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特别冷,温昭刚过完六岁生日。
父亲意外确诊了白血病,原本计划好的寒假旅行取消了,一家三口来到了星海市的松康医院。
医院门口有个小花园,成了小温昭最喜欢的地方。她总爱坐在那个褪了色的秋千上,粉色小皮鞋在雪地里划出一道道弧线。
“昭昭,妈妈去接买下饭,你在这儿乖乖等着啊!”妈妈蹲下身,替她整理好毛茸茸的围巾。
“知道啦,妈妈!”
她晃着小腿,阳光照在昨夜下的新雪上,有些晃眼。
秋千吱呀吱呀地响着,忽然间,一阵细微的抽泣声传入耳中。
温昭停下晃荡,左右张望,在左侧那棵光秃秃的树下,发现了一个蜷缩着的黑色身影。
她跳下秋千,慢悠悠地走过去,脚踩在雪地里发出很好听的声音。
“你哭什么呀?”她蹲下身,奶声奶气地问。白色的小靴子陷进雪里,围巾上的绒毛被风吹得轻轻摆动。
男孩抬起头,眼圈通红,却凶巴巴地回嘴:“要你管!”
温昭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妈妈准备的纸巾,小手高高举着:“擦擦吧。”
“不用!”男孩一把拍开她的手。
纸巾飘飘悠悠落在地上,被雪水浸湿了一角。
但她也不恼,温昭从小脾气就很好。
她慢悠悠地捡起脏了的纸巾,一蹦一跳地扔进垃圾桶,又掏出一张新的。婴儿肥的小脸被寒风吹得通红,大眼睛扑闪扑闪,很可爱。
“我都说了不用。”男孩把脸埋进膝盖。
男孩子最好面子了,嘴上说着不要,其实心里是想要的。
——这是温昭妈妈说的。
于是她直接把纸巾塞进男孩手里:“妈妈说了,哭没什么好丢人的。”
“你不懂。”
她一屁股坐在男孩旁边,积雪被压出个小坑:“那你为什么哭?”
“我妈妈病了,得了很严重很严重的病……”
温昭眨了眨眼,明白了什么。
爸爸刚确诊的那段时间,她也是这样,但后来慢慢地她就像男孩一样偷偷的在角落哭泣,怕爸爸妈妈担心。
或许他也是吧……
温昭眨眨眼,小手轻轻摸了摸男孩的头:“我爸爸也生病了,不过,”她笑了下,“我相信他一定会好起来的,我相信你妈妈也是!”
男孩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里还藏着泪花。他的头发被风吹得翘起一撮,鼻涕泡都忘了擦。
“真的?”
“嗯!”她重重点头,“我们幼儿园老师说过,新年新气象,什么都会好起来的。过几天就是新年了,到时候我们许个新年愿望,就祝每个生病的人都痊愈!”
男孩转过头,看着她双手合十的可爱模样,怔怔地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昭昭!”远处传来妈妈的呼唤。
“我要走啦!”温昭立马站起来,拍了拍沾雪的裤腿,“你要是还想哭,就来找我玩!我每天下午都在这里!”
跑出几步,她又转回头,小手在嘴边围成小喇叭:“一定要相信你妈妈会好起来哦!”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男孩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握紧了手里的那张纸巾。
……
后来的几天,每天下午都能在花园里看到两个小小的身影。男孩总是早早地等在秋千旁,温昭一来,两人就能玩到太阳落山。
直到立春那天——
阳光格外暖和,积雪开始悄悄融化。小花园里,两个小小的身影并排坐在秋千上,四只小脚丫整齐地晃荡着。
“你要走了?”
“嗯。”男孩踢了踢脚下的雪水,“我爸爸要带妈妈去国外治疗,我明天就要走了。”
融化的雪水从秋千架上滴落,温昭低下头,柔软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她失落的神情。
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个亮晶晶的东西:“这个给你。”
“小鱼!”温昭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嗯。”他转过头,“这个是我自己做的,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但你要像小鱼一样,天天开心地游来游去。”
温昭接过吊坠,小鱼在阳光下透着亮光,橙红色的光斑印在了她的脸上。上面还有个小铃铛,轻轻一晃就会发出很清脆的声响。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昭昭,朝朝暮暮的朝朝。”
小时候,妈妈经常会跟爸爸说朝朝暮暮这个词,同个读音,温昭以为两个字是一样的。
直到后来才知道,截然不同。
“你呢?”
男孩指了指小鱼吊坠:“上面有写……”
温昭把小鱼举到眼前,眯着眼睛仔细看。
阳光透过橙色的琉璃,在小鱼肚子里映出一个淡淡的“7”字。
她笑出声。
怎么会有人名字是数字啊?
