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狂风呼啸,风雨欲来。
宽大的落地窗可以将整个接道纳入眼底,林鸢环抱双手微微侧头,视线中,满街的梧桐树叶随着风肆意卷动,乌云黑压压一片没有什么光亮,大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办公桌上的手机屏微微亮起,消息不断涌出,他漫不经心扫视了一眼,内容无非就是那几条。
商业链断裂,股价暴跌,大量员工跳槽,股民怨声载道,林氏商业大厦岌岌可危。
他只短暂的别离了一个月,眼前就全然换了光景。
道路上到处散落着报社被吹落的报纸,被风微微掀开,隔着十几层楼的高度,不用看林鸢也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单斐薄那张娃娃脸框在窄窄的侧下角,黑白拓印的遗照,配的却是堪称刺眼的内容。
如果单斐薄现在还在的话,他会说些什么呢。
林鸢没来由的想。
可能是嫌弃版面太小吧。
意识到自己的第一想法后,林鸢轻轻笑出声来。
他飞散的思绪很快就被其他东西所聚焦。
自林氏这座神话一般的商业帝国半垮台后,股民纷纷咒骂哀嚎,公司职员一些也成了污点人员,短期内各大公司拒收林氏跳槽职工,于是很多失业的职工逼不得已,少数极端者登上天台,从这栋京市中心圈最显眼的大厦顶端一跃而下。
这些都是他消失受调查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林氏总公司连带方圆一公里,因为接连发生的坠楼命案,变得人迹罕至。
于是缓缓停在楼下那辆漆黑大G算得上十足显眼。
车稳稳停下,紧接着驾驶座上的人利落抬腿下车,他穿着一身黑色短款飞行夹克,藏青色牛仔裤下是一双利落简洁的黑色马丁靴,整个人站在越野车旁显出十足的高挑来。
风刮得大,男人围紧了圈脖子上灰色的围巾,紧接着像有所察觉,抬头望上来。
隔着十几层楼的距离,明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林鸢仍下意识往旁边侧了侧。
待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无需躲藏后,从墙侧转过身来,紧接着再次往下望去,然而视线中空落落的,早就没了人。
这并非纪柏郁第一次来到这栋堪称京市地标的建筑。
林氏集团近些年来的发展一直充满着十足的传奇色彩,这栋坚不可摧的商业帝国就像它总部的这栋楼一样,多少年过去风云变幻,依旧是京市人抬头一眼就能望见的最为醒目的存在,是无数资本家与股民的信仰,生意人群起而拥的宠儿。
但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散发着一种灰败而颓然的冷清。
人早就散的差不多了,地上一片狼藉,散落着各式各样无人整理的文件,碎纸机没有关,仍在尽职尽责的运作中,装横冷感而优雅的大厅散发着一种大厦将倾的死味。
纪柏郁神色显出几分怅惘来。
他没有再环顾这栋曾经风光无量的商业神话,抬脚迈入姗姗来迟的电梯里,按下了最高层的按钮。
他从来来这栋楼,目的地都很明确。
林鸢还来不及思索更多,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敲响。
还用得着敲门吗,他轻轻嗤笑了下。
外面的人似乎耐心也不够多,并未等他发话,直接推门走了进来,挟裹着室外些许深秋入冬的冷风。感知到室内并不比室外温暖上几分的温度,他取下围巾的动作一顿,索性垂下手来关上了门。
纪柏郁抬起眼,望向对面这几个月处于风波中心的人。
他似乎瘦了很多,衣服显现出些许不合体的宽大来,一向干净的面容泛着亚健康的苍白,唇色面色都分外浅淡,整个人好像一抹初冬随时会融化消散的雪。林鸢斜靠在落地窗旁,见他来,薄薄的眼皮缓缓抬起。
“好久不见。”林鸢凝视着纪柏郁,没有血色的唇微启,缓缓开口。
他神色显出几分淡漠和讥诮来,“纪影帝怎么有空来看我?”
纪柏郁忽视他口中显而易见的嘲弄意味,开口道,“你出来怎么不联系我?”
少许的沉默片刻,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
林鸢面朝他,微微抬起下巴,“联系你什么?”
“让你再送我进去一次吗?”
“林鸢,我并非有意躲避,我只是没有想到事情的走向会是这样......”
“阿郁,”林鸢蓦然打断他的话,他凝视着纪柏郁那双深蓝宝石似的眼瞳,对方微微躲闪,视线不自然的偏向别处。
“你说谎的时候,总不愿和我对视。”
林鸢微微弯起眉眼来,“够了吧,别再演了。”
“......你什么意思?”
