晴,爷岂会不防火?
眉峻口周边的树木早已伐倒,不是建成工事,便是切成滚木,堆在坡顶备用。今晨女谦从送饭食时,刚洒过一遍水。
至于弓兵的掩体,都是临时用土石堆砌,虽简陋,却也是不怕烧的。
密密匝匝的火禽在鼓号声的驱赶下,自西向东惊飞而来,接连栽落。较远的树林烧起几处,似还燃了几顶军帐。
枝末小事我顾不上管,只听斥候匆匆踏过飞桥,前来高地汇报:西南方向的敌军已出动,正向眉峻口南坡杀来。
“传令牛指挥,山道暂且不用他管,步军转向,全力抗击西南方敌军。”我话音刚落,忽听远处鼓号再度喧嚷,紧接着,一道长长的烟气自西方山林间升起,沉重蹄声伴着长哞声,迅速逼近。
我立在高地,举目而望,但见山道间,骤然奔出数十头牦牛,前膊缚枪,尾拖火木,震骇惊哞,向隘口冲来。
牛群狂奔,大地颤动。而那牛群之后,已见敌方旌旗。
呵,牛真是好东西,既能吃,又能驮,还能开道替死。
“弓兵,上弦待命。”我紧盯火牛,沉声下令。
随号令传出,火牛也已哞叫着冲至隘口。若是人冲过来,自然知道前路不通,然而惊牛哪知那许多,只顾拼命前奔,迎头撞入尸堆。
刹那间,蚊蝇如黑云腾空,尸堆“稀哗”一声散开。然而腐尸交叠捆绑,手脚缠绕粘连,残躯串满枪尖,内脏柔烂湿滑,岂能轻易冲踏而过?
前头的火牛如陷肉沼,寸步难行,后头的火牛却毫无知觉,依旧惊哞着往前顶去。长枪利角戳入厚皮,牛群哞叫冲撞,牛蹄互相踩踏,牛尾上的火木堆积燃烧,转瞬之间,肉沼之中,又堆出一座焦糊的肉山,更难通行。
而牛群之后,本是一支马军,企图以火牛开道,强行突破。
倘若我以拒木硬拦,敌军早已得逞,谁料我以柔克刚、变废为宝,将势不可当的火牛群陷住,反成肉山。敌前军猝不及防,堵在隘口前,后军却又如那蠢牛一般,继续往前冲,登时冲得马军队列挤作乱团,人吒马嘶,纷乱不堪。
“弓兵,放箭。”随我令下,高地上箭矢齐发,如雨而落。
前排的敌军正乱,举盾防护不及,十之三五倒毙箭下。中间的敌军终于发现事态不妙,纷纷后退,挤得后队更乱。
只可惜我人手不足,箭也不多,不然仅凭这一次交锋,我就能吃下他千人。
敌军好容易退出弓箭的射程,远远挤在山道中,不久之后,远处传来鸣金声,敌军终于消失在视野之中。
此时,牛三德遣人来报:西南方向的敌军未及与我军交锋,听闻鸣金声,也向后退去。
我却难以放松:敌军既已找到路径攀上西南方那座山头,我又无人马可调去剿杀,南侧始终是个隐患。
少时,米擒巨也遣人来报:北侧敌军也暂且退去,然而番兵人手不足,已有三十余伤亡。
我思忖片刻:“传令童参军,随时准备带谦从顶上,粮道不论如何不能丢。”
说罢,我又望向远方安静的树林,舔舔干裂的嘴唇,吩咐道:“北坡、高地、南坡,各营轮流吃饭,休整待命。”
高地之下,腐肉焦臭不断飘来,我正忍着恶心吃饭,却有传信兵自淳化返回。
我将之召入帐中,喜问:“援军几日能到?”
传信兵苦脸答:“淳化没几个兵!兵不是调去咸阳,便是调去兴翔府那头支援。明将军已赶去咸阳求援了。”
我手指一紧:“炮呢?”
