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昭笔尖悬于素笺之上，墨痕将干未干，添儿忽掀帘急报：“小姐，有客人到！”
“请至花厅。”她拎起信纸轻吹，待墨干透，三折纳入函封：“司儿！”
司儿近前，接过信件。
“送去芙府，要快。”芙昭郑重对她交代道，“还有安插城中的眼线皆撒出去。”
“不留几个在身边守着？”
“无碍，不过放个消息，没什么危险的。”她起身往房外走着，“况且这池子总要有饵，制造些声响，方能引鱼动。”
司儿跟上略带担忧的口气：“可小姐是将自己作饵，总是危险了些。”
芙昭看她这般欣慰笑笑，转回眸抬首看向院外：“今天这客人是何方神圣呐？”
“来客是雁家小主。”
芙昭穿过小园正踏上廊下石阶，一抬头便见雁疏屈指托起青瓷盆底搁那正欣赏近日新开的海棠花呢。也不知他察觉没有，自言自语笑似春溪淌过石隙，对着花叹道：“这花养得不错，倒有些它主人的模样，看似纤骨擎玉，其实——”
“雁小主竟有观花识人的本事？”芙昭走近，想听听看他当自己面是如何品评的。
雁疏低眉微微笑意，倒谦虚起来：“我也不过说说而已，毕竟莳花如养性，满院清气藏锋，不正是主人风骨吗？”
芙昭听罢倒并无不妥，“你倒说的也对。”伸手引客入花厅中：“只是今日小主怎么得空来我这了？”
雁疏广袖扫过石凳落座：“自然是来恭贺小姐执掌琰府中馈。”见芙昭挑眉，他忽倾身压低嗓音：“听闻琰夫人借由头风发作特给你机会表现，看来小姐的好事不远了。”
芙昭提壶斟茶：“我看小主是恭喜早了，眼下不过是去帮忙，也算是长辈们对我的考量。”
“那小姐是想过了这关，还是——”雁疏倾身向前，眼尾微微上挑，话带他意。
“不劳小主操心。”芙昭垂眸拨弄茶盖，瓷器的冷光映着她那毫无波澜的脸。
“你我何必这般见外？”雁疏倏然笑开，露出一点点尖尖的犬齿，“我听闻这琰暝三日一登门，五日一赠礼的，想来铁石亦该熔作绕指柔了吧？”语罢，这目光像带着钩子刮过芙昭的脸。
“说到这，”芙昭唇角弯起，“小主竟知怎就还敢两手空空的进我大门，礼数呢？”指尖轻轻敲着桌案，像是在叩问。
“你这······自己满院子都堆着好东西，还差我这点？”雁疏耸肩夸张地看着她。
“你觉得呢？”芙昭倏然伸手，将他正要倒水的茶壶给收了回来，声音微微放缓，却带着冷意道：“我可听闻近段日子这乔家小妹可时时到雁小主那弹琴论曲很是合拍呢。”她刻意顿了顿，眼波流转带着刺探的目光，“你这一高兴大手一挥，什么琴谱乐集、再名贵的古谱都直接双手送予那乔家小妹。怎么到我这，”说着，茶壶往桌案上一推，“就什么都没有了？”
“呵？你这消息倒是灵通。”雁疏眉心挤出一点真切的为难，随即又化作玩味的笑，“小姐不是不通琴嘛？”他伸手按住茶壶的手慢慢回收，略带劝哄的口吻，“不若改日我到东郊那花市给小姐寻些奇花异草，为你院中增添春色。”
“小主的花我可无福消受，万一养不好反倒败了景致。”芙昭看来是不领受。
“那便奉上文豪大家的真迹，悬于房中，亦是风雅如何？”
“小主是嫌我腹内草莽，拿文墨督促我不成？”芙昭挑眉，继续不领会。
“岂敢。”雁疏立即举手告饶，眼底笑意却更深。目光恰好瞥见司儿端来的点心，立刻如获救星般示意放下。信手拈了一块，仿佛随口一提，眼神却锐利如鹰隼锁住芙昭，“那要不——我替小姐搅黄了与琰府的婚事如何？”他咬下一口点心，咀嚼的动作都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