所有急于解释的动作突兀的停顿下来,纪柏郁沉沉看向他。
林鸢望向纪柏郁,有些微微出神的端详着。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纪柏郁了,在冰冷的警局里,这个名字之后总是接着几句“证人传唤失败”,以至于长久的消磨中,他开始怀疑起自己与纪柏郁的关系,并最终放弃了为数不多的求生之路。
他与纪柏郁的关系,在冷冰冰的审讯室里,更像是个不攻自破的笑话。
“林鸢,我有我不能说的苦衷,我并非故意回避传唤与你撇清关系......”纪柏郁的话语愈发无力,他意识到这终究是不可弥补的过失,而他的任何解释都更像是一种苍白的狡辩。
尤其是在面前林鸢浅淡的微笑注视下。
“......你不相信我。”
半晌,他颓然的吐出显而易见的真相。
“我该怎么相信你?”
死寂的沉默里,林鸢望向对面面色难看的男人,笑道,“凭你这一个月杳无音讯,凭我千呼万唤却只等来检方传唤失败的消息,凭你现在姗姗来迟的只言片语吗?”
“纪柏郁,我不是傻子,并且最讨厌欺瞒和被抛弃,”林鸢垂下视线,“就算是冤大头也有个度。”
“我现在已经够惨了,”他垂着头笑笑,“如果你是来落井下石的,希望你还满意你看到的。”
五脏六腑都仿佛被酒水浸泡,酸涩而苦闷,纪柏郁感觉心脏蓦地被人揪住,他想要发声辩解些什么,但最终尽数被扼杀在这沉默里。
“......林鸢,或许我对你有所隐瞒,”他喉头有些艰涩的吞咽了下,“但我从头到尾都不曾欺骗和抛弃你。”
“怎样算欺骗,又怎样才算抛弃?”林鸢闻言敛下笑意,露出内里压抑的怒意来,语气咄咄逼人,“纪柏郁,我自认对你已经付出投入够多了,我并不曾亏待过你,我在局子里关的那一个月一直在想一件事,你猜猜看是什么事?”
“我在想,你他妈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故了,现在人躺在ICU里才半个月都有事来不了检察院!”
林鸢情绪很少这样失控,纪柏郁一时有些无措起来。
他熟悉的林鸢不管如何总是优雅得体的,吐字说话带着点习惯性慢条斯理的上位者腔调,流露于面上的情绪极少,连脏话都很少说,更别说这样愤怒至极的控诉。
沉默中,视线里那人平复下自己的呼吸,恢复平淡无波的语调来,“如果你没有别的什么事情的话就告辞,慢走不送。”
“以及,”林鸢抬眸冲他望过来,神情冷漠得让纪柏郁感到陌生,“纪柏郁,我们分手吧。”
停了一停,像是想起什么,林鸢低声冷嘲道,“要是这段关系还存在的话。”
纪柏郁身形一僵,他有些不可思议的慢慢抬头,难以置信的望向林鸢,“你是认真的吗?”
半晌他似乎从林鸢死水一般没有半分涟漪的眸子里读懂了什么,于是心中蓦然慌乱起来,想要连这一丝冒头的可能性都彻底扼杀,“我不同意,林鸢,我不同意。”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的合同去年就已经截止了,”林鸢神色淡漠看向他,“这一年交易的酬劳我会打到你的账户上。”
“纪柏郁,我们到此为止吧。”
纪柏郁不受控制的向前几步,却又生生停住,他双手握拳攥得极紧,面色苍白难看,“合同?交易?你就是这么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的?”
他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想要发泄些什么,却又发现自己毫无立场,半晌压抑着情绪道,“我知道你现在在气头上,你并不理性,所以你说的话不作数,我也不同意。”
“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纪柏郁近乎祈求一般喃喃,“但我不同意分手,林哥,我不同意分手。”
纪柏郁几乎陷进了“分手”这两个字的梦魇里,林鸢望向面前难得狼狈的男人,突然有些发笑。
他倒是一点也不知道,纪柏郁同他这样深情。
“可我现在破产,孤家寡人,只想逃离这个伤心地,远远的躲起来,”林鸢睫毛微颤,视线半阖掩住眼中情绪,“你愿意现在退出娱乐圈,陪我隐居孤岛吗?”
纪柏郁一时哑然。
于是对话突兀中断。
“你什么都不愿付出,又什么都想得到,”林鸢淡淡笑道,“纪影帝,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
纪柏郁的脸色闻言变得极其难看起来,他并不想再激化矛盾,但林鸢的要求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你明知道我做不到的,林哥,”他似乎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嗓音中透露出几分挣扎来,“你能不能换个条件?”
