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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66章】美人皮

【第66章】美人皮

“阿霄,我这算不算英雄救美啊!”

“……你不是‘姒无忌’么?”

“噢……那——我算是‘美救英雄’喽?”

“……”

“开个玩笑啦阿霄,你别生气嘛!”

“……没生气。”

“不过话说回来有气憋着对你身体也不好,算了阿霄!你有气还是生出来吧!别忍了!”

“……我也没、忍、着。”

“阿霄,你这么说……”江扬讪讪地“耿直”,“可也就忒假了。”

“……”羌霄闭了闭眼,像是也听够了他搁这儿自说自话,“够了……滚吧。”

江扬却是不怒反笑,还是那么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嘿!那我可真‘滚’了?”

瞧他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倒也真是故意笑得活像个傻子,瞧得别人也难继续什么脾气,只能默默听着他原路又折了回去。

不过这人到底也忍不住,临别前就又捏了捏羌霄的手,留下羌霄待他走后犹是不觉微微垂首,直 “盯”着自己被捏的手像是出神。

江慕颜的声音就也不甘寂寞地响了起来:“无媒苟合私相授受还说你俩清白!”

羌霄本该懒得理他,只是此刻微微侧头却似是“斜”了他一眼,晦暗的眼睛因着角度像是哑尽了光,深渊似阴沉沉的,就“瞧”得江慕颜也不觉心虚,虽是被“瞧”得来气,却到底还是屈从于本能哆嗦了一下躲到了容承身后。

容承皱了皱眉,迟疑着收回了手,只是拍了拍江慕颜瘦弱的肩膀聊作安抚,也示意其安静。江慕颜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怕羌霄那恶人的,虽是对容承的暗示不满,却到底还是噤了声。容承这才上前客气道:“江公子……”

“白公子。”羌霄虚假地抬了抬嘴角,却是直接道,“你也请闭嘴吧。”

容承一赧,连忙尴尬地想要辩解:“我、我并非…”

身旁坐在轿辇上的言三老板见了这尴尬场面,倒是和和气气地居中试图转圜:“江公子心绪不佳,料想无论是谁遇着刚才那一番糟心事都必然心情不佳,白公子不妨也先给江公子一点时间再说吧?”

他似是着意忽略淡化了刚才这番冲突,就好像对他们几人的不快视若无睹,只轻描淡写就将过错全推给了弄出新娘替身这一番“糟心事”的鬼市。

容承感激地对他笑了笑,看向一旁虽是听见了却又像是对当前的一切毫不关心的羌霄,到底也只能是叹了口气,心道他连这位貌似相熟的“言三老板”的面子都不似愿给,想来也当真是心绪不佳,只是嘴上还是忍不住道:“我知你担心江扬,但以他的武功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事的。”

“……”羌霄不答,像是放任时间空白了须臾,才凉凉道,“你自己先逃出去再说吧。”

光看他这幅轻慢的样子,就连江慕颜都要反倒怀疑起他其实根本就不担心那江扬。

那江扬折回去的也古怪——只把他们送出礼堂这一段距离,就说要回去帮那南海无桐门下的弟子“打架”了——“打”什么“架”打架?话都不会正经说,瞧他那副轻松闲散的样子,又哪有一点江湖仇杀的氛围?倒活像是郊游踏青回去凑热闹去了!

可羌霄纵也知道这荒唐却也觉不出丝毫有趣。因为只他最清楚江扬本就不是回去杀人的——“仇杀”这种事,本就不太可能跟江扬挂得上钩,也不是后者愿意掺和的,因为掺和就注定会有偏帮,而所谓的“仇杀”在江扬眼里却大多是不该被偏帮的。

只是这次也到底算是鬼市挑起来的纠葛,而他到底也不可能眼看着燕知雀遇险——这人虽似说得满不打紧,却也到底说出了真心,他总归是要帮燕知雀的——虽是不愿帮她杀人,却也不能担心她身死却袖手旁观。

可去杀人的地方观望局势、去杀人的地方救人又不想杀人——那又岂非可笑?这种听来就矛盾的蠢事难道不是自寻苦恼?若是南海的人在他的“偏帮”下杀成了别人,那难道不该算是他的血债?难道不也该一并落在他的心里?

