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声音的源头是玉虚子的胸膛!
一支乌沉沉的破庚弩箭,如同索命的无常之笔,精准无比地没入了他心口!
玉虚子那癫狂大笑的表情甚至来不及从脸上褪去,便被永恒的惊愕与茫然冻结。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胸前那截兀自震颤的箭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这……不……可……能……” 话音未落,眼中神采彻底熄灭,带着无尽的不甘与困惑,轰然倒地,死不瞑目。
然而,玉虚子虽死,那失控的“千丝缚”余威犹在!它忠实地执行着主人最后的疯狂指令。狂暴的银丝巨浪席卷而过,带着摧枯拉朽的沛然巨力,瞬间将院内所有活物——无论是司天监残存的玄迦,还是姜煦、裴涯及其死士——尽数卷入其中!
坚韧无比的尘丝如同亿万条冰冷的银蟒,死死缠绕上每个人的躯体、四肢、脖颈!并开始缓缓、却不容抗拒地收紧!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和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响起,死亡的窒息感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喉咙!
姜煦在玉虚子放弃防御、将全部力量孤注一掷攻向裴涯时便已心胆俱裂!他太清楚这种“证道”般的打法意味着什么——那是倾尽所有、只为毁灭特定目标的终极一击!几乎在玉虚子狂笑的同时,姜煦已不顾一切地反身向裴涯所在之处疾扑过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替裴涯挡下至少一部分那毁灭性的冲击!
然而,他还是慢了一瞬。
狂暴的尘丝巨浪瞬间吞噬了两人。姜煦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勒紧全身,肺腑剧痛,眼前发黑。而他身边的裴涯,作为玉虚子临死前最刻骨仇恨的目标,承受的压力更是数倍于他人!那缠绕在他身上的尘丝,如同带着噬主之怨的活物,勒得最深、收得最紧!裴涯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强大的体魄也在这非人的绞杀之力下发出濒临极限的呻吟。
裴涯被那致命的尘丝绞得几乎窒息,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艰难地侧过头,望向近在咫尺、同样被缚的姜煦。
四目相对。
裴涯眼中,那积压了十数载、浸透了血与火的刻骨仇恨,此刻终于随着玉虚子的毙命,如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深藏的、近乎虚脱的释然。他扯动嘴角,想挤出一个惯常的痞笑,却牵动了勒入皮肉的尘丝,痛得闷哼一声,最终只化作一个极淡、却无比清晰的弧度。
“咳……”他艰难地吸着气,声音因胸腔被压迫而破碎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硬挤出来的,“抱……歉……没能……说到做到……护你周全……反而……”又是一阵剧痛袭来,尘丝更深地嵌入皮肉,他眼前阵阵发黑,喉头涌上腥甜,“……反而……是我……把你……拖进了这……死局……”
他强撑着涣散的神志,目光近乎贪婪地锁住姜煦满是血污与泪痕的脸,那眼神深处,是姜煦从未见过的、褪去所有坚硬外壳后的柔软与眷恋。
“我这一生……咳咳……颠沛流离……浸在血海……仇怨里……”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气息越来越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遇见你……是老天……开眼……给了我这滩……烂泥……一点……活着的滋味……”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终于将那深埋心底、承载着所有过往悲欢的名字,如同交付珍宝般,轻轻地、珍重地吐露出来:“我……其实……不叫裴涯……我叫……舒……怀……瑾……”
“怀瑾”二字轻如叹息,却像重锤狠狠砸在姜煦心上!
姜煦早已泪流满面,混合着血水蜿蜒而下。他看着裴涯——不,是舒怀瑾——眼中那点微弱却温柔的光彩正在急速消散,如同风中残烛!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瞬间攫住了他,什么冷静谋算,什么自持克制,在这一刻统统化为乌有!他拼尽全力挣扎,试图靠近,试图抓住那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可那冰冷的银丝却如同幽冥的锁链,纹丝不动,只带来更深的窒息与勒痛。
“裴涯!!”他嘶声力竭地喊出那个熟悉的名字,随即又用尽所有情感,呼唤着那刚刚知晓、却已刻入骨髓的真名,“舒怀瑾!!怀瑾——!!”