“淳化的铁匠锻不出来,崔指挥也随明将军去往咸阳。”传信兵答。
不妙。
奇正之变,不可胜穷。奇正相生,循环无端。
我手里的兵已全押上来,虽是无奈之举,却也是兵家大忌。援军迟迟不到,我连一支奇余都分不出来,小小的优势终会转为劣势。
我思忖片刻,吩咐立在身侧的江怀玉:“怀玉,我不能离开阵前。你代我去魏洛传话,让李帮主速速带兵前来支援,不然我这眉峻口守不住,他那粮仓也休想安全!”
江怀玉还待犹豫,我又严厉催促:“就咱俩跟他喝过酒,旁人去,他未必肯认。快去!弄不来兵,就别回来!”
待江怀玉离去,我又回到舆图前,急思对策,召来牛三德、陈天水与敦石头,吩咐道:“西南方这支敌兵,若叫他讨到便宜,咱就露了底,他必会压更多的兵来。与其坐等他来,不如主动出击。”
我又指舆图道:“敌兵不熟地形,方才既沿这条路退兵,下回必沿这条路来。三德、石头,你二人带领步军,先去半路埋伏,只要他敢来,就杀他个片甲不留。石头还不大会指挥,三德你就当他是攻城撞车,由他在前头杀,你在后把握全局。你二人是三哥的左右先锋,以五百屠千军,不成问题!”
熊、牛沉声应是,我又转而吩咐鹰:“陈二,步军调走,弓兵务必守住高地。尸堆还在下头堵着,阻一时不难。弓箭省着用,待步军腾出手,再回来推滚木落石。”
鹰亦沉声应是。
三人领命而去,少时,又传来敌袭警号。
我步出帐外,立在高地一观,又听惊骇哞叫声伴着沉重蹄声接近,紧接着,山道间又冲来十数头牦牛。
妈的,爷连肉都得省着吃,孙师锐的牛倒是挺多!
此次,牛群并未尾拖火木,改为背负木桶。几个木桶在冲撞中破裂,洒下一路漆黑的液体。
陈天水这一双鹰眼比哨兵更利,当先发现不妙,急问:“三哥,那是火油!可要用火箭引燃?”
我眉一拧:“来不及了。弓兵,伏倒!”
号令急传之际,牛群已奔至高地,堵在尸堆前,相互挤踏,挤破木桶。转眼之间,高地之下已洒满火油。
紧接着,跟随在牛群之后的敌方弓兵,远远搭弓,以数十道火箭射向牛群。
轰——
火焰爆燃,热浪夹着碎尸,如狂风般逆卷高地。
热浪滚滚,高地化为土灶,焦臭的热气熏得人头晕。然而我变不出潜火队,只能伏在掩体后硬扛。好在高地之下一片火海,敌军也冲不过来。
众人以面巾掩住口鼻,硬扛得有一刻钟,火势方有减小。我扒下挂在头盔上焦肉,自掩体后探头一观,透过滚滚浓烟,隐约可见焦尸堆已被热浪冲开半个缺口。
“三哥……咳咳……太呛了,你先退避,我顶得住!”陈天水劝道。
“我在高地,兄弟们才顶得住。兄弟们顶得住,高地才立得稳!”我咳嗽几声,倾耳细听,“三德那边还未交手,这回不是总攻,孙狗恐怕还要再赶一群牛来,才舍得将兵押上。弓兵火箭待命。”
陈天水只能领命,安排弓兵待命。
果不其然,高地下的火油还未燃尽,震地蹄声再次响起。牦牛群在鼓号的驱赶下,背负火油桶,再度自山道间狂奔而来。
这回我已有所准备,当即令下,命弓兵反攻,数十道火箭划空而去。
轰——轰轰——轰——
火油桶接连引爆,如同天星坠地,地火喷发,牦牛群在巨响声中四分五裂,燃烧的牛尸四散崩飞,凌乱散落于面目全非的山道之间。
隔着滚滚浓烟,我瞧不清山道间是否有大军在后,屏息静待间,只听见北面传来零星交兵声,而南面始终清静无声。
少时,鸣金声再度传来。大约是孙师锐发现山道再次被自己的牛尸所阻,总攻的时机已误,故而谨慎收手。
北面的交兵声随鸣金声迅速止歇,米擒巨遣人来报:敌军小股部队企图潜入北侧小径,目前已被击退。
不多时,牛三德也遣人来报:西南方那支敌兵本已出动,尚未抵达埋伏圈,听闻鸣金声,也已退去。
老东西,真难缠。落子悔棋?呸!
