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晔点头,对众人的这番尊敬还并不适应,可面上却并未显露分毫。
“信呢?”
有人便将几封信件双手奉上:“这几日许夫人几乎每日都写一封信,都被我们扣下了,还有南境今日的回信也在这里。”
杨晔打开信件看过,信中内容与前几日的别无二致,无非就是问孩子父亲是否安好、以及家长里短的事,并无任何有用信息。
“还以为以她跟谢祁的关系,能从信中得出南境军的有用消息,没想到一无所获。”
如从前一样,杨晔取来火烛将南境的回信烧毁,只将许清禾的亲笔书信小心留存,放入怀中。
侍从便问:“殿下,那她们的来往信件我们可还要继续拦截?”
杨晔点头:“一切如常就是。还有,这几日我要顺势回去一趟,你们将许宅监看好了,记住,不准伤人性命,我再回来时要看到她好好的。”
又细细叮嘱了几句,安顿好一切,杨晔正要提步离开。
才出门外,却发觉城隍庙周围顿时亮起无数火把。
耀眼火柱将黑夜点亮,更将小小城隍庙团团围住,少说也有数十个人。细细看去时,便能发觉这些人个个都还手执兵刃,显然是军中训练有素的将士。
杨晔立即抽出手中宝剑,终于察觉出不对。
他忽然想起这段时日里,许清禾那突如其来的殷勤与讨好,示弱与请求。
当侍从护送自己突出重围失败,一个个倒在他面前,最后只剩他一人被拿绳索缚住的时候,杨晔不禁苦笑。
“明知她没那么简单,可到底还是中了这个美人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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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杨晔房中,许清禾搜出了两张大翎的属地舆图,上面还勾勾画画做了十分认真的标记。
她认得出来,这是南境的澜州与滢州,此两地皆与南弋国相接壤,是至关重要的边境之地。
许清禾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原来杨晔此人,竟是南弋国的奸细。
她险些让贼人有了可乘之机危害南境!
事关重大,她也不敢耽搁,缓了缓神后忙让林晓给自己寻来纸笔,迅速画出一幅杨晔的画像。
“将这两副舆图,还有杨晔的画像交给南枝,让她设法将这些交到谢祁手里。”
“记住,让南枝别用我的名义。”
林晓前脚刚走,后脚静安公主便进了门。
“已经让禁军将杨晔关到柴房,如今正严加看守着。还好你让我提前联系了齐晟,从他那里要了些人手,否则那些人武功高强又视死如归地要护着杨晔,若是只凭我们府里的人,还真不一定能将人擒住。”
静安叹了口气,有些后怕:“我当初还以为他就是个痴情人,没想到竟是奸细。不过,你打算如何处置此人?”
许清禾道:“南弋国的奸细,自然最好还是由朝廷处置。明日一早便让人将他送回京中吧,只是……”
静安明白她的欲言又止,温声道:“放心,我会让齐晟寻到合适的理由,不会牵扯到你身上。但你当初寻他来假扮夫妻,便是防着镇子里的人看你孤身一人,又资产丰厚,难免会起旁的心思。如今要将杨晔送走,你一个人在这府里又该怎么办?”
其实这也是如今许清禾头疼的地方,当初也怪她,没能真正查清杨晔真正的底细,反而引狼入室,险些酿成大祸。
过了片刻,静安公主提议道:“反正都是要寻人与你假扮夫妻,何不考虑考虑那些你比较熟识的人?”
熟识的人?
许清禾想了想,摇头:“我虽然在京中待了五六年,但其实根本不认识什么人,更别提是合适的男子。”
静安公主低头啜了口茶水,低头的间隙慌忙瞥了眼旁边的姑娘,见她仍是一副迷蒙的样子,她便只好直接点明:“若是你有事相求,有一人定会倾力相助。”
许清禾问:“谁?”
静安道:“魏表哥。”
魏鸣。
许清禾忽地愣怔,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上一回提起他,好似还是在去岁的上元节,她跟谢祁拌嘴翻旧账的时候。
静安继续道:“自从和离,魏表哥便一直不曾娶亲……”
“他不行。”
许清禾打断她。
“为何不行?”
