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在茶盐司高耸的砖墙外打着旋。
十二座青瓦仓库像黑铁铸就的巨兽,伏在结冰的运河旁。仓库屋檐下挂着的冰凌,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蓝光。
第三号仓库的侧门微微透出光亮。
赤蝠裹紧貂毛领的斗篷,手中的密函已被他捏得发皱。
“哼,云娘子果然叛变了。”
他站在仓库二楼的暗窗前,死死盯着运河方向的小路。
"都安排好了吗?"他声音低沉。
身后十余名黑衣人无声抱拳。仓库的阴影里,弓弩手已就位,淬毒的箭尖泛着冷光。
赤蝠满意地挥手,黑衣人立刻如黑水般渗入各个角落。
云娘子踩着鹿皮小靴,披着银狐裘,发间金步摇在雪夜里叮当作响。
她身后三步处,沈砚之一袭墨色大氅,玉冠束起全部青丝,腰间一枚羊脂玉坠随步伐轻晃。
"沈大人可要说话算话,"云娘子回头娇笑,呵出的白气像团迷蒙的纱,"事成后,第七处矿坑...要分我一半。"
"自然。"沈砚之唇角微扬,手指轻抚过腰间玉佩。月光将他轮廓镀了层银边,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似精心描画。
踏入仓库的刹那,陈年茶叶的涩香混着海盐的咸腥扑面而来。
沈砚之的靴底踩在青砖上,发出细微的回响。月光从高窗斜斜切下,照亮堆积如山的茶砖与盐包,在墙面投下嶙峋黑影。
"宇文烈这些年垄断了北境七成茶盐,"云娘子染着蔻丹的手指划过茶砖上的官印,"粗茶翻十倍价卖给牧民,官盐掺三成沙..."她突然被沈砚之拽到身后。
暗处传来"咔嗒"轻响。
赤蝠从盐垛后踱出,貂毛领上沾着未化的雪粒:"沈大人好胆色。"
他击掌三声,二十余名刀斧手从货堆后现身,刀刃映着月光像一排獠牙。
沈砚之指尖摩挲着火折子铜帽:"看来你们知道我今日要来?"
"宇文大人神机妙算!早知道你想要放火烧仓库!"赤蝠突然狂笑,袖中甩出铁索缠住沈砚之手腕,"所以已有准备,命我们埋好了三百斤寒水石——"火折子应声落地,未及点燃就被铁索绞碎。
沈砚之垂眸看脚边碎片:"遇火即喷冰水的阵法?"他突然轻笑,"可这些茶盐最忌潮湿..."
"想知真假,何不试试?"赤蝠猛地拽紧铁索。沈砚之顺势从袖中抖出另一支火折子,磷火划破黑暗的瞬间,地缝突然"嗤"地喷出数道冰雾,火焰霎时熄灭。
水雾散尽后,沈砚之的几缕散发贴在颈侧。
他望着地上焦黑的火折子残骸,忽然松开手指任铁索落地:"看来是我输了。"
赤蝠正要上前,忽见沈砚之唇角微扬。
赤蝠冷笑一声,眼神阴鸷地盯着沈砚之,嗓音嘶哑:"输了还笑?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随即又看看四周,继续说道:“沈砚之,不管你还想玩什么把戏,我告诉你,今日这仓库内,每一寸地砖下都埋了寒水石,你的火,点不成!"他缓缓抽出腰间长刀,刀锋映着冷光,"但你的命,得搁这儿了。"
沈砚之低笑一声,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语气闲散:"话别说得太绝对了,说不定……只是我那火折子质量不好呢?"
他抬眸,眼底似笑非笑,"等会儿我让人送些上好的来,再试试看?"
赤蝠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抽搐着,眼中杀意更盛:"沈砚之,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说笑?"他猛地一挥手,厉声喝道:"放箭!"
刹那间,暗箭如暴雨般从四面八方射来!
云娘子迅速抽剑,剑光如雪,挡下数支箭矢。
沈砚之广袖翻飞,挡下数支箭矢,却在闪避时不慎从怀中掉落一物,低头看去,只见赤血暖玉在地上摔成两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云娘子剑光如雪,替他挡开几支暗箭。
沈砚之俯身拾起碎玉,指腹轻轻抚过断面:"这么好的玉,可惜了。"
他甩袖挡开又一轮箭雨,衣袍已被划破一处,显出几分难得的狼狈。
赤蝠见状,嘴角勾起得意的冷笑。
箭雨稍歇,沈砚之收起碎玉,抬眸看向赤蝠,语气平静得近乎温和:"赤蝠,不如这样——今日你就当没看见我,我也当没来过。"
他微微侧首,示意运河边的芦苇荡,"等我走后,你从那边离开,底下的人不会知道你放了我。"
赤蝠瞳孔一缩,随即狞笑:"沈砚之,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今日你插翅难逃!"
沈砚之轻叹一声,似有些遗憾:"那就……可惜了。"
话音未落,仓库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闷哼声——那是玄甲卫无声解决外围守卫的声音。
赤蝠猛地回头,却见仓库大门处,一道修长身影缓步踏入,手中长剑滴血,正是清风。
身后随之踏入仓库的,是萧明昭,她一身劲装,手中长剑寒光凛冽,随后清风与斩渊分立两侧,玄甲卫的黑影无声占据仓库各个角落。
沈砚之低笑一声,目光温柔地看向走近跟前的的萧明昭,伸手将她拉入怀中,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梢:"看来,我的火折子到了。"
赤蝠脸色铁青,但很快又狞笑出声:"沈砚之!你以为烧不了仓库,就能靠玄甲卫强抢?宇文大人早就料到你会来硬的!"他猛地一挥手,"第二分队听令!上!"