声音凄厉绝望,在死寂的小院中回荡。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拂尘无情收紧的“咯吱”声,和舒怀瑾彻底合上的眼帘。
视线开始模糊,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情地吞噬着最后的光亮。姜煦徒劳地睁大双眼,试图在那片浓稠的黑暗中锁定舒怀瑾苍白的面容,可最终,无边的黑暗和窒息般的剧痛彻底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
痛……无处不在的痛……还有吵……
裴涯——或者说,舒怀瑾的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深水之底。窒息感如影随形,肺腑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每一次徒劳的呼吸都只带来更深的绝望。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彻底溺毙于这片黑暗时,一股强烈的求生欲猛地攫住了他!
“呃——咳!咳咳咳!!!”
他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痉挛,猛地吸进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和尘土味的空气,却引发了撕心裂肺的呛咳。这剧烈的动作牵扯全身伤口,痛得他眼前金星乱冒,头痛欲裂,浑身骨头像是被拆开又草草拼凑起来,软绵绵地使不上一丝力气。混沌的意识艰难地挣扎着上浮,模糊的视野里,是陌生的帐顶。
“裴涯?!裴涯!!”
一个带着无尽恐慌与难以置信惊喜的声音,如同破开迷雾的惊雷,炸响在他耳边。几乎是同时,一股带着药草清苦气息、却又无比温暖坚实的力道猛地将他拥入怀中!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重新揉碎,却又带着失而复得般的小心翼翼的颤抖。
是姜煦。
裴涯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勒得伤口生疼,混沌的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身体却先一步认出了这气息的主人。紧绷的神经在确认安全的瞬间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茫然。他僵硬地靠在姜煦怀里,感受着对方胸膛剧烈的起伏和擂鼓般的心跳——那心跳快得吓人,几乎要撞出胸膛。
“咳……轻……轻点……”他哑着嗓子,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姜煦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松了些力道,却依旧不肯放手,只是将脸深深埋在他颈侧,灼热的呼吸喷在皮肤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急促。裴涯能清晰地感觉到颈窝处传来的、不同于血污的、温热的湿意。
“你醒了……”姜煦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难以抑制的哽咽,一遍遍重复着,仿佛在确认一个易碎的幻梦。
裴涯迟钝的思绪终于渐渐回笼。玉虚子疯狂的诅咒,拂尘冰冷的绞杀,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绝望……以及,在彻底沉沦前,他交付出去的真名和那点隐秘的眷恋……记忆碎片汹涌而至,让他头痛欲裂。他费力地抬起沉重如灌铅的手臂,带着些许迟疑,最终还是轻轻回抱住了姜煦剧烈颤抖的脊背。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力气,让他忍不住又闷咳了几声。
“嗯……还……死不了……”他扯出一个极其虚弱的笑容,试图安抚怀中人失控的情绪。
角落里,正收拾药箱的医士目睹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欣慰。他极有眼力见地放轻了动作,悄无声息地撩开帐幔,退了出去,将这劫后重逢的方寸之地,留给了这对刚刚在鬼门关前携手走了一遭的两人。
姜煦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底翻涌着失而复得的狂喜、深不见底的后怕,还有某种浓烈到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感。他定定地看着裴涯苍白却带着一丝痞笑的脸,看着他干裂的唇,看着他眼中同样未散的余悸和那份劫后重生的、难以言喻的脆弱与珍视。
所有的言语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裴涯看着姜煦眼中那汹涌的、几乎将他点燃的情绪,那句调侃的“哭什么”还未来得及出口,便觉眼前一暗——
姜煦猛地俯下身,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决绝,重重地、一触即分地将自己的唇印在裴涯干裂苍白的唇上。
那力道撞得裴涯唇上一麻,像被什么滚烫又脆弱的东西狠狠砸中。瞬间的温软触感裹挟着泪水的咸涩和药草的清苦气息,霸道地宣告着存在,也像一把钝刀子,猝不及防地捅进了裴涯心窝里。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不是抗拒,而是纯粹的、被雷劈中般的震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裴涯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唇上残留的、带着力道的微痛和一丝陌生的柔软是清晰的。姜煦近在咫尺,那骤然屏住又剧烈颤抖的呼吸声,像濒临崩断的弦,狠狠刮擦着裴涯的耳膜。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是想……抓住些什么?他自己也搞不清。手臂肌肉刚绷紧,却牵扯到肩伤,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动作一滞,彻底僵在了原地。那擂鼓般的心跳震耳欲聋,不知是谁的,狂乱地撞击着他的胸腔,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甚至来不及品味那陌生的温软,更遑论做出任何像样的回应,那滚烫的、带着决绝力道的触碰便已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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