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山外，有一道铜铸山门，匾额上“玄都”二字被风雪磨得发亮。
每年立春，山门会挂出一面“求医帖”——凡能解宗门疑难之疾者，不论出身，皆可破格录为外门弟子。
这一年，求医帖只写了一行字：
“求医者，需解尸瘟，活百人。”
落款：杜怀舟。
温雪时揭下帖子时，才十五岁。
青布小轿停在石阶下，轿帘掀开，他指尖拈着一根三寸银针，针尖凝着一点雪光。
玄都考医，有三关：
1. 辨毒——十盏琉璃皿，盛十种无色毒液。
2. 定脉——三具活尸，封魂未散，需一针定生死。
3. 活骨——一人心脉已断，须臾间起死回生。
温雪时抬手，先以银针蘸舌尖，再蘸毒液，闭眼一嗅，十毒依次报出名目，无一错漏。
第二关，他走到第一具活尸前，针落眉心，尸身抽搐，黑血顺着针孔滴成一条细线，却未再动。
第三关，他解下发间白绫，覆在“死者”胸口，以雪时一针刺入膻中，轻捻三下。
咚——
微弱心跳，如鼓重擂。
杜怀舟立于高台，眼底晦暗：“凡医之体，敢以魂针渡人？”
温雪时拱手，声音平静：“医者无体，只有病人。”
按规矩，三关全过，可入外门。
但杜怀舟抬手，抛出一枚灰木令牌——
“丁字三十七号院，末席弟子，月例灵石五枚，杂役未除。”
众人哗然。……
凡医入玄都，自古未有。
温雪时却只是低头，指尖轻抚令牌，唇角微弯：“多谢长老。”
次日，凡修弟子黑压压站成一片，赤足少女持竹鞭立于石上，鞭尾红绳猎猎作响。
“缺月斩！”竹鞭划弧，银月剑影脱鞭而出，雪面瞬间裂出完美弯月，边缘薄如蝉翼。
人群爆出惊呼，长昭却收起鞭，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凡身无灵根，也能斩出剑气——缺的不是月，是胆。”
她抬手，星力化作细碎光点，落在众人袖口：“今日起，缺月班成立——我教你们怎么缺，怎么补。”
凡修弟子跟着她，竹枝、木剑、甚至扫帚，一齐划弧，银辉点点，像一群笨拙却倔强的鹤。
江知鹤坐在石凳上，无弦琴横膝，指尖轻拨，音波与缺月同频，替众人校准节拍。
李阿弥抱着棺材板，棺材缝里飘出淡淡尸香，安抚凡修因紧张而紊乱的呼吸。
墨行简抛出木鸢，鸢背刻着缺月纹，低空盘旋，替众人记下每一道弧度。
温雪时立于药炉顶，药香随风飘洒，落在每一道缺月弧线上，银辉与苦艾交融，像给剑意镀上一层温润的光。第三日晨，缺月药庐迎来第一场实战。
凡修弟子练剑时，误闯寒毒蜂群，毒雾瞬间笼罩雪坪。
长昭背药箱赶到，缺月小剑悬在毒雾上，银辉与药香交融，凝成一层薄冰盾，挡住毒雾蔓延。
温雪时指尖连点，药香化作冰针，精准刺入蜂群寒穴，毒蜂簌簌落地，化为冰晶。
江知鹤无弦琴起，音波与缺月同频，替众人稳住呼吸。
李阿弥放出尸香，安抚受惊弟子，棺材板缝里飘出淡淡安魂香。
墨行简抛出木鸢，鸢背洒下解毒药粉，如细密星雨。
毒雾散尽，凡修弟子围成药庐第一圈围墙，齐声高喊：“缺月药庐，凡修之家！”
雪声回荡，缺月高悬，像一盏永不圆满的灯。
课后，长昭独自走向雪坪尽头。
她心里回荡着纸页那行淡金小字：【首席之责，非巡山，乃巡心——问剑峰后崖，明日月缺。】
“巡心？”她抬手按在胸口，缺月小剑轻轻震颤，像在回应某种召唤。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赴约——首席不仅巡山，更要巡自己的缺口。
——问剑峰后崖。雪雾弥漫，一弯残月悬在天心。
崖边石亭，牧云笈素衣如雪，指尖捻黑子，虚空棋盘星罗棋布。
“顾首席，请。”她抬手，石凳自动滑到长昭面前。
长昭坐下，竹鞭横膝：“长老邀我，是下棋还是问剑？”
牧云笈轻笑：“下棋即问心。”黑子落下，星辉凝成棋盘，缺月小剑被迫离体，悬在棋盘中央。