仓库暗处瞬间涌出数十名黑衣死士,刀光如雪,直逼沈砚之与萧明昭而来!
清风与斩渊身形一闪,剑锋横扫,寒光交错间,死士接连倒下。
然而,赤蝠冷笑未停,再度抬手:"第三分队,继续!耗死他们!"
清风眉头一皱,低声道:"大人,他在消耗我们的体力。"
赤蝠得意大笑:"今日,你们谁都出不去——"话音未落,他突然眼前发黑,身形一晃,踉跄着扶住身旁的盐垛才勉强站稳。
他甩了甩头,咬牙道:"怎么回事……"
沈砚之唇角微扬,语气轻缓:"对了,忘记问你——那封云娘子叛变的密函,你看了吗?"
赤蝠额角青筋暴起,怒极反笑:"又想骗我?密函是真是假又如何?这次我不会再揣测,直接交给宇文大人!你休想再算计我!"
沈砚之轻轻一叹:"你看了?那真可惜。"他抬眸,眼底笑意渐冷,"那密函上,涂了'醉梦散',算算时辰,也该发作了。"
赤蝠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沈砚之抬手打了个手势——
“动手。”他的声音骤冷下来。
此时外面运河芦苇丛中似有黑影浮动,仓库上面也有一阵一阵的脚步声传来。
赤蝠感觉药效开始发作,他视线有些模糊,踉跄着扶住盐垛,眼前阵阵发黑。
他狠咬舌尖,铁锈味在口中漫开,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嘶吼:"放——信——号!"
一支火箭倏然蹿上夜空,却在升至最高处时诡异地熄灭,如同被黑夜吞噬。赤蝠心头剧震,猛地转头——
终于意识到不对——那根本不是他安排的人!
与此同时。
"嗖!"
萧明昭指尖轻弹,火折子划过一道猩红弧线,精准落入仓库最深处的货堆。
她杏眸映着跃动的火光,唇角勾起狡黠的弧度。
"轰——!"
爆炸声撕破夜幕,赤红火舌瞬间吞没最后的整排货架。
热浪裹挟着碎木盐粒扑面而来,赤蝠被气浪掀得倒退三步,后背重重撞上石柱。
"不可能!"他目眦欲裂,嘶声咆哮,"寒水石遇火即灭,怎么会......"
萧明昭懒洋洋倚在沈砚之怀中,葱白指尖缠绕着他发冠垂落的玉带,闻言轻笑出声:"寒水石遇火自灭是不假。"
她朝前走了两步,对着赤蝠吐气如兰:"可谁告诉你,地砖下埋的是寒水石?"
赤蝠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沈砚之广袖一展将人揽回身侧,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她鬓边碎发,抬眼时眸光陡寒:"三日前你们货商送来的,是特制火硝。"他指尖轻叩腰间玉佩,"表面仅一层寒水石,里面包裹的全是火硝,遇火即炸。”
萧明昭继续说了句:“除了刚才你脚下那排是真的寒水石,其他的,全是假货。"
仓库梁柱在烈焰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赤蝠踉跄着想要拔刀,却见清风剑锋已抵住他咽喉。
赤蝠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砖石,声音嘶哑:"沈……沈大人饶命!我、我是迫不得已……您放我走…今日之事我绝不说出!"
沈砚之垂眸看他,缓缓蹲下身,修长的手指挑起赤蝠的下巴,声音轻缓如刀:"方才让你走,你不走。"他松开手,起身时衣袂翻飞,语气淡漠,"现在晚了,我的船……恐怕不够你坐了。"
他转身,伸手搂住萧明昭的腰,带着她朝门外走去。夜风卷着火星掠过他的衣袍,火光映照下,他的侧脸冷峻如霜。
"烧干净。"他对清风和斩渊淡淡吩咐,连头都未回。
芦苇荡,小舟上。
河畔的芦苇被熊熊大火映得通红,细长的苇叶在风中摇曳,倒映在幽暗的河面上,如同燃烧的流火。
沈砚之牵着萧明昭踏上小舟,船身轻晃,水波荡漾。
他端正地坐在船尾,萧明昭则懒洋洋地躺下,头枕在他的膝上,指尖勾着他发冠垂落的玉带,一圈一圈地绕在手指上玩。
"顾常祈送来的火硝石还挺实用。"她仰着脸笑,火光映在她眸中,潋滟生辉。
沈砚之垂眸看她,眼底暗色沉沉:"以后碰到了,再收拾他。"
"为何?"她挑眉。
"为了这些火硝石,他看了你的腿。"他嗓音低冷,"那双眼睛,该交出来。"
萧明昭噗嗤一笑,指尖戳了戳他的下巴:"我露一条腿,换你不喝酒,我乐意。"
"我不乐意。"他语气不容置疑。
“你这就…”她还想反驳,他却已俯身,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下颌,低头吻了下来。
她的呼吸被掠夺,唇齿间全是他清冷的气息,背后是仍在燃烧的茶盐司,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而他们的小舟,正缓缓驶向幽深的河道。
芦苇荡里,火星随风飘散,落入水中,化作点点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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