看着男孩渐行渐远的身影。
温昭站在秋千旁,小手高高举起,用力地挥啊挥,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香樟树下,两个小小的雪坑慢慢消失,融化的雪水悄悄渗入泥土,就像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
温昭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条小鱼吊坠,十年岁月在它身上留下了痕迹,表面的釉彩有些氧化,却依然能看清鱼肚子里那个淡淡的“7”字。
“也不知道你现在哪儿……”
小鱼在她掌心微微发烫,仿佛还残留着那年冬天的温度。
“那年冬天许的新年愿望……”她苦笑了一下,“我没实现,你呢?”
父亲终究没能熬过那个冬天。而那个说要带妈妈去国外治病的男孩,也像雪花一样消失在了她的生命里。
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入抽屉里。
合上的瞬间,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像是在把那份年少时的美好再次锁住。
-
这些天,温昭除了忙碌病人的事情,就是在剪辑Vlog。她的视频账号运营的越来越好,评论区却总冒出些不和谐的声音,有人质疑她作秀,有人嘲笑她太较真。
她只是默默划过,对于部分无聊的评论,她从不回应。
算算日子,祁慕已经出差五天了。刘奶奶总念叨着外孙,温昭也有些怨怼。
难道工作还没自己的亲人重要?!
昨晚刷视频时,她无意间看到祁慕最新的演出片段。
他穿着粉黑撞色的潮牌外套,在舞台上激情讲述着,可每说完一段话就会偏过头轻咳。
看着视频里他强撑的样子,温昭心里那点怨气不知不觉就消散了。
……
午休时分,温昭走到休息室,刚换完衣服,苏晴就走了进来。
“昭昭,门口有一个大帅哥,说你来找你。”
“大帅哥?”
“快老实交代!”苏晴挡在门前,“你…是不是偷偷谈恋爱了?”
“没——”
她每天接触的不是病人就是同事,哪有机会认识什么帅哥。
要硬说,倒有一个,不过他也不会单独来找她。
苏晴撇撇嘴,一脸“我信你个鬼”的表情。
“你自己出去看看吧。”
她一脸疑惑地推开休息室的门,走廊尽头,隐约可见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看到温昭出来后,朝她挥了挥手:“昭昭。”
原来是许汀州。
他今天穿着一身淡蓝色卫衣针织外套,内搭的白衬衫领口整整齐齐,尽显温润气质。高挺的鼻梁下,唇色浅淡,挂着笑意,确实是帅哥。
“汀州哥,你怎么来了?”
“这不是前几天公司太忙,都没来找你一起去吃饭,怎么样现在有空吗?”
温昭看了眼时间,十一点零五,还有两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她点了点头。
“那走吧。”
“嗯。”
温昭走在他身旁,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眼。
休息室门口,苏晴正冲她挤眉弄眼,用口型说着“大帅哥”。
还…行吧……
两人刚走到医院大门口,温昭的脚步就不自觉地顿住了。
一辆黑色保姆车缓缓停稳,车门拉开的瞬间。
祁慕拎着个纸箱从车上跳下来,那身粉黑撞色的舞台装束格外扎眼,脸上还带着未卸的舞台妆,银发上的发胶发着亮光,一看就是刚结束演出就赶回来的。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短暂相接,他眼里尽是疲惫。
许汀州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昭昭,”许汀州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上车。”
温昭这才反应过来,坐进了车内。
“刚才那个……”许汀州转动方向盘,“是祁慕?”
她系安全带的手指一顿:“……应该是。”
许汀州轻笑一声:“真稀奇,他居然会来这儿?难不成又来这搜集素材……”
“可能不是去我们科室。”出于考虑,她没有说祁慕来的目的。
许汀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追问。
……
另一边,祁慕轻轻推开了病房门,刘婧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
“奶奶,我回来了!”
刘婧听到声音放下报纸,看到孙子回来,脸上抑制不住的开心:“阿慕回来啦!”
祁慕放下手里的纸箱,在病床边坐下。舞台妆都遮不住他眼下的青黑。
“外婆这几天…疼得厉害吗?”他声音有些哑。
刘婧拍了拍他的手背:“温医生照顾得可好啦,现在都不怎么疼了。”
听到这儿,他紧绷的神情才肯放松下来。
一路上他都怕外婆担心,昨天晚上演出结束后,赶着凌晨的航班就来了,连妆都还没来得及卸。本想着带着妆可以遮一下黑眼圈,谁知道等下飞机就已经花掉了。
“你这孩子……”刘婧心疼地摸着他消瘦的脸颊,“出差累坏了吧?看看这脸,都瘦了一圈了。”
“我没事外婆,工作嘛。”
刘婧突然叹了口气:“阿慕啊,你都27了……”她欲言又止,“外婆就盼着能看到有人疼你、爱你……”
“有外婆爱我就够啦!”他故意笑得没心没肺,却不敢让外婆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
窗外的阳光很好,投在了白色的被子上。
刘婧望着孙子强颜欢笑的样子,心里酸涩得厉害。她多想告诉这个傻孩子,外婆的爱,终究是代替不了那个能陪他走完一生的人啊。
-
温昭跟随着许汀州走进了一家餐馆,青砖黛瓦的装潢,配上木拱桥的布景,很有江南水乡韵味,和温昭身上那件水绿色的衣服格外适配。
“昭昭,看看想吃什么?”许汀州把菜单推到她面前。
温昭扫了眼密密麻麻的菜名,有些为难:“汀州哥你点吧,我选择困难症……”
许汀州了然地收回菜单,眼睛弯了弯:“鸡蛋羹、糖醋小排、蛋黄鸡翅……”说完,他抬起头,“昭昭,还想加点什么吗?”
