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5日，宜婚嫁，忌出逃。
段朝意里里外外忙活了一天，可算等到最后的晚宴了。
这场豪门联姻声势大排场大，整个会场面积比电视剧里的欧洲古堡还要宽上几圈。
见惯了千篇一律的布置，令她意外的是，这场婚礼设计得极其精美用心，曼塔玫瑰藏在不经意的角落里，甚至要求了现场来宾的着装礼仪，不知是这对新人的要求还是遇上了心软的设计神。
“朝意，辛苦你了。之后就是新娘进退场，我们跟着整理整理裙摆，很快就完事儿了。”
“嗯，知道了。”
陈晨这厮，毕业后直接一个咸鱼躺平继承家业大动作。经营婚庆公司说难也不难，就是琐碎费心，闲时坐吃山空，忙时熬几个大通宵。
而这次纯粹是撞上头等大运，被京北有头有脸的豪门指名承包这场世纪婚礼。
这不，惶恐之下平日里省惯了的黑心商人拉上一圈儿好友来免费帮忙，唯一花钱的人力便是请了个像模像样的场景设计师，据说还是当今最受业界关注的天才新星，却从不露面，自然也没有人清楚他的真实身份。
够贵，够专业，够大材小用。
这新星确实如传闻一般从始至终没有现身，不过办事效率极高，短短两天内大笔一挥远程提交来了份详细精准的设计图。
虽然是友情帮忙，但婚礼的整个流程段朝意早已了熟于心，此时她小心地缩立在新娘铺了满地的大裙摆右侧，盘算着接下来的誓词对白后还需多久才能吃上饭。
白顾两家的这场婚宴办得仓促，新人双方几乎没来过现场，要求倒是一样不少，光是宴席配菜种类样式营养性就把陈晨难为坏了，好在这方面段朝意还算擅长。
“……我不愿意。”
新娘掷地有声的话音刚落，台下一众哗然，扰乱了段朝意饥肠辘辘的遐想。
眼眶微红的新娘明显有自己的理想型，她鼓足勇气伸出食指指向会场门口左侧，水钻美甲在聚光灯下闪闪发光。
“我要嫁给江羡。”
名字好像有点儿耳熟。
段朝意顺势抬眸望去，那个方向正猫着腰紧贴一边墙壁向外走的，是先前暖场时给孩子们发放气球的小丑npc。
七彩妆发完全遮住脸蛋，一身宽松肥大的多巴胺穿搭瞧不出身型，但不难看出高挑的个子。
先不说此人是谁，这种装扮也能辨认出，看来是真爱无疑了。
小丑被定在原地，侧目对上段朝意的眼眸，会场气氛凝固，段朝意有一瞬的错觉，好像他在向自己投来求救似的信号。
更戏剧的是，平日里还算活路的小王司仪此时不知抽了什么风，又或许是不冷场的职业操守和熊熊燃起的八卦魂使然，竟突突地跑下台，把麦克风往人红鼻子下一怼：“你是否愿意娶白小姐为妻？”
熟悉的嗓音透过话筒响起，带着些沙哑，一字一句像初春山谷溪涧缓缓淌过，清润而松懒。
“我不愿意。”
拒绝得毫不留情。
说罢他索性全然向后倚靠，单手扯开头套，干脆利落地露出脑袋来。
黑亮柔软的发丝微扬，衬得他皮肤更加白皙，剑眉下一双多情盛水的桃花眼灼灼，似有蝴蝶停落在羽睫之上，山根笔挺，暑气蒸得两颊泛红，额角几滴晶莹的汗珠顺着流畅的轮廓线条滑落，少年感中平添些慵懒欲气。
这张脸可真带劲，顷刻间撩起在场所有人的注目。
果然是他，不是同名同姓，是货真价实鼎鼎有名的京圈江家二少江羡。
他站在原地，凝视着台前右侧，眼眸明亮扬起笑容，语气温柔而坚定：“抱歉，本人已婚。”
如果说先前台下还只是些怔愣住的小声议论，现下便是一片哗然。
江家二公子何时何地和谁结婚了？这么重大的消息居然无人知晓。
“我不信，羡哥哥你……”
都到这地步了，新娘一不做二不休，更加不管不顾嚷嚷起来，像是巨大冲击下还没有缓和过来的本能。
眼看着二闹三跳的尴尬场面就要来了，段朝意摸了把起鸡皮疙瘩的胳膊，趁四下无人在意，贴着墙壁迅速而安静地闪身偷溜出去。
江羡向来不是绅士，忽而又开始眼花头疼便也没有什么好脾气，我行我素惯了，有些烦躁地蹙起眉，“打住啊，我们不熟，别让我老婆误会。”说完拔腿就往外冲。
段朝意顺利溜往大堂，还没走几步就被身后一道急促的声音拦住。
“段朝意。”
是刚才上演了八点档狗血偶像剧的主角之一江羡。
气还没倒匀，发丝凌乱衣着滑稽却都挡不住那张略显苍白的漂亮脸蛋，他顿了顿在原地深呼吸了好几个来回，再开口时音调中仍藏着难以忽视的颤抖。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段朝意自诩为人淡泊，处变不惊，最谙修身养性之道。饶是如此，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求婚提问，她还是愣了足足一分钟。
脑海里以此人为中心合时宜地想起重婚罪，纨绔子弟，豪门间的爱恨情仇等专业名词。
还没展开论点论据详细阐论，江羡先上前一步，“嘭地——”一下单膝实心跪地，铺了毛毯的地面都被他砸出声响来，又变魔术似的掏出个鸽子蛋来，仰头虔诚地望向她，“我的财产都归你”。
“所有事都听你的。”
如数家珍般一骨碌往外吐，紧张得喉结上下滑动。
“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无犯罪记录，征信记录良好可查。”
“朝九晚六工作稳定，不出差不外宿按时回家。”
“会做饭洗碗，很勤劳爱干净。”
