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如同缠绕的藤蔓,持续了两三天。周屿大部分时间依旧看窗外,但周身那股低气压和时不时的沉默,让坐在他旁边的沈微感受得清清楚楚。偶尔沈微和苏晓冉在课间凑在一起小声说话,周屿搁在桌面上的手指会无意识地敲击几下,频率带着点烦躁。
沈微看在眼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她几次想找机会解释清楚,但碍于苏晓冉的**,又不好直接开口,直到这天中午在食堂。
林溪端着餐盘,风风火火地找到沈微和苏晓冉占的座位,一屁股坐下就开始抱怨:“气死我了!那个老古板!”她叉起一块鸡排,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怎么了小溪?”沈微笑着问,顺手递给她一张纸巾擦溅到脸上的酱汁。
“还能有谁!我哥啊!”林溪气鼓鼓地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非说我那幅准备送去参赛的画色调太灰暗!主题消极!影响评委会心情!明明就是深沉、有力量、有内涵好吗!他一个整天跟公式定理打交道的理科男,他懂什么艺术啊!气死我了!仗着我妈的嘱咐,就知道管我!烦死了!”
“你哥?”苏晓冉下意识地重复,随即猛地反应过来,眼睛瞪得溜圆,“林溪,你说的‘哥’……是林砚之?”
“对啊!除了他还能有谁!整天就知道学习竞赛,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林溪气鼓鼓地吐槽,完全没注意到苏晓冉瞬间亮起来的眼神和沈微了然的笑意。
“你……你和林砚之同学……是亲兄妹?”苏晓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一丝颤抖。
“表兄妹啦!不过从小一起长大,跟亲的也差不多!”林溪挥了挥手里的叉子,“他管我管得可宽了,比我妈还啰嗦!烦死了!”虽然是抱怨,但语气里亲昵依赖的意味显而易见。
真相如同阳光穿透乌云,瞬间照亮了一切!
苏晓冉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从耳根一直红到脖子,眼睛里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之前的失落和阴霾一扫而空,只剩下巨大的惊喜和如释重负的轻松。“原来……原来是这样!”她捂着脸,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雀跃和羞涩。
沈微也忍不住笑了,轻轻拍了拍苏晓冉的肩膀:“现在放心了?”
“嗯!”苏晓冉用力点头,脸颊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看向林溪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亲近,“林溪!你真是太好了!”
林溪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点懵:“啊?我……我说什么了?”她看看激动不已的苏晓冉,又看看一脸了然的沈微,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指着苏晓冉,恍然大悟,“哦——!原来你……!”她促狭地拉长了调子。
苏晓冉的脸更红了,赶紧去捂林溪的嘴:“不许说!不许说!”
三个女生笑闹成一团,午餐的气氛瞬间变得轻松而明媚。
而就在她们邻桌,一个校服外套里穿着黑色连帽卫衣、刚刚坐下没多久的高大身影,拿着勺子的动作,在听到林溪那句响亮的“那个老古板!”和后续的“表兄妹”时,就彻底僵住了。
周屿原本只是随意找了个靠近沈微她们的位置坐下(他绝不会承认是刻意),刚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送到嘴边。林溪那声“林砚之是我哥”如同平地惊雷,毫无预兆地在他耳边炸响!
“咳!咳咳咳——!”一口汤瞬间呛进了气管,剧烈的咳嗽让他猛地弯下腰,脸憋得通红,狼狈不堪。他捂着嘴,咳得惊天动地,肩膀都在剧烈耸动,引得周围几桌的同学都侧目看过来。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周屿抬起头,深褐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愕和难以置信!他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还在和苏晓冉笑闹的林溪,又扫过一脸了然、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的沈微,最后落在那个脸颊绯红、眼睛亮得惊人的苏晓冉身上。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瞬间串联起来。
林溪叫林砚之“哥”。
苏晓冉之前的失落黯然是因为误以为林砚之对她无意。
沈微和苏晓冉整天“嘀嘀咕咕”是在安慰开解她!
而他周屿……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情敌”,吃了好几天的飞醋!闹别扭!发朋友圈控诉“糖耗尽了”!还对沈微阴阳怪气!
一股强烈的、滚烫的热意如同火山爆发般,瞬间从脖子根冲上头顶!
