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萧踏着夜风如一只黑色的大鸟一般轻轻落在屋后,翻窗进屋后刚将夜行衣脱下藏好,穿好外袍,忽听外间窗户吱呀一响,他闪身躲在屏风角落,透过缝隙观察外间的动静。
屋里并无异常,只是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出去,正房外的台阶旁的廊柱下仿佛有人靠在那里。齐萧摸出藏在靴筒里的匕首,摸到窗下小心翼翼地探头再看,才看清是苏因齐。
齐萧收了匕首,起身开门出去,故意加重了脚步走到苏因齐面前,低声问道:“公子怎么在这里?”
苏因齐的头微微动了动,声音有些暗哑答道:“睡不着。你呢,怎么也起来了?”
“听见些动静,出来看看。”齐萧道。
“对不住,吵到你了。”苏因齐勉强笑了笑。
“不是,风把窗户吹开了。”齐萧解释道。
“哦,那我去睡了,你也早些睡。”苏因齐撑着膝盖起身,还没站直就摇摇晃晃眼看要往后倒。
齐萧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他的手臂扶住。
“喝太多了,有点难受。”苏因齐拍拍脑袋。
“我扶公子进去吧。”
齐萧也不等他说话,上前架着苏因齐进屋去。
卧室里门窗都开着,床帷在风里翻飞,今晚没有月亮,屋里格外阴暗甚至有些阴森。齐萧感受到莫名的危险,微微侧头在苏因齐耳边道:“公子这里略等,我先进去看看。”
“怎么了?”苏因齐垂着头忽然抬起来,迷茫地望着他。
“无事,谨慎起见罢了。”齐萧刚放手准备进里间,忽然觉得腰上一紧,发现苏因齐拉着自己的腰带。
“公子稍后,我看看就好。”齐萧想让他松开,苏因齐反而拽得更紧。
“我也跟你一道去看看。”苏因齐不听,反而顺手环上齐萧的腰,整个人贴在他背后,“你不用怕,如果有人从后面偷袭,我会替你挡住。”
齐萧想掰开他的手,也不知道苏因齐哪里来的莽力,两只手死死扣在一起,还越收越紧。他无计可施,只能由他缠着。
他本打算安置好苏因齐再去外面探查一番,现下这般情形,就算有什么人趁夜色潜进来,听了这半天的动静,也早跑了。不过这么想来,倒像是苏因齐刻意为之,好让潜进来的人脱身一般。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苏因齐扒下来才是要紧,喝过酒的人身热,这样折腾下来已经满身是汗。
齐萧好说歹说才让苏因齐松了手,将他扶到床上躺好。苏因齐还是不消停,拉着他的衣摆又开始耍赖。
“齐萧,你着急去哪里?”苏因齐问道。
齐萧心里一惊,只沉声道:“大半夜能去哪里?你松手,快睡觉!”
“那你为什么还穿着外袍?”苏因齐又拽了拽,让齐萧不得不在床边坐下。
“我们做护卫的,睡觉都得睁着眼睛,怎么敢脱外袍。”齐萧道。
苏因齐叹了口气:“真是辛苦。你不必那么紧张,我命大,没事的。”
“公子快睡吧。”齐萧双指点在苏因齐肩窝,趁他手软,迅速将衣摆从苏因齐手里抽出来,略略整理再抬头,苏因齐已经合上眼睡着了。
四下寂静,齐萧小心翼翼退出去,生怕惊醒了躺着的祖宗。门合上,屋里的风也静了。床帷里,苏因齐睁开眼望着帐顶出神。
夜里醒了,他觉得憋闷,打算去湖边走走,思来想去觉得需要跟齐萧打个招呼,免得他误会自己背着他想耍花招,到时候一封密函告到崔岳面前,回头要来解释倒是麻烦。
苏因齐敲门没人回应,旁边的窗被风吹开一条缝,苏因齐翻窗进去,床上也是空荡荡的。
他心里一阵狂跳,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翻窗出来的时候险些被窗框绊倒。这深更半夜的,齐萧会去哪里?是去跟崔岳的人接头了?
