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留芳阁
留芳阁,是长安西郊一处温柔乡,虽是建在城外远离城中烟火处,却自成一引人往来胜地。自隆昌年间建立至今三十余载,盛久不衰。风流墨客不断,最是富贵云集之所。
此阁于隆昌盛年群芳争艳独占鳌头,于永和年如淡了水墨的清雅之间亦如留下了那永不凋零的艳艳牡丹,保下了那浓墨重彩的繁华俏丽,最是这如今的长安内首屈一指的温柔乡,叫五陵纨绔锦绣堆出来的骄矜少年们也要对这里的冶艳称绝。
但混迹归混迹,真要说为争美人头破血流的荒唐事却倒也没有。倒不是说这长安城里的富家少年就被教养得格外好,而是这留芳阁真正的金主们是连他们也得尊称一句“叔伯”“大人”的。
“这留芳阁我康家子侄倒不常来。”
“你外公不许你来那他自己来么?”江扬懒洋洋地笑了,倒是一下就点出了他话里的漏洞。
李显扬恨恨白他一眼,却被女扮男装的玉枫林拿剑柄怼了下后腰:“你干什么?!”
玉枫林冷眼瞧着他恼火,可惜其人却也不是个好脾气的:“我怼你什么意思你心里没点儿数么?明知故问个头啊带你的路就是了!”
“你!”李显扬恨恨瞪她,奈何实在打不过这母老虎,只能嘴上强撑不痛快,“老虎婆!”
“你他娘的才老呢!”
玉枫林火气一来就想拿剑鞘削他,被江扬含笑挡了挡,才在对方不易察觉的警告里放下手,不甘不愿地却总也算是收敛了几分。
李显扬得意一笑,刚要趁机怼她几句,就被江扬似笑非笑地一瞟,轻飘飘地道:“别急。找不回阿霄再杀他不迟。到时是杀是刮也都随你。”
他倒是两不相帮——两边都吓。李显扬被他骇得一哆嗦,好歹也算是安分了一会儿。可惜到底还是个耐不住的,就又小声腹诽着抢白:“哼,现在倒是装得兄弟义气手足情深的……”
“你又哼唧什么呢?!”
玉枫林对于男人一向是无理都能挑出三分的厌弃,更何况是听他在那儿嘟囔?
“有什么不满你就当众说出来!背地里嘀咕人你恶心谁呢?!”
“我、我——”
李显扬被她噎得面上一红,倒是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凶蛮的姑娘!
“你这泼妇讲不讲道理?!你这么刁蛮就不怕嫁不出去?”
“泼妇?”玉枫林冷笑一下却嗤声道,“世上男人都是你这样的王八羔子窝囊废又凭什么要我委屈下嫁?你们男人一个个对待女子如货物,不是轻薄□□就是厌弃糟糠,无情无耻忘恩负义还想我南海的姑娘也视你们这些废物为天不成?要不是表少爷留你有用,老子早把你那肮脏东西碎了喂狗!也省得你在我面前狺狺狂吠!”
“你——!”
李显扬长这么大还从没听姑娘骂得这么脏,一时又气又惊,倒像要把自己活活噎死,不觉举目四望试图求援,就看到同样听了这话的江扬微微挑了眉弓,却像没什么反应——这下李显扬憋闷的一腔恼火也就瞬间像是找到了出口:“怎么你不是男人啊?!她这么骂人你怎么就没点儿反应!你还有没有点自尊心了?!”
江扬摸了摸眉梢倒也有点无奈:“哦……那你想我怎么办?跟她说男人里也有好的?你觉得她真不知道这点么?她只是嘴上不愿承认罢了,她纯不喜欢所以言辞偏颇,而一个人的好恶、观念又不会因为别人说点什么就轻易改变。”
他无奈地叹了叹息,却难免像是有些惫懒,倒像是劝李显扬也算了——李显扬不敢置信地瞪向他:“你就不觉得耻辱吗?!”
“我觉得她说得不对。但‘耻辱’……还不至于吧?毕竟我知她嘴硬心软也不屑恃强凌弱。”江扬无奈地瞧了眼他,“反正你也打不过她,不如就当没听见算了吧。”
李显扬恼火道:“我打不过你也打不过吗?!”
江扬就也失笑:“她一个姑娘我动手不好吧?何况我现在要紧对付的是你,放着你在一旁看着却和她打起来那不就成‘窝里斗’了么?”
李显扬瞧着他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就气得更狠了,忍不住直接道:“你要真怀疑我害了那姓羌的又何必要我带你来这留芳阁查探?!你明知不可能是我!又何必装腔作势!”
江扬倒是平淡得悠哉:“我没说不可能是你啊。”
李显扬冷笑一声就也干脆愤愤道:“我康家还不屑背地里耍阴的!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怎么配得上我康家!”
他说得心高气傲,实在是一副少年意气,不似作假。江扬就也终于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了须臾,才语气平和地开了口:“……哦。是么?那你康家和鬼市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问得虽慢,却让李显扬不由一惊。
江扬笑笑,倒是没再追问。反倒叫李显扬慌乱间意欲辩解的打算被哽在那里,哽得他胸腔一口气憋得不上不下,憋得他既耻辱又恼火,然而恼火之后就也只剩下不甘不愿的无力。
他瞧着毫不在意的江扬,就觉得这人心里应该是跟明镜儿似的。对方是知道这点上他说不出什么真话,就也干脆问都不问。何况对方看起来知道的也不像少,像是因此也就懒得同他扯皮了。
李显扬被忽视了半晌,忍到这一段独处的回廊都快被走完,还是忍不住了:“你怎么就知道鬼市与我康家有关?”
