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颠了。
乔迥盈无声强烈要求莺儿换出来感受一下自由奔驰的感觉,被莺儿断然拒绝,她表示自己在里面也感受的很清楚。
很快,两个人就看见了庄户人家,王瞬之没有犹豫,直接带着她进入了最近的院子里,编出了一段“千金路遇土匪,壮士英雄救美”的故事,再加两锭银子和男主人的同情,顺利住了下来。男主人招呼妻子烧水做饭,还让老娘带着孩子住到主屋去,把厢房空出来给两位死里逃生的客人住。
乔识盈晕乎乎地看着这一切,觉得一切顺利得不真实。一路过来都是野山林,怎么突然就有村落?这里治安坏到人们可以相信有土匪劫道,怎么还敢收留一身血污的客人?
但是她的脑袋好沉,小腿好痛,肚子好饿,什么都不想说了。
“妹子,先吃饭吧,等会再洗洗。”女主人递来一碗素面,热气直往脸上扑。乔识盈愣了一秒,才记得接过来,低声道了句谢。
她没心思品味味道,只觉得热汤顺着喉咙一路烫下去,把身上的战栗压了下去。
王瞬之见她得了照顾,就悄悄把男主人拉到一边说话:
“你没跟你媳妇老娘说太多吧?”
“没有没有,只是说有朋友过来留宿,多买点粮食。”男人盯着王瞬之手里的半吊钱,连忙回话。
“那就好,你现在拿着钱去请庄子里最好的大夫,然后去北城门底下第三个巷子口找一个叫小黑的人明早赶个车来。他长得有点像女人,你准不会认错。”他摸摸钱袋子,“事情办完还有好处给你。”
吃饱喝足,乔识盈以为自己会泡个热水澡,结果只是用热水擦擦。她打算问问有没有换洗的衣服,却看见女人孩子衣衫上的补丁,于是就闭上嘴自己折腾了。等她穿好衣服端着脏水出来,正好碰见王瞬之解了上衣在院子一角擦洗。
主人家的女人为了回避,带着孩子掩门呆在室内。莺儿刚要提醒乔识盈回避,她端着水就冲到王瞬之面前去了。
“非礼勿视……啊,姐姐你过去干嘛!”
王瞬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他把手巾往胸前一捂,起身后退,抬手低声喝道:“你别过来!”
她一句话不说,放下水盆就上手扒衣服——没有冲动,也没有犹豫。
她只是太想弄清楚了。
“男女有别!你疯了吗?”王瞬之不敢大叫,怕惊吓主人家,只是制住少女的两只手一个劲儿后退。
但这个姿势已经足够乔识盈看清他的伤口了。
光滑、平整、没有红肿。
在草地里昏迷,步行走出山林,骑马十几里路,伤口没有崩开反而愈合了,连感染的迹象都没有。
什么是魔法,这才是魔法!
乔识盈认为王瞬之的自愈能力是比她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更加难解释的事情。
“你干什么!”王瞬之低声咬牙切齿道,“这是在别人家里。”
“这是天生的吗,还是你吃了什么?为什么我找到你的时候…… ”乔识盈的问题没有问完,她想到王瞬之倒在草丛里的姿势,心内已经有了猜想。
她喉头动了动,却把那句“你不想活了吗”咽了下去。
她知道,真正问出这句话,意味着她已经踏进对方命运的边界。
她不想知道太多。知道就等于牵连,牵连就意味着……要背一点别人的人生。
一个姜莺儿就已经很足够了。
“你好神奇啊。”她在王瞬之狐疑的眼神里讪讪地收回手,倒掉脏水就回房间休息了。
·
莺儿不明白乔识盈的举动。她承认王瞬之的能力很特殊,但那不值得费心去探究。
“姐姐弄明白又能怎样?咱们还是得跟他去京城的。”
“嗯嗯,你说得对。”
屋内,乔识盈坐在胡凳上,一边伸出小腿让大夫针灸,一边在脑子里敷衍莺儿——其实她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厨房那锅热腾腾的面条上。
果然,大脑才是最耗能的器官。两个意识挤在一副身体里,饿得飞快。
“骨头没事,今天用了针后抹点药酒,喝两服药,静养些天就好。年轻人底子不错,好得快。”
大夫还没收拾完银针,王瞬之就端着一碗面条故意绕过乔识盈,直接递到他面前:“大夫辛苦一趟,先吃点垫垫。”
乔识盈望穿秋水,那碗面却绕过她飞走了。
“哟,白面的?”大夫咧嘴一笑,放下针袋,接过面条,“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姐姐,他好小家子气的。”莺儿也忍不住腹诽。
“嗯嗯,你说得对。”乔识盈咬牙切齿地同意。
·
天色渐暗,又是春耕时节,为了省灯油钱,农户人习惯了日落而息,独留王瞬之一个人在院中。他从怀里掏出已经被自己的血弄脏的信,借着天边最后一缕光又读了一遍。
“鹤臣贤弟,见信如晤。自扬州一别,转瞬已八载,不知令尊令堂安好,贤弟学业亦顺利否?因家父调任户部,亦为小妹婚事,于年后举家入京。倘若贤弟届时亦在京中,不知可得一叙旧游?大业四年七月十七日夜。”
“鹤臣……”,王瞬之轻轻抚摸这个他从十四岁就不再用的字,脑子里却全部都是他母亲的身影。
“阿娘,你临去前将这封信转寄给我,到底是让我拿回这个名字,还是要我留个念想再也不提呢?”
