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课的铃声像一道无形的指令，将喧闹的教室瞬间切换成静音模式。
徐明远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来，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扫过全班，最终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停顿了半秒，那眼神复杂难辨，像藏着未说出口的考量。
上周月考考成绩出来了。”徐明远将试卷“啪”地拍在讲台上，粉笔灰在阳光里簌簌飘落，“整体情况不理想，尤其是高一知识点的衔接部分，漏洞百出。”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前排的苏晓冉身上，语气稍缓，“但也有进步明显的同学，比如苏晓冉，基础题正确率提高了不少，继续保持。”
苏晓冉的脸颊瞬间飞红，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林砚之，后者对她温和地点点头，眼里带着鼓励。
徐明远继续分发试卷，分数念出时，有人欢喜有人愁。当念到沈微的名字时，他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赞许：“沈微，物理98，数学148，年级第一。错题我标出来了，回去看看那个物理选择题，不该错。”
“谢谢老师。”沈微起身接过试卷，指尖触到纸张的瞬间，清晰地看到物理卷最后一道大题旁，徐明远用红笔写了一行小字：“思路严谨，但解法可更优化，课后找我。”她心头微动，这道题正是周屿在草稿纸上画过更精妙解法的那道。
轮到周屿时，教室里的空气明显凝滞了一瞬。所有人都等着看“睡神校霸”的“常规操作”——要么个位数，要么一片空白。
“周屿。”徐明远的声音却出乎预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起伏，“物理62，数学58。”
“哗——”教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
62分？对常年垫底的周屿来说，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虽然在重点班依旧垫底，但这分数足以摆脱“白卷”的标签了。
赵磊和李想对视一眼，他们早就从偶尔路过办公室时听到的只言片语里猜到些端倪，此刻更是按捺不住激动，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
周屿慢吞吞地起身，接过试卷，目光随意扫了一眼分数，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那62分与他无关。他转身回座位时，沈微清晰地看到他试卷的物理大题区域，那道力学综合题的步骤旁，徐明远画了个大大的问号，旁边批注：“摩擦力方向错误，但核心思路正确。”
下课后，赵磊迫不及待地凑过来，压低声音撞了撞周屿的胳膊：“屿哥！我就说徐老师这招高！特意不换座位，让沈大学霸给你‘开光’，果然见效了！”他早就听李想说过，上次路过办公室时，听到徐明远跟教导主任说“再给周屿个机会，让沈微带带他”。
李想也跟着点头：“就是就是！62分啊屿哥！再努努力就能摆脱‘吊车尾’称号了！沈大学霸功不可没！”两人挤眉弄眼地看向沈微，眼里的八卦藏都藏不住。
周屿懒洋洋地瞥了他们一眼，没说话，却也没像往常一样怼他们“少管闲事”，径直走去厕所，留下一阵风。沈微被看得脸颊微热，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走廊上却飘来张老师和徐明远的交谈声。
“老徐，你那招‘以优带差’真行啊？周屿这次居然及格了！”张老师的声音带着好奇，“说真的，当初把他塞进一班我就不赞成，中考物理满分、拿过省级竞赛二等奖的苗子，高一整年故意考倒数，这不是浪费资源吗？”
中考物理满分？省级竞赛二等奖？！沈微握着笔的手指猛地收紧，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深痕。
“他爸周振霆托我照看着，这孩子心里有结。”徐明远的声音带着无奈，“刚入学时多好的状态，物理课上跟我讨论竞赛题，眼睛都发亮。后来他爸妈常年在国外，他就开始自暴自弃。这次摸底考能及格，多亏了他同桌……”
“你是说沈微？”张老师恍然大悟，“所以换座位时你特意没动他们俩？想让沈微带动他？”
“试试吧。”徐明远叹了口气，“那孩子聪明，就是心思没在正道上。沈微冷静踏实，或许能让他收收心。只要他肯学，这重点班的位置，他坐得稳。”
走廊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沈微终于明白赵磊口中的“不换座位”是怎么回事。原来这不是巧合，是徐明远的刻意安排。他看到了周屿被掩盖的光芒，也看到了他们之间微妙的平衡。
旁边的周屿回来后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懒洋洋地侧过头，深褐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询问：“？”
沈微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微卷的发梢，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没什么。”沈微移开目光，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试卷边缘，“恭喜你，及格了。”
