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的集市比平时热闹十倍。
十里八乡的人都来采买年货,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声混在一起,充满了年节的喜庆。
香秀挽着叶斯林的手臂,在人群中穿梭。
她的篮子里已经装了不少东西:红纸、鞭炮、糖果,还有一块上好的五花肉,准备做红烧肉。
“我去那边买条鱼,”香秀指了指不远处的鱼摊,“年年有余嘛,你在这等着□□联,别走散了。”
叶斯林点点头,捏了捏她的手心:“快去快回。”
香秀挤到鱼摊前,挑了一条肥美的鲤鱼。
摊主帮她宰杀清理时,她不时回头张望,确保还能看到叶斯林的身影。
他站在春联摊前,挺拔的背影在人群中格外醒目,黑发上落了几片不知从哪里飘来的红纸屑,像是戴了喜庆的发饰。
付完钱,香秀拎着用草绳穿好的鱼往回走。
就在这时,一群舞龙的孩子呼啸而过,冲散了人群。
香秀被挤到一边,等她站稳脚跟再看向春联摊时,叶斯林已经不见了。
“斯林?”香秀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她开始在人群中寻找,心跳逐渐加快。
集市上人太多了,每个人都穿着鲜艳的新衣,晃得人眼花。
香秀踮起脚尖,目光扫过一个个摊位,却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请问看到一个高个子男人了吗?穿藏青色棉袄……”香秀向旁边卖糖人的老头打听。
老头摇摇头,忙着招呼小顾客。
香秀又问了几个摊主,依然没有线索。
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她加快了脚步,在集市上来回穿梭,呼喊叶斯林的声音越来越急。
就在香秀快要绝望时,她在集市边缘看到了叶斯林。
他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身边围着三个衣着光鲜的陌生人。
两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像是保镖,一左一右站在两侧,中间是个五十多岁的男子,穿着考究的羊绒外套,正激动地抓着叶斯林的手说着什么。
香秀的脚步慢了下来。
那三个人的打扮与石头屯格格不入,大衣笔挺,皮鞋锃亮,连围巾都散发着昂贵的气息。
而叶斯林站在他们中间,竟然丝毫不显违和,仿佛本就属于那个世界。
香秀喉咙发紧,手中的鱼突然变得沉重无比。
她应该转身离开,假装没看见,给叶斯林留出空间。
但双脚却不受控制地向前走去,直到距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
“赶紧回去吧,时机差不多了,”年长男子的声音传入耳中,带着明显的如释重负,“你找的这地儿倒是好,够偏僻,鸟不拉屎的地方……”
周围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叶斯林背对着香秀,所以没看到她走近。
但其中一个黑衣保镖注意到了,警惕地看过来。
年长男子顺着保镖的目光转身,上下打量着这个拎着鱼、穿着朴素棉袄的乡下女人。
“这位是?”年长男子问叶斯林,突然想起什么,一拍手,“哦!这就是那个……”
他看向香秀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暧昧。
叶斯林转过身,目光落在香秀脸上。
那一瞬间,香秀仿佛看到了无数情绪从他眼中闪过,犹豫、愧疚,冷漠。
“是她。”叶斯林说,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跟她说几句话。”
年长男主做了个“请”的手势,“去吧,赶紧的,咱们还得赶路。”
叶斯林没吭声,只是快步走到香秀面前,扯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了一旁的树下。
“什么情况?”香秀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叶斯林很平静地耸耸肩:“如你所见,我要走了。”
香秀皱眉看他:“他们是谁?”
“我的家人。”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叶斯林喉结滚动一下,“他们来找我,我一下子想起来了。”
香秀后退半步,“我不信。”
叶斯林面无表情:“真的。”
香秀笑着摇头,苦笑一声:“所以你要走?”
叶斯林点头:“没错。”
年长男子开始催促:“快些!时间很紧!”
叶斯林叹口气,“我得走了,你……好好生活吧,我会一直记得你的。”
“然后呢?”香秀的心开始绞痛。
叶斯林耸耸肩,平静的像个假人,“没有然后了,香秀,我们以后可能不会再见了。”
香秀彻底崩溃了。
叶斯林转身就走,香秀快步跟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别走!你把话说清楚!”
叶斯林猛地甩开胳膊,回头,冷漠看她,声音生硬得吓人:“放开我。”
这个人是谁?