旁人或许就不会将这种事放在心上,杀惯了人的不会,没杀惯的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可他江扬却是一定会的。就算过后也不碍他洒脱地看似揭过,但是在心里放过就是放过,不如就没放过,这心下总会留下痕迹,就算永远都不是单为这具体某一件事,而是为一种理,为一种是非对错。

可难道不是什么都不想,只看能让自己心安理得的才可能轻松?人活着若总是为些说不通的道理纠结,总是为些不相干的道义自寻苦恼,又怎么可能真的痛快?

江扬是个最爱洒脱的,却又到底还总是桎梏于“恩义”二字而做出令自己矛盾的抉择。今日是,为质是,日后……只怕也是。

这些前者虽都表现得轻松随意,看在羌霄的眼里却都未免太过清清楚楚。

羌霄对自己的手沉默——不是因为只有他明白江扬握他的手指是不觉安抚,是不想在人前抱他抱得太明显以致好像将他置于弱势——而是因为他在想江扬礼堂上说过的话。也是因为他其实想同江扬一起留下

却不能。

是江扬在那儿,他却只该任江扬一个人孤身在那儿,多了自己反而累赘。

是这选择最为合理,却是他最不想选。

是他自以为算好了一切把握到十之**,却还是会被个莫名其妙的因由就戏弄成这样。

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他想,却不能,而他不想的倒是不得不了。

他习惯了只重结果,好像为了更长远的得失如何取舍都可以只是必然——可人活一世谁又当真不想快意恩仇?这双手刻的出微缩的楼宇万千,却拿不住更重的刀,杀不了想杀的人,被药物一麻再想吃力就颤抖得不成样子——

他不喜欢。

江扬知道。

就算他不在意所有旁人的眼光,可是江扬知道他到底还是在意他自己的。

苦心经营、细致谋划也不是不好,不过最好的选择和最喜欢的选择到底还是差了个能不能的本质。不是他不想选,而是他根本就做不到。而做不到的滋味尝得多了也到底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任人鱼肉就更不是,可这天下又哪有一蹴而就的好事?

这么多年,

他早该习惯了……

可他却仍不想习惯。

羌霄扯了扯嘴角,也难免觉得自己这难得的“悲春伤秋”可笑,却也到底还是忍不住……有那么一点、不快。

毕竟那种全身受制——明明对方毫无精妙巧思,只靠蛮力就能叫他出声不得任人宰割的事情他也许多年没再经历过了。

他不怕。但他不喜欢。

他可以花钱打最好的袖箭,可以买见血封喉的毒,可以养人为他保命、替他杀人,可事实就是就算一个健朗点的小姑娘拿刀都能捅得死他。

这副身体太弱了。

是就算人人都说他机关算尽,也抵不过旁人心血来潮。

他不喜欢以“身”犯险,却常莫名受制于人。忍这一场又一场的无妄之灾。被打得措手不及也只能受着忍着。

可谁又喜欢忍?

只是谁又能不忍?

这俗世之人,若无气运依仗,那除了自在之外,也大多是无论想要什么都需要忍,而就连想要自在往往也需要忍甚至更需要忍。

他明明清楚,只是他还是不甘心。

江扬虽似半个自在人,也到底还是贪求了些,想要的太多,想要家国安定,想要父母亲友喜乐,就也难免自苦,可江扬他自苦好歹也算有他的理由,羌霄又算是为了什么?

这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就算江扬看他,也大抵还是被迫隔了一层雾的。

“烟笼寒水月笼沙——

新装艳质本倾城。”

或许是他径自沉默得太久,就也乍然有一个声音——一个如金珠玉润、如鸣翠石的声音——就这么铿锵地响了起来,那声音并不刺耳,只是的确抓人,尤其是此刻盈盈含笑,竟是悠悠然偏又幽幽地夺人,那声音笑了笑,竟自己接道:“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那人像是细细瞧了瞧他,才优哉游哉道:“如此喜庆的日子,‘新娘子’这么颓丧可不太好呀——”

这便是有些着意地恼人了。羌霄微微皱眉,那头言三笑已是‘诶’了一声,连忙温和地劝起了架:“白兄还是快不要拿江公子说笑了!”

那人却是笑吟吟道:“我有么?”