他想起八年前苏州织祸后被裹挟着北上的场景,想起在大雪纷飞的离恨天里,他与姐姐同喝的一碗粥,想起哥哥点起的熊熊大火,想起外祖父的鞭子,叔叔的家……
王瞬之的呢喃很轻,好像在跟谁说悄悄话。
他拈着信纸,转身望向莺儿身处的房间,独自在院内站着直至天彻底黑下去。王瞬之记起昨晚的自己,又羞又愤,转念想起今早少女的神情,一种渴望涌上心头。
他知道他想活下去。他一直都明白的。
但命运一次次摧毁他的执念,消磨他的心志,直到成全他昨夜寻死的傻事。
于是,他在心里默默起了一个誓:
“假如现在女孩的房间里亮起了灯,我就拿回我原本的名字;如若不然,我便认命。”
一点摇晃的烛火闪进他的眼里。
他想,少女合该是老天在他八年煎熬后赏的救赎。她从林间飘然而至,是那么一个干干净净,又有些奇怪的人。
谁会主动救援一个躺在草丛里亡命徒呢?
谁会主动跟着一身血的人共骑呢?
谁会主动扒别人裤子只为感慨一句神奇呢?
如今,他就要利用这么一个人,去要他曾经的名字和生活了,
他真是一个小人。
·
“妹子,找到针没有,扎哪了?”女主人举着灯着急道。
“没事,针我找到了,应该是白天大夫粗心没收好,大娘快睡吧。”
乔识盈和女主人共用一个床睡下了。这一觉堪称昏迷,乔识盈仿佛找到了连熬两个通宵之后补觉的感觉。虽然日落后就躺下了,但她觉得这觉怎么也得睡到九点多才醒。
第二日一早,莺儿奇迹般地又掐着日出的点醒来了。
“怎么还有重启恢复设置的设定?”
失去身体控制权和没睡够对乔识盈来说就是双重打击,不知哪个更痛一点。
“姐姐说什么?”莺儿睡眼惺忪地披上衣服,坐在床边等太阳完全升起来——光线还是不够让她看清楚。
“既然啥也干不了,咱继续睡吧,行不?”一句话就把同样困的不行的莺儿拉回被窝。
回笼觉只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女主人就起床了。莺儿作为客人也不好赖床,再次挣扎着起来。
“姐姐,咱们今天进城之后怎么办呀?”
没有回答。
“姐姐?”她张嘴出声喊了一下,院中王瞬之立马转头看过来,莺儿立马闭了嘴。
“Morning~”
睡饱的乔识盈制造的过于盛大的起床声音吓得莺儿呛了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乔识盈醒来就被迫跟着咳嗽,即使这样也不忘感慨:一睁眼就能吃热乎饭真好。
碗筷还没收拾完,男主人与小黑就赶着车到了。王瞬之的目光终于从莺儿的身上移开,他走到院外与小黑交代完事情,转身对农户一家道谢。
“喂,过来!”王瞬之开口把还在帮忙刷碗的少女叫过来,却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她的名字。
好在莺儿没有追究他的失礼,净了手就过来与众人道别,与王瞬之一道上了车。王瞬之带来的两匹马就算送给农户家了。
“小黑送你从北门进城,先别下车,等我买了衣服去接你。”
“去哪呀?”莺儿与乔识盈同时慌张,莺儿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盯着王瞬之不放。
“进京,我先把你放在我叔叔家里住一阵子,”他转头皱眉回避,“兴许你能长住下来也说不定。”
“真的?”莺儿相信了他的话,立刻转身撩起车帘朝外看,一副激动模样。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他要是说天晴你就该拿伞。”乔识盈自认为有义务教育莺儿不要踩坑,“他的叔叔婶婶万一是人贩子怎么办?文师傅是失踪又不一定死了,他或许还来寻你呢?”