静安不解道:“魏表哥的人品底细你我二人都清楚,更何况他心里有你,来此后定会唯你马首是瞻,也绝不会有自己的小心思,已经是如今最合适的人选了。实话同你说吧,自你上回在父皇寿宴上露了面,他便不止一次地来向我问你的消息,想要与你再见上一面。清禾,他心里还是有你的。”
但因为没有许清禾的允许,她便不曾对魏鸣松口,只说清禾如今很好,让他不要忧心。
然而正是魏鸣这一腔真挚情意,才让许清禾不忍利用,否则到了最后,又都会成为伤害。
静安公主只好叹气:“罢了,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再劝了,实在不行我从齐晟那里再要几个人给你,暗中守着这宅子,有事便都报去京中,也好让我放心。”
许清禾便笑:“你如今滥用人家的职权可是越发地顺手了。”
静安公主嗔她:“还不都是为了你。”
因为这些请求,她在齐晟那里可是吃了好多亏呢。
然而翌日一早,昨夜领头的禁军将领却沉痛来报:“末将无能,那贼子打伤了我们的人,已经逃走。”
许清禾心下一沉,后悔极了。
明知这人不简单,她就该昨夜连夜将人送往京都才对。
也不知经此一遭,那人又会去往何处,又会不会对南境的战事有所影响。
她心里一面记挂着这事,一面记挂着南境谢祁的消息,夜里睡不着觉,白日吃不下饭,医师几次诊脉,面上都尽是忧色。
“孕中切忌多思多虑,夫人这样对自己与孩子都不好啊。”
许清禾强忍着不去想,起色却不大,毕竟这几日唯一的好消息,便是几日前终于让她寻到了几根老参,总算有了几分保障。
见她这样,静安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
许清禾苍白着脸,劝她道:“再过几日就是中秋,宫中有家宴,你不去怎么能行?”
静安摇头:“家宴就家宴,我身子向来不好,只说我病着就是,有齐晟在,父皇也不会说什么。只是你这几日状况不好,眼看就要临盆,可南境又没个准信儿,我实在放心不下。你就让我待在这儿吧,也算是让我心安,成不成?”
一句“成不成”,让她忍不住想起谢祁,险些落了泪。
“好,静安,多谢你了。”
静安红了眼睛,笑着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若没有你当初跳水相救,我早没了命,如今这又算得了什么。”
中秋将至,为了让许清禾不再郁郁,众人便按照中秋的习俗筹备起来,也算有个事做。
八月十四的夜里,许清禾与静安一道坐在院子里,看林晓几个小姑娘围在一起做花灯。
片刻,门房来报,齐府送来了两封信。
一封给许清禾,一封给静安。
许清禾一看,正是南枝的回信。
信中先是同她说了南境一切都好,谢祁一切都好,重伤发丧不过都是谣传,请夫人不必担心。而后又简要说了说她先前交代过去的事,如今做得一切顺利。最后怕她不信,南枝又重申了一遍,南境与谢祁当真是一切都好,让她不要忧心,安心养胎才好。
可南枝越是这样强调,许清禾才越觉得刻意。
她抬眼去看静安,正好看到她刚收了愁容,转而朝自己笑道:“是齐晟的信,问我何时回去。”
许清禾装作未曾发觉的样子,点头嗯了一声,没过多久,便推说自己困倦,不愿在外面吹风,转头回了寝房。
夜半时分,身边静安已经睡熟,她睁了眼,行到梳妆台前,借着月色寻到白日里静安手里的那封据说是齐晟送来的信。
她展开信封,却是南枝的字迹。
——上下皆白,预备发丧。
短短八字,便让她眼前一黑,更失手打翻了妆盒,哐啷响声立即吵醒了向来眠浅的静安。
等耳边传来静安慌乱的呼声,她终于五识渐归,察觉到身下有温热的液体涌出。
被众人扶着躺在床榻上的时候,许清禾攥住静安的手,深吸一口气,问她:“你实话同我说,他到底怎么样了?”
静安心里悔不当初,南枝特意给她写了信告知实情,为的便是要她一同瞒着清禾,她今日就该将信给烧了,一了百了!也总好过现下让清禾动了胎气!