纪柏郁的回答在林鸢的意料之中,但临到这时,那种油然而生的挫败感还是不适时的涌上心来。
林鸢有些乏味的收回视线,疲惫感一瞬间席卷了他。
他猛然惊觉,这些年来自己砸进去多少金钱与真心,竟是换来这样虚如泡影的结果,他和纪柏郁的关系仿佛极近,又仿佛与多年前一般别无二致、分毫未变。
“抱歉,”他笑笑,“如果做不到的话,就滚远点。”
沉默片刻,纪柏郁垂头,仿佛丧家之犬。
“林哥,对于你来说,我到底算得上些什么?”
他仿佛在暗无天日的井里颓然挣扎,临到绝望了,爆发出濒临破裂的情绪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林鸢眯起眼来。
“老实讲,林鸢,你从没对我认真过吧,我不过是你闲暇时找乐子的玩具罢了,”那些似是自言自语的低微声音渐渐转大,“你从未真正尊重过我,我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本就不对等,是我幻想美梦僭越了规矩。”
“你也其实并不需要我回回给你解释那些理由,”纪柏郁面色沉郁抬眼,墨蓝的瞳孔倒映出林鸢陡然苍白的面容,“你只是乐得看宠物狗疲于奔命徒劳无功地解释罢了。”
“这么多年,我也受够了一直在你的脸色下行事了,林鸢,我是个人,会有自己的情绪,和你呆在一起我总是喘不过来气,对于很多事情你似乎也从来不愿和我分享,同我解释。仔细想来,我们之间似乎连基本的分享欲都少得可怜。“纪柏郁顿了顿,阖上眼,“这段关系太病态了。”
“你说得对,我们之间本就是一纸合同的关系罢了。”他面无表情,神色漠然作总结陈词,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容在冷漠的表情下显得距离感十足,“过家家的游戏,是我当真了。”
纪柏郁抬头,最后一次望向落地窗前的人。
那人似乎面色更加苍白了些,微长的额发有些遮住了清隽的眉眼,除却挺直的鼻梁,只露出过分瘦削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看起来单薄极了,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有些遏制不住的微微发颤。
纪柏郁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他怕下一秒自己就要忍不住心软,过去拥住那看起来摇摇欲坠的人。
转身离去的刹那,似是想起什么,他转身,动作缓慢又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留恋,摘下戴在无名指上,那枚曾经令他饱受争议的素圈戒指。
他抬手,戒指划过一个利落的抛物线,却因为手的主人一直在颤抖的缘故,最终因为细小的偏差掉落在地上。
脆响过后,戒指停在了角落。
林鸢似是终于被这声响惊醒,他缓神抬眼,便只看见了纪柏郁摔门而去的背影。
“林鸢,我们两清。”
充满火药味的室内因为纪柏郁的离开再次回归冷清。
林鸢如同一尊雕塑,他的视线茫然并不聚焦,却不自觉垂头望向楼下。
阴沉沉的天气,楼下漆黑的越野车似乎好几次都打火失败,过了一会终于发动,像是逃离似的带着点仓惶的意味,驾驶座上的人几乎将油门踩到了底,飞速驶离了他的视野里。
萧条而空荡荡的室内只余下他自己来,窗外是哀嚎的冷风,“砰”的一声,有什么鸟雀不慎撞上了玻璃,发出巨大的沉闷声响。
林鸢不受控制猛地一颤。
他堪堪回神,视线凝聚在墙角纪柏郁扔掉的戒指上。过了好一会才像是终于找回四肢,僵硬而缓慢的抬腿,走到那处,弯腰捡起那枚戒指来。
素圈的手作戒指干净精巧,外圈平滑光洁。
他借着光抬眼打量着手里这枚素雅的戒指,过了很久,这才缓缓收回视线,然后慢条斯理摘下左手上那枚十分相像的素戒来,将对方扔掉的那只戴在了小拇指上。
戒指有些大了,戴在细长的小指上,略微有些晃荡,林鸢微微调整了下,视线望向自己摘下的那只。
借着不甚明亮的光,仔细对比,其实两只也并非完全相同。
小指上新戴上的尾戒对比被摘下的那只更显精致,外圈没有那些轻微的锤凿的痕迹。然而更不易察觉的是内圈,摘下的那只在里侧刻着一只很小的飞鸟。
不仔细看其实更像是粗糙的划痕,如同某种独特的记号,出自一位并不擅长工艺的新手。
林鸢举起手,打量起手上新的饰物来。
半晌,安安静静的沉默里,他轻轻笑出了声。
他收回视线微微弯下腰去拉开抽屉,将摘下的那只戒指放了进去,然后上锁。
动作干脆,犹如尘封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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