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时序感到全身暖洋洋的,似是温柔的水流包裹着。
迷迷糊糊间,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缓缓按磨自己的眉心。
指腹温凉,带有薄茧,骨节分明。
是一双女人的手。
这是三年来,无数次午夜梦回时,少女用身体记忆的触感。
被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环绕着,商时序微微颤抖的身子逐渐停了下来。
她微阖着双眼,眉睫颤动,如振翅的蝴蝶。
女人暧昧的吐息在颈间不容忽视,沉重,滚烫。
却带着与之相违和的檀香。
和商时序在玄同神像前闻到的供奉的那几柱烧香气味,极其相似。
偏偏这时候,倒又像是谨遵佛门清规矩律的山门居士了。
少女迷糊着想着,心底浮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她知晓自己怕是又身处梦境,但在女人温柔的爱/抚下,竟也短暂沉溺在这片似水柔情里。
“你到底......是谁?”
她听到自己嗫嚅着唇瓣,用残存的意识问出了这个明知没有答案的问题。
梦中人,又怎么会存于这个世间呢?
商时序不想承认,至少此刻,她明净的心里,升起了一丝妄念。
或许她太累了,六亲缘浅,在妖域的每一天,也是如履薄冰。
竟也会贪恋这短暂的妙梦泡影。
女人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她没有回答,只是用唇瓣细细描摹着少女的眉骨。
最后,将一枚濡湿的轻吻缓缓落在那微微阖上的双眸上。
商时序最后的记忆,是女人越收越紧的拥抱,层叠的华纱在她的肌肤上摩挲,以及女人垂落在脸庞的青丝。
像羽毛一样挠过,带来一阵瘙痒。
“仙尊,您已经一夜没合眼了,且去歇息吧,不然......”
"不碍事。"
商时序迷迷糊糊间,隐约听到有人在她身侧低声交谈着。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却感到身上传来剧烈的痛感,牵连着五脏六腑。
云栖月注意到少女的动作,挥手示意侍童暂且退出隔间。
她俯身将卧病床榻的少女扶起,倚在床背的雕栏花木上。
少女顿时剧烈的咳嗽起来,云栖月连忙端起放在床边不知温热过多少次的汤药。
搅动汤匙,亲自试了温度后,将其递到少女唇边。
商时序顺从地抿了一口,云栖月正欲继续喂汤。
却感到少女的指尖轻轻按压住她的手背,微微颤抖着。
云栖月感到少女的情绪,是恐慌吗?
“仙尊,为什么,我瞧不见你.......”
她听到商时序表面平静实则微颤的声音,默了默。
良久,商时序听到女人微不可察地叹气,她的心也跟着提起来。
“灵力亏空,识海紊乱,加之琉璃瞳运转过度,怕是要暂且失明一阵子。”
“仙尊怎么会知道?”
又是一声叹息。商时序听到女人放下汤匙的声音,脸上传来一阵温热。
和梦里相似的触感。少女又开始恍惚了。
“放心,我与玄同是故交。”
女人顿了顿,商时序莫名从中品出几分悲意来。
“你只需记住,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害你。”
商时序还想多问什么,譬如她是否知道自己的双亲,这么多年来,又为什么从未找上自己。
还有,她是否是那梦中名为“阿玄”的女子?
以及最重要的,自己和玄同到底是什么关系?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突兀地敲门声,下一瞬,那门便自外向里大力地推开。
一袭金粉纱衣的女人如翩纤的蝴蝶,在瞧见商时序的一刻,飞奔着降落在少女怀里。
紧跟着赶来的虞千蛊瞧见这一幕,莫名觉得有些刺眼,却也只是不动声色地帮忙阖上门。
月隐紧紧抱住商时序,云栖月礼貌地让出位置。
她与虞千蛊对视一眼,后者抬手行礼,回以一笑。
云栖月颔首,眸光在虞千蛊身上却停顿了几分,接着又偏开视线,看向月隐。
月隐因着担心商时序的伤势,也是一夜未合眼,要不是出于对云栖月的信任,女人早就带着商时序先回妖域疗养了。
方才听见侍童的传音,青丝尚未挽好,便匆忙赶过来。
商时序嗅到熟悉的淡雅的香味,知道是月隐来了。
只是她心底却浮起一丝疑惑,女人身上那股浓郁的香氛又消失了,仿若昙花一现。
商时序压下疑虑,抬手安抚性地拍了拍月隐。
她还记得自己和月隐在外人面前的身份是散修,有些话,不方便在此时讲。
尤其是玄霄宗的玄栖仙尊在场的情况下,哪怕她告诉商时序可以信任。
但是商时序不能视月隐和整个妖族的安危于不顾。
“小序,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月隐捧起商时序的脸颊,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双曾经流光溢彩的眸子,如今却是无神。
“只是暂且失明一阵子,不碍事的。”
商时序摇摇头,轻轻说道。
月隐大抵猜到是什么原因,在这里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只是不断叮嘱商时序有事一定要唤她。
虞千蛊瞧着俩人在那打哑谜,云栖月也仿佛知道什么似的一言不发。
好端端的,怎么会失了明?