此时天色将暗,我权衡片刻,命牛三德将伏兵调回南坡,吃饭休整。
随夜幕渐深,孙师锐始终按兵不动,清清静静,风却呼号起来,愈吹愈烈。
高坡迎风,加之周边树木已被砍伐,风势之大,险些将军帐掀飞。轮休的士卒搬来较小的落石,才堪堪压住帐篷四角。
风声呼啸,干扰听觉。我抄手歪坐帐中,本想闭目养神,却只觉心神不宁,不禁暗自怀疑:那毕竟是孙师锐,上四军的孙师锐,颠覆西北的孙师锐。我已无援兵依仗,仅凭千五残兵,阻他一万大军,是否太过草率?
正此时,脑中忽又响起唐远那句“你自大妄为,又几时能改”,惊得我猛然睁开双目。
十名亲卫护卫帐前,帐内唯我一人独坐,漏入帐中的狂风吹得灯火摇曳,重重阴影鬼祟乱舞,帐外风声厉嚎,衬得帐内更为死寂。
此时此刻,若有谁来同我商量对策,哪怕是抬杠也好啊……
然而前堂议事的四人,二人生死难测,一人已去咸阳求援,只剩我一人,又与谁去抬杠?
我只能取来舆图,就着摇曳的灯火再三细看,终于生出一计:既然风大,待李小天的援兵抵达,便可将北坡的番兵换下,翻山绕去孙师锐后方,伺机烧他粮草!
我正锤桌鼓劲,忽听哨兵来报:山道间似有敌军潜来。
我即刻前去高地前方查看,陈天水已在此处,见我来,连忙汇报:“三哥,山道里有人,举着盾,射不死。”
“多少人,有多远?”我问。
“黑咕隆咚,看不清人数。射了几只火箭下去,大概在七八十步外。”陈天水答。
乱风嚎得更为凄厉,掩盖一切细微动静。
我思忖片刻,下令道:“弓箭省着用,别乱射。传令步军,准备落石。”
弓、步依令行事,陈天水每隔二十息便射一支火箭探查,然而敌军至多行至三十步远,便再不近一步。
陈天水目如鹰隼,终于发现端倪:“三哥,他们在清理山道上的尸体!”
我眉头紧皱:这孙狗,看来是不等我腾出手去烧他粮草,他便要再度发动总攻。
我立于风中,伸手虚握,只觉湿凉,再仰头望天,只见星月朦胧。我低头权衡片刻,下令道:“调谦从与民夫来,将前几日挖的烂泥烂土,全倒两侧山道里去。”
黑夜如幕,敌我各自藏于幕后行事,直至后半夜,狂风带来冰凉的湿气,雨丝乘风而至,随一声惊雷炸响,大雨倾盆而下。
好啊,公平!我烧不成他的粮草,他也休想再拿火牛薰我!
暴雨之中,火箭已无法探查敌形,就连箭矢射于盾牌上的碰撞声,也被雨声淹没,难以辨听。
我只有千五的人手调动,分不出奇余,纠结良久,终是拿定主意,决定冒险一把,命牛、敦二人先带步军前去西南方埋伏,再命民夫断断续续推两块落石下去,探听敌军是否已摸到高地之下。
如此紧张对峙,直至天将破晓,众人皆已疲乏不堪,又被寒雨冻得发抖。
万幸山道及南北侧皆未见动静,我命弓兵撤下一半轮休,自也返回军帐之中,扶额而坐,正欲闭目养神,却不料童传豹遣人急报:敌军不知从何处找到小路,绕至旬邑方向,截击我方粮道,他正带领谦从抵抗,形势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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