听来倒好像竟还有几分无辜,还有些若隐若现似的娇俏,一时之间也叫羌霄听得有些雌雄难辩。

那人据说是言三笑的某一位“朋友”,姓白,讳一,倒是与几十年前纵横江湖的一个邪魔歪道同名同姓,只是那位“白一”若是活到如今至少也该有个七八十岁了,自然也不可能有眼前这位如此……年轻。

眼前这个白一笑笑,却道:“我只是瞧这位江公子有些投缘,说来这位江公子长得倒是与我一位故人有些像。”

同样的话言三老板倒也曾经说过,许是他们所说的“故人”也根本就是同一个?

羌霄不由皱眉,像是突然想起了与谁的初见,略似沉思一瞬还是出了声:“你们说的故人……该不会就是南海的无桐夫人?”

言三笑诧异了一瞬,却是失笑:“江公子怎会这样觉得?”

“……”那白一却是默然些许,忽然轻轻道,“……怕不是那所谓的‘阎王’真将你当作了姒无忌吧?他是不是还说——‘你长得很像你母亲’?”

这下就连素来波澜不惊的羌霄也不由顿了顿,微微低沉了声音:“……你怎么知道?”

那白一低垂下眉眼,声音却似玩味得很:“因为我也是他的故人。”

羌霄沉默了一下,默然道:“他的故人很多么?”

这已经不似个问句了,然而白一听出那话语中的质疑却也不多加回避,反而悠然地笑了笑:“正因为是故人,听说这喜宴我才会来呀——这不是十分合情合理的事么?江公子多疑得貌似不是很有道理,该不会以为我也是那无桐夫人假扮的吧?”

江慕颜闻言却是“噗嗤”一笑,大抵是被那“貌似”逗笑,也终于有些像是出了口恶气——那令他想要出上这口恶气的羌霄却是瞧也不瞧他——不过后者本也眼瞧不见,此刻瞧是不瞧倒也不妨碍江慕颜畅快。

那白一闻声倒是瞧了眼后者,微微一笑,倒瞧得江慕颜呼吸一滞,不由面色微红。若是羌霄知道这些,大概也能猜出这白一的容貌委实不错——这江慕颜虽是男子,对于男人的容貌却也真真是过分在意,而那白一……那白一的眼睛竟像是会勾魂的。

不是那种雌雄莫辩的柔媚,也不同于他声音里那还被放纵着的近似华美的雍容。那双眼睛虽如明珠美玉,却是真正夺魂的——是幽深的、充满侵略性的——就像一个充满压迫偏又无比旖旎引人沉沦的美梦,像能让人窒息在那令人恐慌的颤栗里而不自觉——不自抑,卑微惶惑无措茫然却又偏像是最不可言说的幽谧**被填满了一般滋生出一种幽暗的……甘心来。

天下美人何其多?可光凭一个眼神就能让人仿佛……仿佛被压入最深的欲念里淹没得几要饱足似窒息得又能有几个?

他那眼神……是不属于少年的,是属于真正的男人抑或女人的——

那是“欲”。

就算江慕颜以前的感觉还尚有些朦胧,还算是身知而神不知这种朦胧的隐秘,那在这一个眼神对上的刹那,他却乍然福至心灵,像是曾经有些模糊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

他打了个哆嗦,不由低下头来,像是被羞窘和饱足同时碾过了神经,却不敢再看向对方。而那白一挑了下眉,目光流转,若有所察,却是施施然移了开去,微微笑着,眯起了眼,似笑而非,倒也什么都没说——他像是窥破了什么却没有点破,瞧着不解的旁人和一个看不见的也只仍旧优柔地笑得典雅怡人,话锋一转,却是道:“哦,所以江公子现在打算往哪儿走?”

羌霄到底是看不见,他也对这一眼的风情和隐秘一无所知。他静默了一下也只道:“……你是鬼市的故人,难道也不知道能往哪儿逃吗?”

白一笑了笑却仍很悠然:“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就算曾经的确熟过,如今也是不熟了,不过是偶然相识,因缘再会罢了,这鬼市又不是我经营的,白某又何故理应知道?”

羌霄闻言,回得却淡漠:“哦。那我又凭什么知道?”