周屿挑了挑眉，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他从裤兜里摸出那个银色小铁盒，打开，拈出一颗薄荷糖，极其自然地推到她面前的草稿纸上，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千百次。
“谢礼。”他声音低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沈老师教得好。”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沈老师”，语气里没有嘲讽，只有一丝揶揄的笑意。沈微看着那颗晶莹的薄荷糖，又看看他眼底那抹藏不住的微光，脸颊微热，伸手将糖剥开，放进嘴里。清凉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开，驱散了心头的震荡。
周屿将试卷随手塞进桌肚，动作间，他的手机从校服口袋滑了出来，“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屏幕还没锁，一张图片清晰地映入沈微眼帘——那是高一刚入学的周屿，穿着崭新的校服，手里拿着物理竞赛报名表，站在学校的光荣榜前，笑得眉眼弯弯，眼睛亮得像星星。
显然这是周屿刚刚看过还没有退出的界面，原来去厕所也不仅仅是去方便的。
旁边站着徐明远，正拍着他的肩膀，神情欣慰。背景里隐约能看到公告栏上“物理竞赛省二获奖名单”的字样。
周屿迅速弯腰捡起手机，按灭屏幕，耳根却悄悄泛起一丝微红。他将手机重新塞进口袋，动作有些仓促，像是被撞破了秘密的少年。
沈微看着他略显慌乱的动作，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画面。原来他一直收藏着将这份荣耀，原来那些意气风发从未真正消失。她抬头看向周屿，发现他正有些不自然地望着窗外，深褐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失落，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沈微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有些心事，不必点破。
周屿没再说话，只是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时，恰好对上沈微看过来的眼神。
那浅琥珀色的眼底没有探究，没有同情，只有一种纯粹的、带着暖意的理解。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蜷缩，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在这一刻悄然融化了。
放学的铃声响起，沈微收拾书包时，周屿忽然从桌肚拿出那个印着猫咪图案的保鲜盒，推到她面前：“阿姨做的饼干，很好吃。”里面还剩最后两块海苔苏打饼干。
沈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浅琥珀色的眼眸亮晶晶的：“我妈这周还会寄，下次多带点。”
周屿的嘴角似乎也弯了弯，没说话，只是将书包甩到肩上，率先走出了教室。沈微看着他的背影，拎起书包快步跟上。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并肩走在铺满落叶的走廊上，空气里弥漫着薄荷糖的清凉和饼干的余香。
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重点班的位置不再是周屿的枷锁，不换的座位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而他们之间的“交易”，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生出了名为“羁绊”的新芽。
傍晚的霞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将沈微的房间染成一片温暖的橙黄。
她刚洗完澡，穿着舒适的棉质睡衣，乌黑的长发还带着湿气，随意地披散在肩头。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沐浴露清香和她书桌上摊开的物理竞赛题集的油墨味。
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视频通话的窗口里，两张熟悉而温暖的笑脸填满了画面。
“微微！今天过得怎么样？考试成绩出来了吧？妈妈看你脸色还不错，应该考得很好？”屏幕里，沈妈妈的声音温柔而关切，她穿着居家服，背景是异地家中温馨的客厅一角。
她旁边是沈爸爸，戴着无框眼镜，气质儒雅，正透过镜片慈爱地看着女儿。
“嗯，出来了。物理97，年级第一。”沈微拿起桌上一颗妈妈寄来的海苔苏打饼干，咬了一口，声音带着一丝轻松的满足，在家人面前，她可以毫无保留地展露自己的小小骄傲。
“真棒！我就知道我们家微微最厉害！”沈妈妈立刻眉开眼笑，毫不吝啬地夸奖，“不过也别太累着自己，该休息就休息。寄过去的饼干还有吗？水果记得每天都要吃！”
“还有呢妈，放心。”沈微笑着应道，又拿起一块饼干对着镜头晃了晃。
“物理思路清晰是好事，”沈爸爸推了推眼镜，语气沉稳中带着赞许，“但竞赛题难度更高，思维要更缜密。上次跟你讨论的那道题，有没有新的想法？”
“嗯，我重新梳理了……”沈微立刻来了精神，拿起草稿纸和笔，对着屏幕开始讲解自己的思路，眼睛亮晶晶的。她和父亲讨论起物理问题时，总是格外投入，仿佛忘记了距离。
