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实修正《四海魔物志》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君阎与莫离回到朱雀宫小住,宫内事物依旧,百千年未变。
当然也有一些细微的变化,比如三百年前多了莫离的寝殿,比如莫离新栽的梨树。
朱雀宫的夜漏滴到子时三刻,君阎琉璃灯盏的离火渐弱,在《雪魈新考》的批注旁洇开一小团暖光。赤发铺满青玉案,发梢垂落处,雪浪笺上“玄铁精魄”四字被映得宛如剑锋。
“师尊……”
殿门吱呀轻响,莫离抱着云锦衾立在风口,混沌丝在衾角绞出细碎褶皱。他赤足踏过满地星图,望着那人端坐于青玉案前。
君阎未抬头,朱笔圈住“舌下三寸”的错处:“今日的《鸣蛇逆鳞考》批完了?”
“批完了。”莫离将衾被铺在榻旁的白玉砖上,混沌丝勾住君阎垂落的袖角,“但北荒送来的冰蚕枕太冷,弟子……畏寒。”
君阎的朱笔悬在“雪魈畏火”四字上,抬眸时鎏金瞳映着徒弟刻意垂落的鸦睫。少年单薄的中衣松散,锁骨在烛光下泛着玉色,他未着鞋履,赤足冻得脚趾泛红——分明是装模作样。他轻笑一声,朱笔在虚空画了个离火阵,暖意霎时盈满暖玉榻,“上来罢,明日给你换一个。”
莫离欣喜弃了自己带来的云锦衾,钻进榻上的衾被。君阎仍在案前坐着,不时在《雪魈新考》上勾画。
这是又要彻夜不眠的迹象了。莫离心中叹了口气,混沌丝悄悄攀上君阎的发,勾起一缕与之纠缠,见君阎未动,混沌丝又缠上了他手腕共生咒留下的红痕,亲昵地贴近着。
君阎的笔尖顿住,朱笔悬在《雪魈新考》的残页上,墨汁将坠未坠——莫离不知何时下了榻,正攥着他袖口轻晃。
“师尊,冰核寒气入骨了。”少年跪坐在蒲团上,混沌丝在师尊腕间缠出浅痕,“横渠药典说,需得纯阳之体暖着睡……”
君阎的笔尖堪堪避开“膻中穴”三字,黄瞳斜睨徒弟发顶:“化神期的修士,还惧这点寒气?”
君阎的体温比常人灼热,离火香混着朱砂墨息萦绕鼻尖,激得他耳尖发烫。莫离试探凑的更近,将额头贴上君阎肩窝,嗓音闷在绸缎里:“师尊从前总搂着弟子睡的……”
他垂眸扫过少年发顶的旋,忽然伸手将人捞进臂弯,广袖如云霞覆下:“愈发娇气了。”语气无奈,却纵容莫离将冰凉的手塞进他后腰取暖。
子时的更漏滴到第四声时,莫离终于把师尊哄上云榻。
青玉案上的离火灯留着微光。莫离的混沌丝织成帐幔,将离火香与墨息锁在方寸之间。君阎的赤发缠在他腕间,随呼吸起伏如流淌的火河。他屏息挪动半寸,手掌几乎触到师尊垂落的手背——十余年来誊写批注的朱笔茧,比他剑柄的纹路更清晰。
“还冷么?”
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得混沌丝暴起。君阎闭目捏诀,离火纹锦被将徒弟裹成茧:“倒是忘了你畏寒。”暖意顺着脊梁游走,莫离趁机将足尖贴上师尊脚踝:“混沌丝总不听话……”
尾音湮没在君阎无奈的叹息里。神明展臂将得寸进尺的徒弟捞进怀中,锁骨神印擦过少年额间:”睡罢。”
寅时下起了雨。
莫离的指尖虚悬在君阎心口,混沌丝描摹着神纹走向。怀中人赤发铺满枕席,睡颜安宁,比醒时温软千百倍。
“师尊当年批注《梦貘篇》,说食梦需抵额相授……”他屏息贴近,却在即将触及时被捏住后颈。
君阎睡眼惺忪地拍开他额头:“为师镇着,魇妖进不来。”
混沌丝趁机缠上两人手腕。莫离把脸埋进赤发堆,餍足得像只偷腥的猫:“现在好了。”
晨光穿透云锦帐时,朱雀宫主殿多了一道禁制。七十二星轨的批注里藏了行小字:
“幼徒畏寒,寝殿地龙需添三成火。”
楚尘染见两人回来,前来蹭酒,莫离让他差遣去横渠看弟子们练剑,他顺道与君阎一叙,听闻此事,嗤笑道:“这孽徒装嫩的手段,倒是比剑术精进百倍!”