越念叨越没有底气，心一横眼一闭，“对不起，我刚刚说的已婚前提是这场求婚成功。”
“……你愿意吗？”
段朝意低头望去，从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见他紧闭的浓睫不安地颤抖着，额角滑落的汗水愈发多了，连带着身形都有些不稳打晃。
微长的发梢遮了个大半，她只好用指尖挑起江羡的下巴，指腹抹了把他侧脸上的冷汗，凑近细细看了个遍，得出结论，“你是不是不舒服？”
感受到柔软温暖的触摸，江羡不敢相信地睁开眼，一眨不眨地，乌黑的眼瞳水润润的，有些懵地点点头。
“头晕想吐，脑袋快炸开。”
嗓音微哑有些哽咽，喉结滚动的频率变高像是极力压抑着。
段朝意一眼便了然，不过看起来还算可控。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还在婚礼会场的时候。”
段朝意拉他起身，领着人去了个安静舒适的休息室。
“现在怎么样？”
“好一点了。”
“这次都感受到了些什么？”
江羡挺直腰背，坐得板板正正，与沙发靠背保持一定距离，双手放在膝盖上认真答题，乖巧得与平时判若两人。
“在会场那会儿，我闻到芝士融化的香气，但很快只剩下掺了沙砾的腐烂发酵味，刚刚我眼前冒出来很多不规则的乐符，喉咙里卡着朵带刺的桔梗，现在嘴里是加了跳跳糖的草莓夹心软糖。”
江家小少爷，人人口中的天之骄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是要那天边遥不可及的月亮，估计也会有数百人连夜扛着梯子排队给他去够。
只有段朝意知道他患有罕见的通感症，她上学时偶然在一篇论文中知晓这类病症，大多发生在欧洲的一些艺术家身上，他们觉得痛苦不堪，世人却称之为“浪漫的天赋”，甚至觉得这类人无病呻吟，认为他们该因此感到幸运。
通感症即联觉症，也就是五感会不自觉地联系在一起，例如听到某种声音可能会在嘴巴里产生各种不同的味觉。
目前为止都没有确切的治疗方法，轻微的患者大概率不会影响生活，但严重些的，调节心态和生活方式还是必要的干预手段。
段朝意坐在他身边，专注地扮演一个心无杂念的倾听者，这回他恢复得很快，不需要人为干预，看起来状态还算不错。
她瞥了眼不远处的挂钟，时针已指向罗马数字七。
“嗯，今天吃饭了吗？”
“没有。”
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各司其职也各有休息时间，太多纷杂的五感信息一并涌入时，难免会让身心超负荷，不自觉地想要开启保护屏障，强制关闭一些感受功能，比如饥饿感。
因此，江羡时常头疼胃痛，饿个一整天都算常事。外人只当他是个炸药桶脾气，阴晴不定，却不知他每时每刻都深受通感病症困扰。
段朝意一边回想着刚刚他的描述，一边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舌头麻了是不是？喝口水。然后，在这等我一会儿。”
“好。”
江羡应声点头，喝水时舌尖先试探性地卷走一小口，继而咕噜大口喝完一整杯，眼睛亮亮地向她展示空杯战绩。
还挺乖。
段朝意停下脚步，回头看到这一幕补充了一句，“对了，不用坐得那么紧绷，沙发很软，向后靠一靠会舒服些。”
因为今晚的闹剧，本来候着场的后厨溜得比谁都快，高颅顶厨师帽旁倒是留了张便条表示“没吃饭的大家伙微波炉加热自取，不要浪费”。
段朝意捻了块儿糕点塞进嘴里，仔细思考着体格标准、膳食能量和营养素的摄入量以及江羡的口味。
十分钟后回到休息室，门开的瞬间窝在沙发一角的江羡立即弹射坐起来，冒出毛茸茸的脑袋来。
见她手里端着碗，连忙站起身要接过去，她轻声制止，“不用。”
他便停在原处不好意思地笑笑。
段朝意看着也想笑，虽然自己性子冷，但面相上还算友善亲和，江小少爷远名在外的坏脾气，见着她倒像是乖宝宝遇上严苛的教导主任。
这么想着，她把餐具放在茶几上，刻意放缓了语气，“食材有限随便弄了些，垫垫肚子吧。”
一碗菌菇鸡丝汤面在他眼前热气腾腾，他觉得自己正躺在一望无际的青青草原上，细嫩柔软的小草爬上他的脊背，钻进他的脖颈挠啊挠。
很痒。
他下意识清了下喉咙才开口，“你呢？”
“我吃过了。”
江羡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儿，那双黑亮的瞳仁很清透，里面好似只有她的倒影，下眼脸的半圆弧线让他显得有些无辜，随后拿起纸巾轻轻擦拭她嘴角残留的蛋糕屑，这次放下心来慢条斯理地小口吃面。
段朝意坐在他对面视野很好，支起下巴静静观赏，见他吃得差不多了，淡淡开口，“为什么想要和我结婚？”
从小到大，虽追求她的人不在少数，但她自认普通，没有什么理由能让距离遥远的江少爷倾心于她，甚至到了甘愿埋进婚姻坟墓的地步。
“……因为喜欢你。”
“我喜欢你。”
江羡一双盛情的桃花眼尾泛起层层涟漪，两颊染上了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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