女人眼底闪过一丝探究,却也识趣地没多问什么。
“小友诛杀朱厌,真是自古英雌出少年,改日葬花坞的百花宴,小友可一定要来赴宴。”
“虞某届时一定会好好招待小友呢。”商时序听到虞千蛊说这句话时一字一顿,仿佛有意提醒自己什么。
她默了默,想起女人此前的威胁,还有体内不知如何解决的情蛊,只好回应道:“长老多礼了,绪某便承下长老这份情谊了。”
虞千蛊不置可否地笑笑,拜辞后便起身离开。
云栖月在方才已经出去,看起来是宗门有事,毕竟身为宗门长老,她也无法在这流连太久。
栖梧宫和漱月斋的门人在送礼致谢后,也都纷纷离去。
倒是火云姬留下了一封信,诚邀她有时间来栖梧宫游玩。
商时序站在仙舟上,读完火云姬留下的信笺后,将它小心地收入纳戒里。
她的眼睛在这几天的修养里已经恢复光明。
商时序看向身旁那柄通体玄黑毫不起眼的剑,剑身甚至带着锈迹。
云栖月临走前直言自己很合她眼缘,便把这柄剑送给她,说什么与自己很适配。
倒是月隐在看到那剑后轻轻蹙了蹙眉。
商时序轻轻摩挲剑柄,上面金纹镌刻着两个字,如潜龙在渊。
“孤鸿剑吗?倒是很奇怪的名字。”
商时序喃喃道,擦拭剑身后,将剑收回剑匣。
云栖月走前还给自己留了一封玄霄宗的长老引荐书,说自己如果不想做散修了,拿着这封引荐书,便可拜入玄霄宗。
这是有价无市的东西,仙尊的引荐,可非常人能有幸得到的。
可惜了,商时序身为妖界少主,注定无缘承蒙这等恩遇。
月隐在前面唤了一声商时序的名字,少女立刻闪身至月隐身边。
“要到了。”
女人语气惬意,垂眸却发现少女不知在沉思什么。
商时序在清晨的雾气里迷蒙着双眼,旭日透过层层密林,将云气照的分明。
仙舟早已飞过万兽山,眼前是以迷幻著称的千幻城。
这是妖族的朝圣之地,也是迷雾重重的人族炼狱。
天空上,数以千计的鸟兽盘旋着,搏击长空,快哉千里。
熊咆,虎啸,鹿鸣,甚至隐隐有龙鸣声起。
大街小巷几乎都是头顶兽耳,尾椎拖有兽尾的妖兽。
对于妖族来说,本体是高贵的象征,若非为了生活方便,大多数妖族都以本体显现。
仙舟平稳地落在地上,众妖在瞧见商时序时,几乎都视若无睹。
月隐强横的妖气瞬间侵袭开来,吵闹声止息。
商时序看到这千篇一律的场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她搭着月隐的手,缓缓走下台阶。
“恭迎少主归城!”
她看到众妖匍匐着身子,齐声说道。
商时序婉拒了月隐让她到极乐仙阁休整几日的提议,借口说自己要速速向域主请罪。
女人笑了笑,便不再说什么。
商时序送走月隐后,却没有前去域主殿前,而是折返去了千幻城城郊的一处鲜为人知的密林。
停在了一株柳树前。
少女左顾右盼,四处张望了下,发现没人后,催动灵体,试图与柳树婆婆联系。
意料之中,没有任何回应。
少女周身的灵气平息下来,心底的猜测彻底落实。
微风掠过,柳枝垂落在她的脸颊,恰似朱厌记忆里那枚轻吻。
商时序垂眸,看向柳树阴翳下,一株不知何时生长出来的小草。
毫不起眼,但细细看去,那草叶上,竟有龙鳞浮现。
商时序轻轻刨松泥土,将药草采撷,收回纳戒。
记忆里,小颜和阿柒也是这样种下龙骨草的。
商时序抬眸,在自己摘完龙骨草后,那柳树也彻底化为灵焏,归于天地。
商时序突然感到造化弄人。
她长身跪坐尘泥,对着此间天地,三叩首。
依稀记得,当年小颜将阿柒埋骨在柳树下,也是如此跪坐。
少女的额间一片鲜红,鲜血滴落在龙骨草的叶片上。
转瞬便被其吸收殆尽。
龙骨草,千年方可长成一株,饲者须以活人精血,死者魂魄供养。
上天的阴差阳错,竟让阿柒在此漂泊了千年。
那时的她,又在想什么呢?商时序已经不得而知。
如今,她们终于安息了。
总感觉有很多没有完善的地方,这样看起来好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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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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