苏因齐也不敢出去散步了,只坐在台阶上,一边等人一边胡思乱想。按理说,若要与崔岳的人接头,他大可不必如此谨慎又神秘,这茶舍幕后之人,就算不是崔岳,也必然与崔岳关系密切,且深得他信任。若齐萧要有什么动作还避人耳目,那么近卫的身份无非倒是值得怀疑。
不过,或许他也只是觉得闷,出去走走而已?苏因齐靠着廊柱想,若他正大光明从面前的小路上回来,那便无事。若他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溜回屋,那一定有问题。
没想到,他真从屋里出来了。
苏因齐突然有些害怕,若齐萧知道自己撞破了他的秘密,无论有意还是无意,是不是都会杀他灭口?万幸他之前假装喝醉骗了人,不妨把戏继续演下去,反正一个醉鬼,说什么做什么都合理。
抚州州府里那几位一看就是官场老油条不好对付,若齐萧只是崔岳的眼线,好好敷衍也就是了。这水本来就深,再经过这么一搅,真如盘古开天辟地之前,天地都混沌了。苏因齐翻了个身,脸埋在枕头里恨不得立刻捂死自己算了。可是想想被关押在泰都的爹娘,又觉得自己就这样死了倒是痛快,爹娘的命怕是也保不住。从小到大自己让他们操了不少心,总要有些回报才好。拼着一死的心,至少要把他们救出来,让他们晚年无忧,才算对得起他们给的这条命。
苏因齐心一横,整个人倒定了。崔岳承诺的话,他也不能全信,他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若只是要筹粮,手下什么人不能用,非得提拔他这么个白丁来做这等要紧之事?怕是里面有什么要命的关窍,懂点行情的人都不敢接手。而且筹粮过程中,若是发现了什么问题,崔岳谅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最后事情若成了,他崔岳自然举荐有功,安排妥当;若是不成,他脖子一缩,把自己推出去做挡箭牌用。反正自己一无身份二无背景,到时候刑场上一家人倒是整整齐齐。
他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操之急,最好这期间能捏到崔岳的把柄,到时候做为条件跟他谈判,至少能让爹娘先从牢狱里出来。至于自己,这些年游手好闲吃喝玩乐,他没吃过什么苦,倒是先享足了福,也算值得了。
窗外的风刮得越发大了,像是有一场疾雨正在酝酿。苏因齐盯着窗外摇曳的树枝,渐渐有了困意。
一道黑影闪进刺史府后墙边的角门,轻车熟路直往书房去。
书房里还点着灯,杜于声正支着头打瞌睡,坐在下手也正闭目养神的司马冯韬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坐直了身子轻声唤醒杜于声,参军马翔已经跨进门来。
冯韬起身倒了杯茶递到马翔手里,问道:“马参军,可有何发现?”
马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才开口道:“我去的时候苏大人屋里没人,只是没过多久他便与那护卫进门来。护卫倒是警觉,我怕被他发现,只能先跳后窗出来。没过多久护卫出来了,可是并没有回屋睡觉,倒是跳上屋顶四下查看。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等着他下去了,才敢离开。”
杜于声点点头,对马翔道:“你辛苦了,先去歇息吧,明日还有要紧事做。”
马翔退下走远,杜于声才不满地哼了一声:“无用之辈。”
“大人息怒。”冯韬陪笑道,“是咱们低估了那护卫的本事,如此看来,崔大人倒是派了身边得力之人跟着苏因齐,这人虽没来历,但既然得了崔大人重视,咱们也不能轻率处置,明日可让马参军陪他先去各粮行了解一下行情,特别是广丰那边,等他碰了钉子,自然知道要仰仗我们才能成事,咱们再用些手段,能拿捏住他,一切不都好办了?”