他忍不住泄了密,却还是本能遮遮掩掩地不愿透露太多,许是自欺欺人觉得就算对方真是拿话试探他,自己这么说也不算被诈出了什么。
江扬失笑,觉得他倒也真是没什么七窍玲珑的心肠,这点倒是难得。他摸了摸嘴角,倒是出乎李显扬意料的干脆:“我知道鬼市背后有你康家扶持,这很难么?甭管太学那些腌臜事是不是也有你康家的手笔,但至少让巡防营对他鬼市视而不见瞒而不报的应该也是你们康家。”
李显扬闻言却是倏然皱紧眉头,不觉激烈地反驳:“太学那些破事跟我康家没关系!巡逻城内的也不是我们的人!何况放任他们闹出那档子丑闻对我康家有什么好处?”
“那我就不知道了。”江扬耸了耸肩倒似说得平淡,只是这一番对话间他那平日总也不缺的笑意也没再达到过眼底,“只是阿霄当初追查时总归是你康家暗地里施压拦着他不让查。”
“你怎么知——”李显扬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却是懊恼也没用了,但他懊恼了半晌,却竟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坦率了些,倒像是也不觉得他康家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如此丑闻!坏了我中周朝堂的名声!难道真要让别国看我们的笑话吗?!何况那么多官员牵连在内,于稳定朝堂也是不妥,难道真要由着你们因为这点小事就把他们全都揪出来发作吗?不想他究根到底死抓着不放又有什么问题?就算真拿到陛下面前说开了陛下也不会觉得我康家做得有什么不对!”
江扬默然一瞬,静静地瞧着他,对他的话既无肯定也无反驳,只能说是没有置评,反倒直白地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我从阿霄的案牍知道的。他往来的书信资料,一般会定期清理,但同时也会留下一些归纳的摘要。我一般不碰,但这次我怀疑他失踪与太学那事有关,就……动了他的东西。”
他是有些歉疚的,可偏又无比坦荡,这可就和常人应该的表现都不一样了。
旁人遇到这事——要么是完全不会觉得歉疚,觉得毕竟为了救人,就算是不顾对方的私隐也是情势所迫,就算叫对方知道也该是担得起对方一句谢的
——要么就是觉得尴尬,那便是连言说起来都免不得尴尬,于是尽力避而不谈,尽力遮掩。他却像是既然做了就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反而坦荡地……不好意思?
倒像是一个自觉做了亏心事的小偷,偏生还要坦坦荡荡地坚持说出来。
这人可真不是一般的有病……
李显扬呆愣了一会儿实在是被这人异于常人的脑子古怪得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一时之间倒也都忘了震惊于那羌霄竟查出了他康家。等他反应过来却又起了怀疑,又忍不住质疑道:“这便说不通了,若他的失踪的确与太学那档子事有关,那掳走他的人反正也潜进你质子府了,怎么就不干脆一并销毁他那些案牍,反还叫你能有据可查呢?”
江扬就也笑了,倒也无奈:“他那些东西就在书桌上明晃晃地摆着。是我想看便能看到的那种。换你你会觉得那是我不知道的秘密?”
既不是秘密,那自然也就没有销毁的必要,反而此地无银徒惹怀疑。
就算真是秘密,放在那么不加隐藏的地方,想必江扬也已经看过,再做手脚也就没了必要。可……
可江扬竟没看过?
李显扬瞧着他不由愈发古怪了:“你真是在那姓羌的失踪后才偷看了他的东西?”
“你也说是他的东西,我自然不会偷看。”
“可他摆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难道不该是不怕你看的?”
江扬倒是一乐,也不知被他说中了什么可乐的点,反而爽利道:“他既然信任我,那我也自然该对得起他的信任。”
李显扬瞧见他那么乐呵坦荡反而心里不太舒服,就又想到——许是那羌霄也并非当真情愿,而是因为他本就是个瞎子,又与江扬同住,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若是当真有意隐瞒些什么反而看来更叫人怀疑,日子久了难免生隙,才会如此作态一番装出副坦坦荡荡的样子——
便同江扬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更重要的事情瞒着你。”
江扬摆了摆手干脆打断他:“你便没有事情不想你父母知道?他自然有东西是不告诉我的,加密一写我自然知道是他暂时不想跟我说的。可他本就没必要事事都告诉我,这又有什么关系?你干嘛纠结这个?担心我其实拿不出证据只是诓你?”
李显扬实在瞧不得他得意得这么莫名其妙,别人瞒着他写密函写出了水准他倒好像还挺替人家高兴似的,于是一时不快语气就也不怎么痛快:“你怎么知道!你还查了啊?”
江扬好笑地耸了耸肩:“我查什么呀!我问阿霄阿霄就告诉我了啊。”
“你、你怎么还能、还能问他……”
江扬皱了皱眉,古怪道:“我自然是偶然看到就问他了。”
“那你知道他写的什么?”
“我一看清他写的不对劲,大概不想我看懂,就也没再细问。”江扬奇怪得倒很坦然,“我刚不是说他的东西我一般不看吗?”
——所以更何况是羌霄有意不想他看懂的?
李显扬一时失语,竟不知是自己傻了,还是这事当真难以理解。
一旁的玉枫林倒是干脆地翻了个白眼:“好了,别再深究他们‘小两口’的情趣了,燕师姐一向说那是自讨苦吃。”
江扬无奈失笑:“你们南海的姑娘实在很喜欢‘乱点鸳鸯谱’,我在你们少教主嘴里都和阿霄结五六七八十次婚了吧。”
他自然当那是玩笑。
“……”玉枫林翻了个白眼,最终也只干巴巴哼声,“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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