那白一眨了眨眼,像是被他请君入瓮的问法说愣了一小下,然而很快反应过来却是挑眉扬声一笑,眸光流转却似飞鸿纵横,翩然落向那不敢看他的江慕颜身上,轻飘飘地一点就似着烙般黏皮透肉:“就凭——

我亦知你当日曾被这位公子绑走,以他对这鬼市暗道不合常理的熟悉,你若当真毫无办法,又怎会不对他出言逼问呢?”

江慕颜一惊,彻底僵在了那里,像是从没想过别人能想到的秘密竟是别人眼中如此浅显的“已知”,而容承也是一愣,像是不能想到这陌生之人竟能轻易扯出他这着意忽略的……“可疑”。

然而容承的目光不由落在羌霄身上,后者却也仿佛猜得到他闻言可能的反应——他望过去,对方就也微微偏头像是回“瞧”了他一眼,却又到底是很短暂的一眼。后者到底像是不太想对此费心,转回头去对那白一微笑道:“原来白公子那么‘了解’鄙人的么?”

他说得轻缓,然而语调轻忽得太过,就也似极了嘲讽。

“我自然是了解你的——”白一一笑,却竟然道,“你难道没听过南海无桐门下是会以妖术读心的么?”

这话本该叫人惊愕,谁料羌霄也只是微微一哂,轻笑得讥诮,一双眼睛动也不动,眼角半点笑纹都没有:“可我听姒少岛说,这个,是假的。”

“是吗?”白一犹是笑着,却也没有丝毫被拆穿的着恼,“那她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呀……”

羌霄本能不妙向后退了一退,白一却是骤然出手,闪电般直接钳住了他,只觉他身形忽动,就带来一缕极淡极浅如同被刻意抹去的冷香,言三笑立即挥袖,瞬间大袖如钢板立起,竟是灌足了风般横扫过去,却对上一只铁钩似的玉爪——这玉爪直刺关隘,竟将那瞬间去势惊人也悍如铁板的袍袖气囊似的戳破。

爪的主人倒是一触即分,身形一纵就已带人飞开了数丈,那气息犹是绵厚不断,刚接了言三笑这么一手却仍笑得悠悠然的:“别急么——三老板,我不过是想同这位‘江公子’叙一叙旧,不会真要你言三老板不好做的,你们就先顺着这条道走吧,等再过两个弯见着座铁佛,从那铁佛后背的石洞往下爬就能出去了,只可惜你这轿辇又要换新了。”

言三笑惊疑不定地与他对视半晌,沉默复沉默,最终也只能无奈叹了口气。

言三老板终究也只道:“……相信白公子不会言而无信。”

白一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就带着默然的也懒得多说废话的羌霄从另一条岔路离开了。

-

“……你到底是谁?”

“你猜呀。”

那声音轻得慵懒,却又好像与刚才相比变了个调子。

“无桐夫人?”

“哈……差不多了,”那声音竟是失笑,竟还有闲心道,“你不妨再猜猜?”

羌霄却显然不想顺着他的引导继续下去:“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人啧了一下,却仍是轻笑:“你这孩子脾气可不怎么好。”

“那也与你无关。”

“或许吧……”白一却是幽幽笑道,说得有些……意味深长,“他顾白有些想当然了,瞧见你这张脸就以为你是……无忌。不过你这张脸倒还真有些像我熟悉的那张,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他思忖着却是悠悠地笑得更古怪了,竟也当真像是越想越觉得有趣。诡异得让人也越来越莫名其妙。

他说“那张”?也不知是指哪张?

听说无桐夫人能化身“千面”,也不知他说的是不是其中一张?

还是说他们指的其实并不是无桐夫人,毕竟姒无忌最初疑似“说漏”的话里明明说他长得像其父亲……

但姒无忌那时的话也未必十分可信,何况她后来也不承认了。

只是这些事明明都与他羌霄毫无关系,却只因为那“顾白”——大抵是阎王的真名——一个“想当然”,就莫名将他牵扯了进来,这长得像的一张脸又当真会“是件好事”吗?

然而羌霄纵有再多的疑惑难解,也知大概是不能从这白一的嘴里问出什么的。

这怪人兀自纵情感叹了一番,捏了捏他的脸,就也当真将人从另一条密道送了出去,反而只身折返回了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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