“南枝信里说的不过是她打探到的消息,说不准也是假的呢?若当真是预备发丧,宫中父皇那里怎会一点消息都没有?你现在是关心则乱,所以才没看清这其中的关窍。所以先别担心了,当务之急是先平平安安将孩子生下来,剩下的我们以后再说,成不成?”
许清禾头上已经被疼出了汗,她红着眼睛,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许宅后院顿时忙作一团。
烧水的烧水,取药的取药,熬汤的熬汤,因医师说过她这几日便要发动起来,府中早有准备,加上有宸妃送来的几位嬷嬷主持大局,好歹是乱中有序。
许清禾手里攥紧垂挂的软稠,只觉得身下一阵一阵的疼,连带着就连呼吸都是疼的。
嬷嬷从一旁递来鸡蛋羹,她摇着头,根本没力气去吃。
嬷嬷便轻声哄劝:“夫人别急,生产是个力气活,夫人如今还没开始呢,得吃些东西留足力气。”
许清禾听了,只好分神咽下去了些,却绝望发觉,当自己吞咽东西的时候,身上也是疼的。
她忽然有几分后悔。
产子这么疼,她当初为何非要留下这孩子?
什么许家的血脉谢家的后代,远没有她自己重要,她要是当真死在了产子的途中,怎么办?
她还有那样多的遗憾没有弥补,她甚至还不曾回到家乡,不曾见到故人,不曾对着父母的牌位说一句:女儿回来了。
她想,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无论如何,即便是天塌下来,她以后也都不要再生孩子了。
屋外,静安公主心急如焚。
清禾一声一声的痛吟逐渐转变为惨叫,几乎要将人的心口都叫得发颤。
等屋里终于有位嬷嬷掀帘子出来,她忙冲过去问:“这都两三个时辰过去了,怎么还没好?”
那嬷嬷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为难道:“回主子,夫人这胎算不得早产,可奈何这段时日夫人心神不宁,生孩子没有力气,加上胎位略有不正,便格外艰难些。”
静安几乎要哭出声:“那就赶快将胎位正回来啊!”
她不是没见过因胎位不正而难产的女子,自然知晓这其中的利害。
嬷嬷忙道:“主子放心,已经有医师去做了,还熬了参汤备着,相信很快便好。”
说是很快,可静安却觉得度日如年,里面惨叫声愈高,她忍不住,索性掀帘冲了进去。
只见往日里清冷端庄的人,如今却面色苍白得让人看不见一丝血色,狼狈地躺在床榻上,连衣衫都已经被汗水浸湿。
她攥紧她的手,掌心粘腻,却是冰凉一片。
还没开口,静安就已经落了泪。
许清禾用力捏着她的手,分不清自己脸上究竟是汗还是泪,只觉得全身的知觉都已经没了,只剩下了那里的疼。
“谢祁,谢祁他……”
静安公主哭道:“清禾,先别管他了成不成?再这样下去,他生死未知,可你倒要先丢掉半条命了!”
许清禾太疼,一口气没吸上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静安公主更加六神无主,好在嬷嬷很快端了参汤来,一勺勺地喂给许清禾喝,又有医师持针而来,往要紧的穴位上扎了几针,这才让床榻上的人悠悠转醒。
静安哭着道:“清禾,你别再喜欢他了,成不成。他那样待你,你该恨他的,都是他的错,都是谢祁的错……”
都是谢祁的错,都是他的错。
许清禾眼角有热泪滚过,混着冷汗流入早已经被汗湿的鬓发里。
对,都是谢祁的错。
若不是他非要娶她,她又怎会有孕?
若不是他让人不省心生死未卜,她今日又怎会陷入如今境地?
“夫人、夫人用力,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
许清禾用着力,心里的恨更重。
“谢祁,你该……”
可纵使再恨,她也没法说出“该死”这样的话。
毕竟要上战场的人,最忌讳这个。
最后那一腔混杂着爱恨的气,终究还是化作了一声:“谢祁,你混账!!”
晨光熹微时,伴随着最后一声骂语,众人终于迎来一声幼儿的清脆啼哭。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南境滢州,谢祁从睡梦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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