沈爸爸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偶尔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引导她深入思考。沈妈妈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父女俩的学术交流，眼中满是温柔和骄傲。
聊完学习，话题自然转到生活琐事。沈微挑了些轻松的说：“对了，我们班新调了座位，苏晓冉坐我和周屿前面了，她特别活泼，整天叽叽喳喳的，不过人很好。”
“周屿？”沈妈妈捕捉到了这个名字，眼神里多了点关切和好奇，“就是你那个……同桌？上次听你提过一次，感觉是个挺特别的孩子？他这次考得怎么样？” 沈微之前简单提过有个“麻烦”的同桌，但从未详说，更没提过“交易”和那些复杂心事。
沈微拿饼干的手微微顿了一下，脑海里瞬间闪过画室里他递来的纸巾、草稿纸上那句“老头子会拍桌子吗？”、还有今天62分的试卷……无数画面交织，让她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啊……”沈微垂下眼帘，掩饰住眼中的波澜，尽量让语气显得平淡，“就……那样吧。这次物理及格了，算进步了。”
“及格了？那也不错嘛！”沈妈妈没察觉女儿的异样，欣慰地点点头，“能进重点班的孩子，总归是有点潜力的。微微，你学习好，能帮帮同学也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分寸，别影响自己。”母亲的叮嘱总是带着朴素的善意。
“嗯，我知道的妈。”沈微含糊地应着，心里却想着：帮？她哪里是在帮他，分明是在一步步踏入他复杂而孤独的世界，被他牵引着，看到那些沉重又让人心疼的真相。
“对了，你张阿姨寄了些新下来的秋梨膏，清肺润喉的，我明天就给你寄过去，秋天干燥，你和小溪都喝点。”沈妈妈絮絮叨叨地叮嘱着生活细节。
“谢谢妈。”沈微心里暖暖的。父母虽然远在异地，但无微不至的关心和每晚雷打不动的视频通话，是她心底最坚实的依靠和温暖的港湾。这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周屿那份被冰冷对待的孤独有多么刺眼。
视频通话在父母不舍的叮嘱中结束。沈微合上电脑，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的虫鸣。她靠在椅背上，看着桌上那盒海苔饼干，又想起了画室里的颜料狼藉和他递来的纸巾。
心头那股莫名的悸动和纷乱的思绪并未平息。她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点开了那个只有句点“.”的黑色头像。聊天记录停留在几天前她通知补习时间，和他简短回复的“嗯”上。
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方，犹豫着。想说什么？问问他安全到家没？似乎显得刻意又多余。最终，她只是发过去一张照片——是她完成的、将那片绿色污渍巧妙融入新构图的速部，金黄的梧桐叶覆盖着污渍边缘，下方是林溪用极小的字写着日期和一个猫爪印留下的杰作。
没有配任何文字。发送。
几乎是同时，手机屏幕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沈微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几秒钟后，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画好了？】
原本的周屿坐在空档的家里，餐厅有阿姨做好丰盛却微凉的晚餐，他似乎不感兴趣。头仰在沙发的靠背上，点开微信里沈微的对话框，好像这是他孤独安静家里的一个光亮。
他没想到的是，对话框里突然闪烁出一个图片，不在一个空间，却温暖照亮了此刻心里的空荡。
沈微看着这简短的三个字，仿佛能想象出他此刻可能正懒散地靠在某处，看着手机屏幕的样子。她回复：
【嗯。那片意外，变成了风景。】
消息发出去，沈微又有点后悔，这话是不是有点矫情？她正想撤回，对方的回复已经来了。
.：【嗯。比原来顺眼。】
沈微看着这带着点别扭的肯定，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她想了想，又发了一句：
【……那小猫呢？腿伤好了吗？】
周屿心下了然，他平常关怀小猫的场景被她看到了，她没有打扰却默默记住，心好像因为做好事被发现狂跳了两下。
这一次，回复很快。
.：【嗯。送走了。救助站。】
沈微看着这简短的几个字，想象着他可能一个人默默照顾小猫、又将它送走的场景，心头那阵酸涩中又渗入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她没再回复，只是把手机放在一边，拿起一块饼干放进嘴里，咸香酥脆，混合着心底翻涌的、沉重又柔软的情绪。
放下手机，周屿换了个姿势躺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月光。屏幕那头的沈微，此刻在做什么？是在看错题，还是像往常一样用笔尾戳着脸发呆？他想象着她对着手机回复消息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原来和一个人分享日常，是这样让人心里发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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