“也好。”杜于声点头,“你明日先嘱咐马翔几句,让他对苏因齐的态度务必恭敬和善,不知道该不该说话的时候就不要说。我听说广丰的大掌柜王俭这几日正好在,最好能让苏因齐跟他碰上,那咱们就有好戏看了。”
泰都城外,水仙居的洛神阁里,崔若蘅敞着衣襟斜倚在罗汉榻上,两个美貌女子一个打扇一个执酒壶,殷勤侍奉左右。纱帘外杨胜垂头而立。
“陆先生带苏因齐去抚州,已经跟老爷见过面了。老爷让他做巡按使,负责征粮。”杨胜回话道。
“他答应了?”崔若蘅提起了兴致。
“老爷用他父母做交易,由不得他不答应。”杨胜道。
崔若蘅抬手,执酒壶的女子立刻斟了酒,将杯子递到他手中。
“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若算上这次,朝廷已经征第三回了,刮地皮也没这个刮法。我爹就这么让他去,怎么办都是个死啊。”崔若蘅喝了口酒。
“老爷调了近卫过去,暂时应该无事。属下可要继续跟着?”杨胜问道。
“你另派靠得住的人跟着,小心些不要被发现。你就留在泰都,还有其他事要办。”崔若蘅忽然笑了笑,“你也辛苦了,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好好休息休息。”
“谢公子。”杨胜躬身道。
崔若蘅微微侧头,对执酒壶的女子使了个眼色,那女子放下酒壶,起身来撩开纱帘,对着杨胜盈盈拜了一拜,便起身扶了他的手臂,轻声道:“大人请随我来。”
纱帘下沿坠着一排青玉片,个个只有指甲盖大小,掀帘的时候相互碰撞,发出细微清脆的声响,烛光中发出圆润的柔光。
崔若蘅想到苏因齐。几年前前兵部尚书萧翮获罪满门抄斩,他儿子萧起逃走,太学里便空出一个名额,也不知道苏文简用了什么办法,硬把儿子苏因齐塞进来。苏因齐虽然家世背景一般,但胜在长得好看,只老实了半个月,便与太学里那些世家纨绔们打得火热,称兄道弟地整日里逃学,只好骑马游猎,不过半年便被太学除名。听说苏文简听说之后,把他狠狠打了一顿,在床上躺了三日。稍能活动便又呼朋唤友,越发荒唐起来。
崔若蘅之前并没有注意到他,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从小便不与这些没来头没背景的人家打交道,后来忠勇伯的小公子及冠礼上,隔了筵席上的人影重重,他竟然一眼看见了坐在末席的苏因齐。少年初长成,褪去青涩稚气,眉眼间神采飞扬,没有身居末席的拘谨和谦卑,倒自得其乐和周围人谈笑风生。
宴后骑马游玩,他身姿挺拔坐在一匹棕色的骏马上,秋日的艳阳下明艳得让人移不开眼。跟着崔若蘅的人看出些端倪,故意做出机会让他们结识。苏因齐听完周围人对他的介绍,并没有想象中的热情,只拱了拱手说了句“幸会”,便打马跑开了。
崔若蘅有些生气,他从小到大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只要想要的东西,都不必开口,自有人上赶着双手奉到他面前,还第一次有人对他的示好不屑一顾。
后来他在惜花阁将人堵在雅室里,以为十拿九稳,没想到竟然让他挣脱跑掉了。可是那次之后,他却更加入迷。苏因齐虽然不会拳脚功夫,却连腰上都没有赘肉。他忘不了苏因齐白皙修长的手臂撑在他面前,因为用力,手臂上的经脉都清晰可见,那有力却细腻的触感,让人心神荡漾。他就那么一恍神,人便趁机逃了。
本想着这次苏家获罪,只要苏因齐被关进牢里,那便是插翅也难逃了。没想到苏因齐倒是运气好,不但逃脱了,还被自己父亲封了官职,如今倒不好下手了。
不过没关系,他就是撞进蛛网的一只小虫,只要耐着性子等他一通乱撞,最后只会被牢牢困住,再也逃不掉。
隔了纱帘见一盏灯笼远远而来,崔若蘅对着把灯笼交给身后小僮的女子笑道:“荷露妈妈今日怎么不在惜花阁,来城外躲清净?”
荷露撩开纱帘进来,对着崔若蘅拜了拜,含笑道:“没想到崔公子也在,过来打个招呼,没扰到公子雅兴吧?”
“酒至酣处,正打算歇息了。”崔若蘅撑起身子,“请妈妈安排。”
“天气热,公子又喝了酒,自然是要有个舒爽的下处。”荷露眼波流转,“前面水榭最好,苏因齐苏公子每次来都宿在那里。公子可有兴趣?”
崔若蘅一笑,起身站定,手搭上打扇女子的肩:“苏小公子那可是出了名会享受的人,既然他如此中意,那必然是个好地方。”
荷露笑着应声:“是,那便让小僮引路,好好服侍公子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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