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当天晚上,宋夕随老爸回了榕村。她没有像别的同学那样出去买手机聚餐或是商量着去哪里旅游,而是一个人待在卧室计划去南城的事。
大概晚上八点半,老爸推开她卧室的门叫她出去吃晚饭。宋夕面无表情地将笔记本合上,看向站在门口的宋承德。
“都考完了,还看书?”老爸显然也注意到她的动作,视线在她的笔记本上停留几秒。
“学无止境。”宋夕面不改色。
“这点倒是随我,”老爸得意说:“你老子我当年读书成绩就好!”
好的都随你,坏的都随我妈是吧,宋夕内心嗤笑。她第不知道多少次提醒:“您进门之前能不能先敲门?”
“敲个屁!我是你爹!我想进就进,这家里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我想进,任何时候都能进!”老爸忽然变了脸,吼她:“你跟你妈一样,屁事多!你要嫌弃这个家你就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
宋夕已经习惯宋承德阴晴不定的脾气,攥紧手里的圆珠笔,不与他争执。当然,她也会如她爸所愿。滚出去。等拿到志愿,立即就滚,再不回来。
见宋夕不说话,宋承德骂骂咧咧地出了门,走几步又喊:“快出来吃饭!”
宋夕知道如果自己说不吃,宋承德能把屋顶掀翻。她轻叹一声,走出卧室,搬着桌椅板凳来到树下。
榕村人习惯天气热的时候到树下吃饭。几乎每家每户门前都会种树,或是梧桐,或是榕树,树上挂着一盏节能灯。更早的时候则是挂着油灯,要么桌上摆着蜡烛。
一家人坐在树下有说有笑,饭后纳凉聊天,闲暇时还会叫上三五邻居围桌打牌。
宋夕也体验过这种时候,应该是她五岁时?
那时候爷爷奶奶没有去世,妈妈也没有离开这个家,夏天的晚上他们一家人会在蚊虫蛙鸣的伴随下吃晚饭。邻居有时候会端着碗来串门,与父母聊着白天的劳作或者牌局。
宋夕听不懂大人们的对话,但只要看到她的小伙伴跟着家人过来就很开心。一起长大的发小,给了她童年最简单纯粹的快乐。
只是那些记忆太久远了。
有时候,她都分不清那一幕幕到底是真实发生过还是梦中出现过。反正现如今……只有她和老爸,对坐无言。
宋夕盛了一碗粥递给宋承德,又盛了一碗给自己。垂着眼安静喝粥时,宋承德突然说:“给你买个手机?”
每次都是这样,发完脾气又假惺惺地示好。
宋夕不看他,摇头:“你哪来的钱?”
“给你买个手机的钱还是有的。”宋承德说,“不行我出去搬砖也给你买一个。”
“不用了,”宋夕抬头看着他,“我成年了,也高考结束了,按照之前你说的,从今以后,你不会再给我花一分钱。”
“白眼狼!”宋承德筷子一摔,指着她骂:“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娶了你妈生了你!全他妈白眼狼,都是白眼狼!”
宋夕平静地看着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只是把她爸爸对她说过的话重复一遍也能骂到她头上?怎么不骂他自己呢。
宋承德不吃了,掏出根烟在树下坐着抽。宋夕无所谓他吃不吃,自己沉默地喝着粥。
“你不花我的钱你打算怎么办?”宋承德抽完一根,又点了一根,“你自己出去赚?那你还读不读书?你要说你不读书,初中就应该别读了!早点出来打工,把老子花在你身上的钱给还了!”
宋承德句句扎心,全然不像一个父亲。
可他偏偏就是她的父亲。
宋夕放下筷子,虽然内心厌恨宋承德,但是一来血缘关系无法根除,二来……宋承德确实在她读高中时给了她帮助。
为了让她专心读书,宋承德坚持让她住在校外。他自己在县城找了个包吃包住的体力活,每天快到饭点时间,他便赶回出租屋给她做饭。他牢骚不断地做了三年。
他说得对,她欠他的。
“我当然读书。”宋夕正色:“这些年我这么努力学习就是为了能上一所好大学,这点不会改变。但是我也想对你说,我打算拿了南大录取通知书后就去南城。暑假还有一段时间,我会留在南城兼职打工……至于以后,我会在认真读书的前提下,坚持兼职。不会再用你的钱。”
宋夕已经很久没有对宋承德说过这么多话了。
自打家庭破裂后,宋夕变得寡言,宋承德变得更加暴躁。父女俩沟通超过三句必然吵起来,有时候还动手。宋夕单方面挨打。
乍听到女儿这么多话,宋承德叼着烟怔了一瞬,黝黑的面庞在暗夜下闪现一抹哀恸。他透过烟雾看着宋夕。他的女儿外貌像她妈妈,性格上的执拗却像他。都不是好事。
宋承德心中闷胀,深吸两口烟,蓦地一叹:“你这么肯定你能考上南城大学?”
