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碗。”
又是简单的两个字,看他避开她视线的模样,似乎多说一个字会要他命一样。
楚宁不声不响打了两碗。明天是她在书院的最后一天,如果明天他再这样,她就要生气了。
终到了最后一天,不出意外地又听到了简单的两个字“两碗”。
楚宁一边打饭,一边不动声色地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放学后河边见,你不来你没种。”
江钰行只默默瞧了她一眼,不声不响地拿起了饭碗离开打饭区。
楚宁心中怒水越烧越旺,来打饭的学生都窃窃私语她今日不似平常,打饭太暴力,看着好可怕。
怒火烧到了放学时刻,楚宁在河边吹了会儿风,看到河里一只螃蟹水中行,想起了那日挥舞被下了锅的大螃蟹。
怒气转瞬消失无踪。
身后脚步声响起,楚宁转过身,看到了江钰行。
两个人都很平静。
“如果我不说不来没种,你是不是不会来了?”
“也许吧。”
“今天是我在书院最后一天。”
“那恭喜你了。”
楚宁有些伤心,他表情冷淡,所说的话没有一点感情,哪怕是朋友之间的关心也没有。
既然如此,那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我有话要问你,如果得不到确定的答案,我会一直挂在心上。如果你说谎,那就马上穷困潦倒、前途似烂泥。你敢不敢诚实回答我?”
江钰行直直看进她眼中,“你问。”
楚宁不知怎地,想了很久要问的话,练了很多遍要问的话,终究还是问不出口。
对视良久,楚宁鼻子忽然酸了,声音也变了形,“不问了,我不想知道了。再见,不、不对,应该也不会再见面了。祝你平安,祝你前程似锦。”
说完,她跑了。
她没想过江钰行会回头叫她或阻止她,事实上,他真的没有叫过她。
在决定不问他那一刻起,她猜到了他的答案。不,早在他说两碗那刻,她该知道了他的答案。
她想问,他到底喜不喜欢她?愿不愿意向白阳争取一个成全?
她能感受到他对她的在乎,但讲义气的他未必会争取幸福。与其如此,还不如自己放下执念。
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得很好。
楚宁带着行李回到家,整个人都是失魂落魄的,脸上挂着泪水。郭红见状,没有问什么,只默默抱着她。
待到她不哭了,郭红说道:“宁儿,明天还要在那边卖豆腐脑吗?”
楚宁摇头,“不了,我们还是老地方卖吧,反正租金没有退。”
郭红喜道:“昨天,白阳来找过我,说已经帮忙看了个店面,准备送给我们。宁儿,我们答应他的吧?”
楚宁瞪大了眼睛,“不行,本来就欠他不少,再收这个,就更不清楚了。”
郭红道:“宁儿,你可以和他试试,他人真的不错,听说他打理白酒生意,做得相当不错。”
楚宁一听,有些不快,“娘,这话不必再提。”
“好好,明天中午白阳会来,你自己和他说吧。”
“他要来?”
“我邀他来做客,请他吃饭。毕竟人家救了我们,总该表示的。女儿没放在心上,只好娘自己操心了。”
楚宁愣住,这事她确实疏忽了。
“知道了,明天的菜由我来做吧。”
吃过晚饭,楚宁去了小蝶家。
小蝶一看到她,开心极了,“前几天就看到郭婶了,但没看到你,才知道你还要在书院呆几天。”
“对,书院那边已经结束了。小蝶,我们好久不见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啊。”小蝶匆匆向母亲交待去向,拉着她的手出了门。
楚宁见小蝶眉眼中的兴奋,不禁问道:“是有什么事吗?你看上去很兴奋。”
“阿宁,记得我说过邻居家的女儿芬姐吧?”
“当然,去了莲州当绣娘的。”
小蝶笑道:“今年他们又来招绣娘去莲州共同赶制百鸟朝凤,我已经报名了。”
楚宁忽动心思,“工钱多少?呆多久?”
“预付三十两,在莲州呆半年,”小蝶反应过来,问道,“阿宁,你想参加?”
楚宁面有犹豫,“有点,但我还没想好。”
“这要在外地呆半年的,我以为你不会想参加。”
“如果是以前,是不会的,但现在……”
小蝶明白她身有债务,便道:“那你想好要去的话,我们一起。对了,招募绣娘还有二十天截止,报名时要交一副绣品。”
楚宁记在心里,笑道:“好,谢谢小蝶。”
走了段路聊了会儿,天上忽地飘起了小雨,落在脸上丝凉丝凉的。看来,明天没法卖豆腐脑了,也罢,权当老天让她好好休息。
次日,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她在厨房忙着做了一桌子的菜,白阳也依约前来。
白阳吃过后,夸赞道:“我还是头一次吃到阿宁做的菜,很好吃。”
楚宁微笑,“谢谢。这一桌子菜还不足以表达我们对你的感激。”
白阳喝了口茶水,“今早,我去了店里,你们没在那卖吗?”