“够啦够啦,”温昭连忙摆手,“再多该吃不完了。”
“那行。”许汀州合上菜单递给服务员,又补充道,“所有菜都不要葱。”
“好的。”
许汀州转过头:“昭昭,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选择待在星海。”
这个问题温昭自己也没怎么深思。
她大学是在星海大学读的,毕业后她也想过回滨海,但最后还是选择留在这儿。
可能是这儿就业选择多,也可能是因为别的……
她说:“可能是因为滨海呆久了,所以想换个环境吧。”
……
车子在医院门口缓缓停稳,温昭解开安全带,金属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我到了,谢谢汀州哥。”她眉眼弯弯,“改天请你吃饭!”
许汀州笑着点头:“好啊,说定了。”
就在她推开车门的瞬间,许汀州突然叫住她。
“昭昭,等一下。”他转身从后座拿出一个粉色的礼盒,盒子上还印着小熊的图案,“毕业礼物。”
“汀州哥,”温昭哭笑不得,“我都毕业两年半了……”
“我知道。”许汀州低头笑了笑,“之前太忙没来得及给你,这是补上的。”
温昭迟迟没有接过。
虽然小时候许汀州经常送她小礼物,但那时候她也会回赠些手工小饼干或者别的什么。
现在这样莫名收礼,总觉得很奇怪。
“别推辞了。”许汀州不由分说地把礼盒塞进她怀里,“拿着。”
温昭只好接过。
“那下次我也给你补一个。”她小声嘀咕,“毕竟我也没给你准备……”
“好——”
“那我先走啦,汀州哥你路上小心。”温昭推开车门,初春的风裹挟着花香扑面而来,很清新。
“昭昭。”许汀州又叫住她。
“嗯?”她回过头,发丝被风吹得轻轻飘动。
许汀州望着她,喉结微微滚动:“……见到你真好。”
温昭怔了怔,阳光太刺眼,她看不清他镜片后的眼神。
这句话来得突然,让她心头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最终她只是笑了笑,转身走向医院大门,怀里的礼盒沉甸甸的,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医院玻璃门自动开启的瞬间,她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许汀州的车还停在原地,窗户没关上,能看到他依然保持着目送她的姿势,和小时候一样。
走到113病房时,她放慢脚步。
透过病房门的小玻璃,她看到祁慕坐在病床上,不知和刘婧讲着什么,老人家笑得很开心,她也被这份开心感染,嘴角微微上扬。
停留片刻后,她才离开。
走到休息室,温昭轻轻解开礼盒上的米白色丝带,里面是一个蝴蝶结手链,做工极为精细,上面的钻石闪着亮光。
不过她不怎么带。作为医生,她几乎从不戴首饰,消毒洗手时会硌到手腕,给病人检查时又怕刮伤他们。
她把它放入盒中,重新系好丝带,放在了储物柜里层,就去工作了。
-
星海的天气就是这样说变就变,明明上午还是晴空万里,等到下班的时候就已经乌云密布了。
温昭走出休息室,就看到玻璃门前那个熟悉的身影。
祁慕戴着黑色口罩,安静地站在玻璃门旁,整个人失去了往日的张扬,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疲惫。
她走到他身旁,声音放轻:“没带伞?”
祁慕缓缓转过头,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半阖着,眼尾泛着不自然的红血丝。平日里总是锐利的目光此刻涣散无神,连睫毛都显得无精打采。
医生的敏锐直接告诉温昭,很奇怪。
“你没事吧?”
“没事。”他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她看了看外面越来越密的雨幕,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摇摇欲坠的人:“要不要我送你?反正我开车了。”
祁慕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闭了闭眼。温昭当他默认了,直接把伞塞进他手里:“你拿着,我去开车。”
微凉的指尖触到他皮肤时,温昭不由得皱眉。
——他的体温烫得吓人。
祁慕怔了怔,最终还是接过了伞。
雨水拍打玻璃的声音中,他低哑的嗓音几乎微不可闻:“……谢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