“对,我肯定。”从几次模拟考来看,她的分数上南大绰绰有余。高考那天,她的状态也还行,题目她也没觉得有多难。她一定能上南大。
宋承德听了这话没那么生气了,弹了弹烟灰,沉默几秒后做了一个决定:“行,只要你能考上南大,你以后想做什么,我都不管你。”
宋夕就等着他这句话,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爸,希望你说到做到。”
“我当然做得到,你以为我是你妈啊 !”宋承德将烟狠狠一吸,烟头随手扔掉,“宋夕,你要是能考上南大,我不仅不管你做什么,你以后爱回来回来,不回来我也无所谓。你老子我就是病死在床上,没人替我收尸,我也不会找你。反正你跟你妈一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又来了。宋承德不管骂什么,最终都能骂到她妈妈头上。宋夕站着听他骂了几句,说:“吃饭吧。”
“吃个屁。”宋承德又生起了气,起身往屋子走。
宋夕不想浪费粮食,自己一个人坐回椅子继续喝粥。过了几分钟,宋承德拿着手机走了回来。
“找你的。”宋承德把手机递给她。
“谁找我?”是妈妈吗?后面的话她是不敢说出来的。宋承德会发疯。
“不知道,也不说是谁,就说是你同学。”宋承德一副懒得多说的烦躁样,坐下把碗里的粥一口气喝光,“吃完把碗洗了。”
“嗯。”宋夕应了。随即问电话里的人:【请问你是?】
【是我。】
宋夕只用了一秒便听出秦朝的声音,她看了她爸一眼,见宋承德又坐回树下抽烟,没注意她这边小松一口气。她将口中食物咀嚼干净才回复:【有什么事吗?】
秦朝沉默两秒,问:【你回榕村了?】
宋夕:【嗯。】
秦朝:【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满:【你知不知道我一出考场就在找你?我还去了你租住的地方找你,邻居说你跟你爸爸回去了。】
宋夕:【对啊。】
宋夕漫不经心的回复让秦朝更加不满,好像于她来说,他一点都不重要。他不畅快,声音也变得压抑:【宋小夕,都已经考完了,你还要对我这样吗?】
宋夕:【我对你哪样了?】
宋夕说得很小声,但她爸耳精,咬着烟看了过来,大嗓门问:“你谈男朋友了?”
宋夕没想到她爸会突然冒出这句,木着脸说:“我一门心思学习怎么可能谈恋爱。”
宋承德没做怀疑。不过他也不是相信宋夕编出来的理由,是他觉得不会有男生喜欢他瘦得没几两肉的女儿。
除了那小子。
“那小子”三个字浮出来时,宋承德脸色立马变了,咬着烟回想了下刚才电话里的声音,越想越觉得是那小王八蛋。
秦朝听到宋夕刚才的回复,轻咳一声问:【叔叔误会我是你男朋友?】
宋夕觉得他这话问得小心又试探,不过她没工夫跟他说这些,她爸一直盯着她看,好像知道她在跟谁说话了。
宋夕催促:【你到底有什么事你快说。】
秦朝的声音肉耳可听的失落:【你什么时候回县城?】
宋夕:【填志愿的时候吧】
秦朝:【好,那到时候见,别再跑了。我有话跟你说。】
宋夕顿了一下,问:【你第一志愿准备报哪所大学?】
秦朝听到这句话后,声音提了提:【你呢,你打算报什么?】
宋夕含糊说:【可能报申大】
秦朝:【申大?行,我知道了】
宋夕慌了:【等等】
秦朝:【怎么?】
宋夕:【你报什么大学应该以你自己为主……】
“说个没完了啊!”宋承德突然出声,打断了她后面的话,“你跟那小子有什么说的?”
宋夕瞬间把电话挂断。她不想让秦朝听到接下来绝对不算好听,甚至带着恶意的语言。
“我接电话时还没听出是谁,后面越听越不对劲,现在看你这紧张的表情我更加确定就是那小王八蛋。”宋承德走过来把手机夺过去,“我要知道是他打过来,我非给他骂死!”
宋承德看宋夕抿唇不说话的样子更来气,“你跟那小子有什么好说的?你忘了啊!当初要不是他爹把你老子的生意截胡,我会亏损那么多,你妈会跟别的男人跑?”
最后一句像是突然甩了一个地雷,炸得父女俩都恍了神。
好半晌,宋夕才说话:“爸,你还不明白吗,妈妈离开你,是你的问题。和别人无关,更和秦朝无关。”
啪!
一巴掌呼上来时,宋夕出现短暂失聪。
她其实希望失聪能持续久一些,这样她就听不到宋承德的威胁了。
“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别想和他走到一块。否则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砍死他全家!”
……
因为宋承德对秦朝家人的恨,她高中不与秦朝往来。又因为宋承德的威胁,她独自一人去了南城。
在外五年,她偶尔与宋承德联系,听到的最多的是他的叹息声,还有挂电话之前必然会留的一句:“缺钱了就跟爸爸说,我给你转。”
宋夕有时候会想,宋承德是不是没有那么恨了?没有那么恨妈妈,也没有那么恨秦朝的家人了?她其实无法确定,除非宋承德亲口说出他把一切都放下了。
不过她能确定另一件事。
因为她的那句“可能报申大”,秦朝去了申大。
年少时幼稚地觉得自己的出发点是好的,所以就连说谎都能为自己找一个“我这是出于善意”的借口。后来见的人见的事多了,逐渐意识到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善意的谎言。
不管个中情由如何,高考志愿这么重要的事,她当初真不应该随口一说。
从小到大,秦朝待她始终真诚,是她一次次将自己最好的、最忠诚的小伙伴狠狠推开。
如今重逢,即便还未看清他的面貌,从心底涌上来的那股子“虚”,就……
已经让她不知所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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