君阎淡笑,离火温酒,给楚尘染倒上半盏,道:“三儿才三百岁,齐鹤同他这般大时,连剑都拿不稳,现在大了几个轮回也没见他成熟。”
楚尘染想起孟齐鹤那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也是长叹,又道:“三儿刚来瑶天时,沉闷地像个小老头,你回来了,倒把他养回些孩童的样子,也好,也好。”说罢饮完杯中酒,自觉添满。
君阎回忆起莫离在雪家的场景,笑意便忍不住,道:“他刚捡回时也是块石头,话都不会说,懵懵懂懂的,不知饥饱,就睁着一双黑眼睛看你。我每日得盯着他吃饭饮水,生怕哪天便撑死了。”
“我记得你当时还有两个徒弟。”楚尘染想起来,道,“是叫……莫二?近日横渠收徒,他想送家里的小女儿进来,但……怕是差些根骨。”
君阎抿了一口酒,道:“收进来吧。以莫三儿的名义送去洗经伐髓的丹药,再送几把趁手的神武,总不会差到哪去。”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楚尘染笑道,“已经安排好了,入的菩雪仙人的门下,她性子最是温和。”
“再好不过。”君阎道。
两人看似在院中闲聊着日常,不经意的一个瞬间,“君阎”与“楚尘染”的仍在原地闲聊,二人本尊已神魂出窍来到地脉深处。
君阎在观星台摆开因果局。
三百六十一枚星辰为子,四海妖兽精魄为盘。当他将代表莫离的混沌子落在白虎命宫时,整个瑶池的星辉都暗了三分。
"真要动白皓?"楚尘染的剑穗扫乱棋局。
"本尊要动的是他背后的天道傀线。"君阎捏碎星辰,碎光中浮现白皓被金链贯穿琵琶骨的幻象,"三圣当年不是弑神,是自救。他们若不杀我,天道便会泯灭四圣的存在。就像他想扶持凤凰,代替五行中的‘火’。"
楚尘染无不嘲讽,“可惜,三千年了,烂泥还是扶不上墙。”
“天道与我都在布局。”君阎轻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就看谁速度更快,是他先找到替代灭我神魂,还是我先找到机会翻了这天。”
第二日夜,朱雀宫的琉璃瓦覆着北荒带回的薄雪,檐角赤金风铃在寒风中叮咚轻响。莫离抱着云锦衾站在寝殿外,混沌丝从袖口钻出,悄悄融化门缝间的离火结界。
“师尊,地龙阵坏了。”他鼻尖冻得泛红,呵出的白雾沾湿怀中被角,“您答应过雪魈退去后,要教弟子暖玉诀的……”
殿内传来玉简碰撞的轻响。君阎赤发未束,披着流火纹寝衣斜倚软榻,黄瞳自《北荒风物考》上抬起:“三更天学心法?昨日赠你的玄阳佩呢?”
今日他不知为何煮了青梅酒,红泥小火炉在离火上蒸腾出酒香。
“被雪魈的冰核冻裂了。”莫离面不改色地扯谎,赤足踏过满地朱红批注的残页。玄阳佩分明在他袖中发烫,混沌丝却已将碎冰凝成假佩的模样。
君阎的朱笔在“雪魈畏火”旁添了道焰纹:“上来罢。”君阎朝榻外移动几寸,恰好容下一人空隙。莫离将衾被铺开时嗅到师尊发间离火香,混沌丝在衾下悄然缠住对方一缕赤发。
“冷……”他裹着寒气往温暖源贴近,后颈忽被朱笔轻敲。君阎额间神印在烛火中流光溢彩:“北荒的冰核都冻不僵你,倒怕朱雀宫的春寒?”
莫离的指尖触到衾下古籍,冰凉的《雪魈新考》正翻开在他昨夜批注那页。朱砂小字“冰核改藏舌下”旁,不知何时多了行鎏金批语:“稚子畏寒,当煨青梅酒暖身。”
离火环上,递来温好的酒盏。莫离就着师尊的手饮尽琥珀酒液,醺红漫上眼尾:“三百年前庆历冬夜,师尊也是这样抱着弟子煨酒的……”
君阎腕间的红印让混沌丝缠得更紧。他垂眸望着徒弟泛红眼尾,想起雪魈洞窟里这崽子被冰凌划破手腕时,混沌丝暴走吞噬半座冰原的狠厉模样,忽而轻笑:“你惯是会撒娇的……”
莫离枕与他膝上,望着烛台上烛火:“弟子愚钝,离了师尊的离火……当真暖不了衾枕。”
“师尊的味道……便是最好的安神香……”莫离枕着他膝睡去,手上还要捏上一束他的赤发,君阎望了一阵他的睡颜,离火将他腰上的云锦被拉上些许,妥帖盖好。
他轻抚着莫离的发,怜惜三百年不在的缝隙,他一人怕是过的艰难。
这想法要是让楚尘染知道,怕是要笑上三天三夜:你猜为何莫离及冠礼时仅让你碎了三位白虎长老的虎骨?剩下的都没活到那个时候。
君阎不是不知晓,只是心疼他十几岁的年纪,一个小娃娃,要在吃人的瑶天生存。纵然给他铺好了路,也是会担心,也是会害怕。
怕自己算有遗漏,怕自己力不能及。所以教他自保,纵有一天他神陨魂归,也不必担忧莫离的后路。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君阎低声道。心中却悲凉地叹息着,布局千年,他在此刻竟犹豫……莫离似有所感,在睡梦中攥紧了他的赤发。
君阎的寝殿终是添上一副枕席。
神明不需要睡眠。但君阎会在桌前批改堆成小山似的文书,或依在床上写批注,陪莫离整夜。
可能也会假寐一阵,莫离便趁机揽上他的腰身,依偎在他怀里,混沌丝将两人的发丝缠成同心结的模样,直到天明才舍得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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