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星北方石英城，综合医院。
单人加护病房内，监护仪的电子音规律地滴答作响，氧气雾化器喷出薄薄的白雾，顺着面罩覆在宁宁苍白的脸上。
卡勒布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发呆。
他刚刚已经忙里忙外一个多小时了，像个没有情绪的扫地机器人——给宁宁擦脸，给宁宁换药，给宁宁呼叫护士。
实在是无事可做了，他就发呆。他的眼眶通红，却一滴泪都没掉，只是死死盯着宁宁的脸，仿佛只要他稍一错眼，她就会消失。
布拉德站在加护病房的窗边，银灰色的眸子冷得像淬了冰。窗外是石英城的夜景，霓虹灯在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倒影。
M星石英城有诺克家的势力，布拉德可以在这里以最快的速度弄到一间单人加护病房，用来安置宁宁。
眼下，三个人——一个重伤昏迷，一个欲哭无泪，一个脸色阴沉。诺克家的三个孩子，年龄加起来还没老诺克夫人的年纪大。
很难想象，明天，他们要和马尔桑家的人谈判。
“没什么好怕的。”布拉德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冷静，“他们理亏。”
卡勒布猛地抬头，声音沙哑：“你查清楚了？”
“我的人已经在查了。”布拉德转过身，“要查很容易，先看入境安检记录，宁宁的行李没有任何问题。到达驻扎地，也就是马尔桑家旗下的那个酒店，事情就蹊跷了。酒店监控被人篡改了。”
“果然……”
“最近马尔桑家有一大批香料贸易合同的续约流程要走，每十年一次，他们家族的重要人物都在各个星球奔波。在M星黑曜石城有活动踪迹的，只有菲利普·马尔桑一个人。我怀疑，搞鬼的是那个菲利普——从头到尾，马尔桑家只有他一个人掺和了这件事。”
卡勒布怒火冲天，咬牙切齿：“又是这个疯子！上个月在Q星，他就折腾过一回，被林赛她们抓了个正着，已经得罪赛默飞世尔家族。现在又来招惹诺克家？他到底图什么？我们碾死马尔桑就像碾死一只蚂蚁！明天，我就让老妈把M星整个儿端了，给宁宁报仇！”
布拉德叹了口气，抬手按住卡勒布的肩膀：“冷静一点。”
卡勒布猛地甩开他的手：“宁宁差点死了！”
“有仇必报，但得行得端做得正。”布拉德的语气不容置疑，“明天，跟我一起去和菲利普谈判。”
卡勒布胸膛剧烈起伏，最终，他重重坐回椅子上：“……好。”
病房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监护仪的滴答声和雾化器的轻响。
布拉德突然想到了什么，走近病榻，用手指轻轻拨开宁宁的眼皮。
他的眉头骤然紧锁。
“她的眼睛……变回棕色了。”他低声喃喃。
卡勒布抬头，困惑地看着他：“什么叫‘变回’？她的眼睛一直都是棕色。”
“不对。”布拉德摇摇头，“那天在监狱门口，我亲眼看见她的眼睛是深灰色——和我们诺克家的人一样。”
卡勒布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你是不是看错了？宁宁只是被我爸妈收养的，并不是我们家——”
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主任医师走了进来。他戴着细框眼镜，胸前挂着M星综合医院哨向专科的铭牌——在普通人占绝大多数的M星，这样的专家屈指可数，今天刚被布拉德亲自请来加班。
“诺克先生，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凝重，“她的精神场极不稳定，精神体实体化后无法收回，这是严重透支的表现。”
他走到病床前，调出全息投影，宁宁的精神核MRI影像悬浮在空中——本该饱满圆润的精神核，此刻布满裂痕，像一颗干瘪的果实。
卡勒布在书里看到过——“桃核征”。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刻他宁愿是自己学得很差，记错了。到底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发生在宁宁身上？
“更严重的是这个。”医生指着影像，“她的精神核正在快速衰竭，布满裂痕，磁场不稳定，老化程度相当于80岁左右的向导。当这一征象没有明确诱因时，临床上，我们称之为——桃核征。”
被证实了这一点后，卡勒布的脸色瞬间惨白：“……什么？”
医生的目光扫过两人：“80岁的衰竭程度，对实际年龄只有26岁的她来说……简直匪夷所思。我需要进一步询问病史，看看她既往有没有受过重大创伤。”
病房里死一般寂静。
卡勒布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说不出一句话。
布拉德一改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主动承担起大家长的责任，问：“您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些提示吗？方便我们回去和家人仔细回忆核对，尽量不错过任何细节。比如，有没有可能是外力导致的？”
“理论上，只有两种可能。”医生叹了口气，“要么是长期滥用精神类药物，要么……她的精神核曾经被强行抽取过能量。”
“怎么可能……这又能是什么时候的事？”布拉德疑惑地转头询问卡勒布，只见卡勒布也摇了摇头。
“我们这家医院的技术水平并非顶尖，无法根据老化程度推算精神核受创的具体时间点。这样吧，等你们回了gamma星，可以寻求贵星的医学技术。我相信，gamma星的医疗水平是整个星系里最顶尖的，至少可以帮这位小姐查清楚病因。”
医生开具了一些精神稳定剂和神经修复药物，但效果聊胜于无，更像是给家属一个心理安慰。临走前，他委婉地表示，这种程度的衰竭，现代医学能做的很有限。
布拉德点头道谢，一转头，眼神却彻底冷了下来。
病房门关上后，卡勒布颓然坐回椅子上，盯着药袋上密密麻麻的服用说明发呆。
“菲利普·马尔桑……”他缓缓吐出这个名字，“不管精神核是不是跟他有关，明天谈判的时候，我们也得好好问问他这件事。”
“你跟宁宁熟。”布拉德突然开口，“你爸妈不是她的监护人吗？你俩从小住一起。你快回忆回忆啊！”
卡勒布摇摇头：“不是从小。她是在我小学三年级时突然住进我家的。之前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
窗外的霓虹灯在布拉德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衬得他的表情晦暗不明：“那她住进你家后，有没有经历过什么重大创伤？”
“这得问她自己。”卡勒布苦笑一声，“她从初中就开始为家族出任务了。那些年她经历过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
“十岁之前呢？”
“更模糊了。连她自己都记不清，应该是受过一些创伤吧。”卡勒布的声音低了下去，“她只说过记得一些零碎的画面——白色的房间，封闭环境，戴着口罩的人……不过，如果精神核在年幼时就遭到了这样毁灭性的打击，宁宁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可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向导，不是吗？这不符合现实情况。”
“你说得对，”布拉德说，“而且她是我们家族的长聘终身荣誉保镖，家族筛选时肯定会检测精神核的强度。”
卡勒布突然直起身：“我们可以问本家调取她历年体检的数据，看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问题。”他掏出通讯器，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我这就联系医疗档案室。”
布拉德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病床上。头顶的小夜灯在宁宁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暖黄光斑，她眉头微蹙，睫毛微微颤动——像是在抗拒某个看不见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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