郭红道:“不去了,打算还是老地方。”
白阳道:“那也不用,我已经帮你们找好了一家店面,离这儿近,店面不大,足够满足需求。过几天直接去吧。”
郭红看向楚宁,果然她脸上显出焦虑神色。
楚宁道:“退了吧,或者你自己开店用,我不想欠你太多。”
白阳道:“文书已签好,你们不去就白白浪费了。阿宁,没必要同我这么客气,你就当我投资好了。”
郭红也帮腔,“宁儿,接受了吧?”
楚宁不喜欢这种先斩后奏的感觉,真的很不喜欢。
见她不说话,白阳看出她的抗拒,便道:“这样吧,就按和江钰行合作的方式,抽成抽三成,如何?”
郭红道:“阿宁,答应吧!”
楚宁终是点头,“好。”
外面的雨停了,白阳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楚宁被郭红推着送他,顺便去看新店的位置,好做个准备。
她和白阳在小巷里走着,都没怎么说话。
白阳道:“很少听你问我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钰行第一天就问了个仔细。”
楚宁愣了下,笑道:“一定学到了很多,你回来后,就觉得跟脱胎换骨似的。”
“脱胎换骨?这个词很好,但过程十分痛苦,”见楚宁不解,白阳叹了一口气,“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怎么能不脱胎换骨?”
楚宁惊得停下了脚步,“鬼门关?怎么回事?”
白阳也停了下来,幽幽道:“半途被继母派的杀手追杀,老天垂怜,命不该绝。”
楚宁面有愧色,“我竟不知道。谢天谢地,你没事。”
“不用谢天也不用谢地,我应该谢你。是你支撑着我回来的。”
楚宁呆住。
“我知道你已经明白我对你的心意,我也索性敞开了说。阿宁,我喜欢你。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没想到他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楚宁躲闪他视线,“我……我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对我的,你值一个更好的姑娘。”
“钰行有什么值得你在乎他呢?你一开始对他并不好。”
“你……”
“我知道你喜欢他,可他不在乎你。回来那天,我和他说过,若他喜欢你,我愿意成全。”
楚宁心如死灰,原来白阳早已挑明并愿意放弃,所以,她真的是自作多情、一厢情愿。
“阿宁,你不用现在给我答复,你考虑清楚了再告诉我,只是不要让我等太久。好吗?”
楚宁心里乱得很,下意识地说好。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是在给他希望。
白阳谈的店铺在一条热闹的大街上,人流大,无疑能带来更多收入。店铺确实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还带了个后院,比城郊码头江家店铺要好很多。
又想到江钰行,楚宁心中又生出一些惆怅。
看过店铺,回走大街,刚过拐角,沉浸于自己惆怅的她与迎面一个半高的孩子相撞,伴随着一个怒气的男子声音,“别跑!”
楚宁没被撞倒,因为白阳及时扶住了她。当她看清撞她的人,不禁吃惊,是偷了她钱的那小孩。
听到别跑,就立即明白了这小孩又偷东西还被逮住现行。
“你怎么记吃不记打?”
话音未落,小孩一个骨碌爬起来,恶狠狠冲她吼了一句:“又是你这臭女人,闪开!好狗不挡道!”
楚宁没料到这小孩儿脾气这么差,气了个哆嗦,看着他跑掉。
不一会儿,有个男人一边跑,一边东张西望,口中满是咒骂之词,显然是追小孩的人。楚宁看着这个凶相毕露的男人,心想这小孩居然有胆惹这样的人。
白阳皱眉道:“你认识他?他怎么这么对你?”
楚宁仍气得牙痒痒,“他就是偷我钱我打他手的那个小孩。真是气死我了。”
白阳笑道:“别生气,我帮你教训他。”
楚宁摇头,“算了,我也没怎么样。这小孩迟早会闯大祸,到时够教训的了。”
“好吧。”白阳不勉强。
换到新店铺,可以想卖多少就卖多少,于是楚宁和郭红比以前更卖力。可美中不足的是,只有母女两个人。从挑豆到洗碗,也比以前更加劳累了。
夜里,郭红抱怨自己的腰要废了,楚宁笑了笑,坐到她旁边道:“娘亲辛苦了,我来给你按一按。”
郭红一听,将腰给楚宁,道:“你按摩能顶多久,宁儿,我们雇个人吧?”
“我考虑考虑。”楚宁不是没想过,但目前只在清晨营业,最多干两个时辰,算下来酬金也不会多。
“宁儿,”郭红望着桌上的糕点礼盒,“明天你真要去书院?”
楚宁点头,“嗯,叶婶关照了我两个月,我应当送点东西给她表示谢意。”
“要不要我陪你去?”
楚宁加重手上按摩力道,换来郭红嗷的一声。
她笑道:“娘的腰都要废了,还能爬山陪我去?”
郭红呲牙道:“你这丫头,随你吧随你吧。”
楚宁继续给她按摩,道:“明天书院不上学,叶婶不会很忙,这个时候找她很合适。”
郭红沉默了许久,才说道:“甚好。”
次日,卖完豆腐脑,楚宁带着糕点出城上山。到达书院时,老张看到她十分欣喜,二话不说放了她进书院。
刚到伙房,恰好叶婶已忙完为老师等人的午饭。
“叶婶,我来看你了。”楚宁说着,将糕点交给了她,“这是我一片心意,谢谢你们关照我。”
叶婶推拒,“哎呦,还送什么礼呢。”
楚宁硬塞,“只是糕点而已,你就收下吧,不收我就扔这跑了。”
“好吧好吧,”叶婶收下,“谢谢你。”
楚宁笑道:“离开十多天了,书院没什么变化吧?青云回来了吗?”