这还是那个总是温柔看着她的叶斯林吗?
怎么这么冷漠,这么残忍?
年长男子走了过来,叶斯林突然抬高音量:“你到底想要什么补偿?要多少钱?我都会给你的,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年长男子走近了,听到这话一拍脑袋:“你看我这记性,姑娘啊,你救了他,还养了他那么久,还……哈哈哈,这些钱,你拿着吧!”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
林香秀大口喘着气,不肯接,只是瞪着叶斯林。
叶斯林像是很不耐烦一样,伸手抢过信封,使劲塞进林香秀怀里,满脸嫌弃:“拿着吧,烦死了。”
年长男子“啧”一声,“你这孩子,那么没耐心。”
说着,他又看一眼香秀,笑着转身,对叶斯林说:“你说有个乡下小妞陪着你,我还以为是个小土妞呢,没想到还挺漂亮,叶大少可以啊,这半年祸也躲了,还有个漂亮小姑娘陪着……”
叶斯林看他一眼,他讪笑一声,两个人一起走了。
林香秀狠狠地捏紧了手中的信封。
信封很厚,肯定有很多钱。
但是她不在乎啊。
她不在乎钱,她只在乎面前这个男人为什么变了一副样子。
还有,那个年长男人什么意思?
他们早都知道他在这里了?
他们联系过?
香秀脑袋都要炸了。
叶斯林跟着那几个人走向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香秀只在县城的电视里见过那种车,锃亮的车身在冬日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鱼从手中滑落,重重摔在地上,沾满了尘土。
香秀站在原地,看着叶斯林弯腰钻进车里,看着那扇漆黑的车门关上,看着轿车缓缓驶离,最终消失在飞扬的尘土中。
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姑娘,你的鱼……”一个好心的老婆婆捡起鱼递给她。
香秀机械地接过,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她的篮子不知何时也掉在了地上,里面的年货散落一地。
周围的人好奇地看着她,窃窃私语,但很快又投入到自己的采购中。
毕竟,这是除夕前的集市,每个人都有忙不完的事。
香秀蹲下身,一件件捡起掉落的东西。
红纸、糖果、鞭炮……每一样都是为了和叶斯林一起过年准备的。
她的动作很慢,仿佛这样就能拖延回家的时刻,拖延面对那个没有叶斯林的空房子。
太阳西斜时,香秀终于回到了石头屯。
村口已经有人家开始放鞭炮,孩子们穿着新衣跑来跑去,笑声清脆。
香秀低着头快步走过,不想和任何人打招呼。
家里还是早上离开时的样子。红灯笼静静悬挂,倒贴的“福”字在窗上鲜艳夺目,桌上还摊着没包完的饺子皮和馅料。
一切都准备好了,只差那个最重要的人。
香秀放下篮子,开始机械地包饺子。
和面、擀皮、包馅,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
天色完全暗下来时,她已经包好了足够两个人吃三天的饺子。
外面的鞭炮声越来越密集,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味道。
香秀把饺子下锅,看着它们在沸水中翻滚。
饺子熟了,她盛出来,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又做了红烧肉和水煮鱼,摆满了一桌子。
八点了。
按照习俗,该吃年夜饭了。
香秀坐在桌前,看着对面空荡荡的椅子。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新年快乐,林香秀。”她对着空气说。
窗外,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五彩斑斓的光芒透过窗户,在满桌没动过的年夜饭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香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眼泪无声地流下。
原来,这场美梦的代价,是要在除夕夜独自醒来。
石头屯的冬天终于过去了。
林香秀蹲在小溪边,用力搓洗着木桶里结痂的豆渣。
初春的溪水还带着刺骨的寒意,把她的手指冻得通红发僵,但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清洗的动作。
“哟,香秀,这么勤快呢?”
一个油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香秀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王峰,自从叶斯林离开后,他就时不时来“偶遇”她。
她继续洗着木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王峰却不识趣,蹲到她旁边,身上的酒气混着汗臭味熏得香秀直皱眉。
“听说你那小白脸跟有钱人跑了?”他凑近了些,黄牙间喷出令人作呕的气息,“我早说他不是好东西,城里人哪看得上咱们乡下姑娘……”
香秀猛地站起身,木桶里的水溅了王峰一身。
他怪叫着跳开,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香秀拎起木桶就走,一直昂着头,将背挺得直直的,直到转过巷角肩膀才垮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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