“……” 芙昭冷冷哼了声似早知他话意，抬眼瞳孔如寒冰瞬间牢牢瞪向他，然后才慢慢松绑释怀一笑。
“怎么？” 雁疏咽下点心，好整以暇地拍拍手上的碎屑，笑容无辜且扮得纯粹的目光看着她，“这也不行？”
“你是当真不信我会嫁？” 芙昭的声音冷了下去，平静地像湖上纹丝不动的水面，不过心底下暗涌如何乃她自行体会了。
雁疏放下点心，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收了几分，显出几分罕见的认真，他直视芙昭的眼睛，语气诚恳得近乎蛊惑：“我是认真想帮小姐的。小姐不喜之事，我雁疏绝不添乱。” 他还有意将“绝不”二字加重了语气。
芙昭低头思量，发出短暂的一声叹息，故而抬头略带无奈的眼神看着他，推了推眼前的碟子，“小主还是……吃点心吧。”
雁疏从善如流，连吃几块，赞道：“这点心倒真不错。”
他吃得随意，眼神却像尺子，丈量着芙昭的每一丝反应。这时司儿又捧着锦盒出来，芙昭冲她微微颔首。司儿还未动，雁疏已举起空盘，眼神带着稚气略有耍赖口气：“可还有？”
“没了。” 芙昭答得干脆，眼皮都没抬。
而他立刻目光转向司儿，跟发现新猎物似的示意她手中的锦盒奉上，司儿无视反将锦盒抱得更紧。
雁疏回过头对芙昭抱怨道：“何必这般小气？她手里的不就是吗？”
“这是给琰暝送去的。” 芙昭语气平淡。
“送的可跟我吃得一样？” 雁疏已起身走近，手指蠢蠢欲动。
“是，都是蛋黄酥。” 芙昭也站起身，有意无意地挡在锦盒前。
雁疏手快，已掀开盒盖，金黄酥皮的点心映入眼帘。他刚伸出手指——
“啪！” 芙昭的手迅疾如电，精准按在他手腕上，力道不轻。“说了，是给琰暝的。之后他若来……” 她盯着雁疏，眼神带着警告。
“他不会来了。” 雁疏手腕一翻，轻巧地挣脱，反手扣住芙昭按在锦盒上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似有若无地划过，带着灼人的温度，表情挂着得逞的笑意。
“怎么？” 芙昭用力抽回手，眉头紧蹙。
“在家中，” 雁疏收回手，慢悠悠道，“正教乔妹’规矩’呢。” 他有意咬重“规矩”二字，眼神促狭。
“这你也知？” 芙昭声音里透出惊疑，头微微侧过。
“信鸦看到的。” 雁疏耸耸肩，一脸理所当然。
“信鸦还能传人话？”
“信鸦又不是八哥，”雁疏嗤笑一声，带着点嘲弄，“怎会传人话？是乔妹自己传话给我的。”
“哦。” 芙昭了然地点点头。眼看雁疏又要去拿盒中点心，立刻出声阻止：“哎哎，可没让你下手。”
“他又来不了，” 雁疏理直气壮，手指悬在点心上方，“这点心留给我不正好？”
“来不了我让人送去便是，” 芙昭态度坚决，“反正不是给你的。”
“你这人……” 雁疏肩膀垮下来，带着点委屈和控诉，“起码我也算客人吧？这都看到了还不给吃，未免太小气了些。”
“送去吧。” 芙昭无视控诉，直接对司儿下令。司儿如蒙大赦，抱着锦盒快步离开。
而几乎同时，添儿端着另一份点心适时出现。芙昭示意她拿到雁疏面前：“这份，才是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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