周屿感觉自己的脸颊和耳朵烫得快要烧起来了!他猛地低下头,几乎要把脸埋进餐盘里,握着勺子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窘迫、尴尬、被自己蠢到的懊恼……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沈微将周屿这剧烈的反应和瞬间爆红的耳朵尽收眼底。
看着他呛得狼狈、窘迫得几乎要缩进卫衣帽子的样子,她强忍着笑意,但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弯起了一个明显的弧度。她从自己的纸巾包里抽出一张干净的纸巾,隔着桌子,动作自然地递到了周屿低垂的视线下方。
“擦擦?”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明显的、毫不掩饰的笑意,还有一点点的促狭。
周屿的身体僵了一下,几乎是抢一般飞快地抓过那张纸巾,胡乱在嘴角和咳得湿润的眼角按了按,根本不敢抬头看沈微。他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晓冉和林溪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苏晓冉看着周屿爆红的耳朵和恨不得消失的样子,再联想到之前沈微跟她提过周屿的“低气压”,瞬间明白了什么,脸更红了,但这次是带着点好笑和同情的红。
她赶紧拉着还在状况外、想开口问“周屿你没事吧”的林溪:“溪溪!我突然特别想吃小卖部的抹茶冰淇淋!陪我去买!”说着,不由分说地把林溪拽了起来。
“哎?我饭还没吃完呢……”林溪被拖得踉跄,抗议道。
“回来再吃!冰淇淋要紧!”苏晓冉声音急促,几乎是半推半抱地把林溪拖走了,给沈微和周屿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喧闹的食堂里,他们这一角却陷入了短暂的、微妙的安静。只剩下餐盘里饭菜的余温和两人之间无声涌动的尴尬与……某种即将破冰的轻松。
周屿依旧低着头,像只做错事被当场抓包、试图用沉默逃避现实的大型犬。
沈微看着他通红的耳尖和紧握着纸巾、指节泛白的手,心软得一塌糊涂,又觉得他这副样子实在可爱得紧。
她拿起自己还没动过的汤碗里干净的勺子,舀了一勺自己餐盘里清淡的冬瓜排骨汤,隔着桌子,轻轻放到了周屿那碗被他呛得一片狼藉的汤旁边。
“喝点这个,顺顺气。”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周屿的身体又僵了一下,半晌,才极其缓慢地、带着点视死如归的意味抬起头。他的脸颊还残留着未褪尽的红晕,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直视沈微含着笑意的、清澈的浅琥珀色眼眸。他闷闷地“嗯”了一声,伸手去拿那碗干净的汤,动作带着点笨拙的僵硬。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碗沿的瞬间,沈微的手也伸了过来,不是去拿汤,而是将一样东西轻轻放在了他面前的桌面上,就在他餐盘的边缘。
那是一颗熟悉的、晶莹剔透的白色薄荷糖。
“糖,”沈微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温柔的笑意和一丝了然,“我这儿还有。没耗尽。”
周屿的目光猛地顿住,落在那颗小小的、在食堂灯光下折射着微光的薄荷糖上。他缓缓抬起头,深褐色的眼眸终于对上了沈微的视线。那里面清澈见底,没有嘲笑,没有责备,只有包容、理解和一丝……让他心跳再次失序、甚至比刚才更加强烈的暖意。
所有的尴尬、窘迫、懊恼,仿佛都在这一眼和这颗静静躺着的薄荷糖里,被无声地熨平了。
他伸出手,拿起那颗薄荷糖。指尖触碰到微凉的糖纸,带着一种熟悉的、安心的感觉。他剥开糖纸,将那颗清凉的小球放进了嘴里。
熟悉的、清凉甘甜的气息瞬间在口腔弥漫开,带着强大的力量,驱散了喉咙里呛咳的不适,也驱散了心头最后一丝燥热和别扭。那凉意一路蔓延下去,直抵心尖,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熨帖的平静。
他拿起勺子,舀起沈微递过来的那勺冬瓜汤,送入口中。温热的汤汁带着清爽的味道滑入食道,舒服极了。
“……嗯。”他又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有些闷,却不再僵硬,反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轻松。他拿起自己餐盘里一块看起来最完整的炸鸡排,用干净的筷子夹着,放到了沈微的餐盘里,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吃。”
沈微笑着看着那块炸得金黄的鸡排,又看看对面虽然耳朵尖还泛着微红、但眼神已经恢复平静、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柔光的周屿,拿起自己的筷子,夹起鸡排,轻轻咬了一口。
“嗯,好吃。”
食堂的喧嚣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音。两颗年轻的心,在经历了小小的误会和别扭后,在清凉的薄荷糖和温热的汤之间,悄然靠得更近。阳光透过食堂高大的窗户洒进来,落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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