“青云?他还没回来,不过江钰行已经好些天不来了。”
“什么?”
“据说他家出事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楚宁下山,心中空荡荡的。
正当她心不在焉准备入城时,眼尖的她在城门口看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容。
是江钰行和小诗。
他怎么穿着粗布麻衣?为什么坐在驴车上?车上似乎堆了很多东西?他们出城要去哪里?
小诗也看到了她,立即从车上下来向她奔来。
“阿宁,好巧啊。”
“是啊。”楚宁看着小诗,也和她身后的江钰行对上了视线。
他神色焦急,赶着车过来叫小诗:“快走了。”
“先叙个旧,等等我。”
“那我先走了。”
小诗目瞪口呆,“等一等都不行?”
江钰行还真的这么做了,抛下了她赶着驴往前走。
小诗委屈,“这么急干嘛?”
“我就问一句,问完了你快快跟上吧。”楚宁心知江钰行为什么要这么急,“你们家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大包小包的?”
小诗恍然大悟,一股脑儿说道:“米仓出现死老鼠,好些顾客带着问题大米来店里大闹了一场,要求赔偿,很快很多常客也知道了,也都来赔偿,就这样信誉受到影响,生意也一落千丈。这还不算完,先前谈的杂粮生意,已经交了不少订金,大少爷决定不放弃,可还差一大笔尾款要付,于是宅院被卖,我们在搬家。”
楚宁震惊,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要说什么。
一口气说完的小诗,本想马上去追驴车,发现车子停在前面树下,似是在等她。
小诗松了口气,“还以为真扔下我了呢,阿宁,事情就是这样。”
楚宁仍在震惊中缓不过神来,呆呆回头,只看到江钰行的后脑勺。
“你们……你们搬到哪里去?”
“去老宅,还好还有老宅。”
“很远吗?”
“不远,在附近村子——”小诗忽见驴车动了,江钰行好像要真的不等她了,着急道:“阿宁,小少爷心情不好,我先回去了,下回再聊。”
楚宁还没说什么,小诗已经奔向驴车,大喊:“等等我!”
小诗终上了车,回头向她挥手,楚宁也抬起手臂挥了挥手。
她有太多疑问堵在心口,江家经商时间并不短,难道没有帮扶的人?忽然她想起白阳,这事他是否知道?
好几次与白阳见面,听着他侃侃而谈他的成功,她偶有想要开口问江家的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楚宁努力不想,可那些事总盘踞在脑海里赶不走。终有一日,楚宁以和小蝶出去玩的借口瞒着郭红去了城郊码头。
已远远瞧见江家米铺的招牌,街上来来去去的人很多,都没见谁进去。
她走近,看到掌柜在柜台笔直地坐着,他也瞧见了她,笑道:“楚姑娘,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生意还好吗?”楚宁望了眼空落落的店,之前还能常常见到客人。
“会好的,”掌柜微笑,“老板一直在努力,别看现在空,但还是有人买的。”
楚宁惊讶于掌柜的乐观,也许事情真的没有想像的那么糟糕。
忽而,内室门帘掀起,出来了一个人。
“梁掌柜,少奶奶吩咐准备五石大米。”
楚宁惊讶,“小诗?”
小诗也惊讶,“阿宁,你怎么在这里?”
楚宁道:“我听说码头有人在招绣娘,就去打听打听。”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小诗说着,转头对掌柜道,“五石大米,福满楼。”
掌柜哎了声,立即在账本上记下。
“福满楼?”
“是啊。福满楼老板在里面,和我家大少奶奶谈事情呢。”小诗又喜又忧,“这位老板真的很仗义,要是有很多像他一样相信我们就好了。”
楚宁明白,招牌坏了,想要重建真的很难。
“怎么是你家大少奶奶出面谈事情?”
小诗望了她一眼,“大少爷东奔西跑,大少奶奶坐镇店里,小少爷暂时不上学了,负责家里的一切。”
“家里的一切?”
“是啊,宅院没了,下人也遣散了,只有我和一个女孩留下来,很多事都要小少爷来做。大少爷说,小少爷从小没吃过苦,如今也吃了个够。我瞧着也是,光是砍柴劈柴,手都磨破了。前几日修屋顶,差点掉下来。这些天啊,几乎吃不好睡不好。”
楚宁心中不知滋味,这种苦她能感同身受,因为她也曾经历过。
小诗别有深意地说道:“阿宁,有时间,来老宅看看吧。我们老宅在望海城南边——”
“小诗!”
内室传来女子的声音。
“在!”
楚宁说道:“你先去忙吧,我也该走了。”
望着小诗急匆匆进入内室,楚宁朝掌柜点了点头就出了店。
今天海边出奇的风大,吹得楚宁的发又乱了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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