乔识盈说到这才意识到她并不知道莺儿跟着文师傅入京要做什么。
“话说,你进京跟着文师傅是为了啥呀?”乔识盈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危不危险啊,待遇怎么样?”,“管吃管住不,有没有养老保险?”,“万一遇到不公,有没有地方说理?”
莺儿觉得吵闹,也不相信自己能在王瞬之鼻子底下不露痕迹地与乔识盈交流,于是装作晕车的样子,闭目养神。她用意识无声说:
“文师傅要带留魂人去见国师,父亲说国师见了之后就会帮我们家的子弟出仕,然后鹤姐姐就能一直住在外面了。”
“哦,原来是这样……”
乔识盈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内心疯狂吐槽:“姐妹你家是被缅北诈骗了吧,国师有没有通过人机验证啊?”
“那国师有没有其他承诺和担保呢?”
“父亲说不用,国师见了鹤姐姐就会信守承诺。”
乔识盈回忆起地下房间中的少女,心内的吐槽还没说完,莺儿的下一句就到了:“因为她没疯的时候,长得很像我的姑姑。”
“国师,姑姑,恋人?”乔识盈心里打了一个问号,准备等有机会好好查查,
一个半时辰后,马车的速度降下来,排队等待进城,莺儿“悠悠醒转”却见王瞬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她不明所以,低下头来。
“你要什么颜色的裙子?”
莺儿表情一滞,行礼道谢:“素色的,我在服丧,多谢。”
乔识盈本来还想催莺儿询问王瞬之那晚林间战斗的前因后果以及入京后的安排,但是看王瞬之一脸平静坦然,莺儿黯然伤心,她便不再多嘴了。
·
未时正,凭借着小黑的人脉,一行人没出示路引就通过了城门守卫的查验。王瞬之率先下车,解了马直奔东市成衣铺,先要了一套女子里衣,在一众大红大绿里选了一套湖蓝的儒裙,虽然有些大且老气,但是满足“素色”的要求。结账之前,他看到旁边铺子里有银钗,随便拿了一根沉的,饶上一把梳子,走后又折返回来要了一顶帷帽。
这种购买行为顿时惹来其他顾客的一番有关“不正经”的议论。
店铺老板帮忙说话:“这是东市王老三家的小子,肯定是帮他婶婶跑腿。”
“试试,应该是太肥了。”王瞬之把包袱扔进车厢,自己背过身去守着。
很快,小黑拿着三个火烧走过来,伸手就要钱。
“先欠着,我没零钱了。”王瞬之打开他的手,想要接火烧吃,可小黑却缩手不给他。
“说好了,不欠账,我还得攒钱娶媳妇呢。”小黑大吃一口左边的火烧,又狠狠啃了一口右边的。
“拉倒吧,你一个天天做梦都要当游侠的人,娶什么媳妇,别耽误人家了。给我一个。”王瞬之嘴上嫌弃,行动却很诚实,丝毫不嫌弃吃小黑吃过的东西。
小黑也只当玩闹,把另一个完好的也给了他。
两下敲击声,王瞬之就掀起车帘。莺儿一手拎着裙摆,一手扶发髻,就这样款款地走出来。衣服果然又长又肥,于是她怀里用布包好的小镜子意外掉了出来,被小黑捡起来。
“美人就是该多照镜子,”他把镜子递回去,“美人看美人也开心。”
“啧,不正经。”王瞬之呲了一句,把火烧递给莺儿,她拿过来就开吃。
“嗯……你准备怎么给你的叔叔婶子介绍我呢?”莺儿咽下最后一口,用袖口擦着嘴问道。
王瞬之本来明媚的表情在莺儿的这句话后瞬间暗淡下去。
小黑见了,故意皱眉说道:“他婶子出身很高的,你这个做派怕是讨不了她的喜欢。”
“真的吗,有多高?”
“宰相家的女儿。”小黑拍着胸脯道。
“那他叔叔呢?”
“东市的胥吏!”小黑的胸脯挺得更高了。
“啊?”莺儿张大了嘴,眼神向旁边的王瞬之求证。
王瞬之没有回嘴,只是慢慢低下头替莺儿抹去嘴角残渣。
他的手指略有些僵。
“是追封的宰相,都是过去的事了。”他轻声补充,然后把帷帽扣在莺儿头上,不再看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