“首席之缺，缺的是敬畏。”她再落一子，缺月被星辉锁链缠绕，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长昭喉头一甜，却勾起嘴角：“我缺的是敬畏，你缺的是人心。”她并指如剑，星力化作银火，猛地斩向锁链——
“缺月，斩！”银火弯月一闪，锁链崩碎，棋盘龟裂。牧云笈眼波微动，第一次认真打量眼前的少女。
棋盘碎裂，星辉化作万剑，铺天盖地而来。
长昭翻身跃起，竹鞭连挥，每一击都带出一弯缺月，银火与星剑相撞，爆成漫天光雨。
她心中却异常清明：这不是比剑，是在比“缺口”——
她缺的是敬畏，牧云笈缺的是人性。
“缺月亦可为锋！”她怒喝，竹鞭脱手，化作巨大银月，一剑斩向牧云笈眉心。
牧云笈抬手，两指夹住剑锋，星辉炸裂，雪衣袖口被削下一角。
她垂眸看那角断袖，忽而轻笑：“缺月，确实锋利。”袖角化作雪蝶，消散在夜风。
剑光散尽，长昭坠入心湖——漆黑水域，头顶残月高悬。
湖面倒映她的脸，却缺了眉心银痕。
“你斩了我，也斩了你自己。”湖影开口，声音是她自己的，却更冷。
“我斩的是敬畏，不是人性。”她答。
湖影抬手，湖面浮起无数画面：
——试剑台上，她一剑削断首席；
——雪坪开课，她逼凡修踏裂冰面；
——雪坪夜谈，她夸口“凡人亦可登天”。
爬 “你缺的，是敬畏自己。”湖影合拢画面，湖面碎成万片，每一片都是她——倔强、顽皮、不服输、不认命。
碎片倒卷，融入她骨血，缺月小剑重新凝成，缺口对准她自己。
她抬手，指尖轻触剑锋，血珠滚落，湖面轰然崩塌。
现实中，她跪倒在雪地里，大口喘气，却笑得畅快：“我缺的是敬畏自己——我认！”
雪雾散尽，牧云笈立于崖边，断袖随风飘落。
“顾首席，缺月之锋，能斩我，也能斩天。”
她回眸，眼底第一次有笑意，“三宗论道，我等你斩更大的缺口。”
她抬手，雪地上浮现一行冰字：
【缺月既成，星牢将开——论道之日，见你所缺。】
冰字消散，牧云笈踏雪而去，雪衣翻飞，像一朵远去的云。
长昭跪在雪地里，指尖血珠滴在缺月剑锋，凝成一朵小小的红梅。
她低声笑：“缺口，也是光进来的地方。”
子正，星灯巡山归途。
她一步一景，一路回想：
——凡修弟子围炉，缺月斩裂冰面；
——牧云笈断袖，星魂棋盘碎裂；
——心湖问影，敬畏自己。
她抬手，缺月小剑悬在指尖，缺口对着自己，像一盏永不圆满的灯。
雪色朝阳升起，星灯投下的光斑在雪面跳跃，像无数细小的星。
她轻声笑：“缺月，咱们去巡更大的心。”
——亥正，星灯巡山。
长昭背上多了一只药箱，箱盖刻着缺月纹，箱内分层：
一排赤灵椒，一排雪蹄牛毛，一排七星草，一排毒蝎壳，最上层放着那只碧翡翠药盏。
温雪时与她并肩，星灯与药香交织，像一条看不见的桥，连接缺口与缺口。
一路上，雪时教她：寒毒以辣引，星毒以苦封；缺月剑意，亦可入药。
她试以缺月斩药雾，银辉所过，毒雾凝成冰晶，簌簌落在雪面，像一场细小的流星雨。
雪时眼里浮起惊艳：“首席剑，可成药刃。”她笑：“凡医剑，可补缺口。”
子正，问剑峰后崖。
两人并肩坐在残碑碎石上，药箱横膝，星灯搁脚。
雪时递过一只木盏，盏内药液碧如翡翠。
“尝一口，苦，但能补缺口。”
长昭一饮而尽，苦得直眯眼，却觉一股暖流沿缺月剑痕游走，心口那道敬畏之缺，竟被悄悄填满。
她侧头看少年，月光下，他睫毛染雪，像一盏不化的药香。
“温雪时，你的缺口呢？”
少年垂眸，指尖轻点自己心口：“这里，缺味觉，也缺——”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雪落：“缺一个敢尝苦的人。”
长昭笑起来，把空盏递还给他：“那以后，我陪你尝。”
两人相视而笑，雪崖尽头，缺月高悬，缺口刚好——那是光进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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