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奥站在管道上,俯瞰脚下寒风呼啸的无底黑暗,脑海中回响起数年前在C星经常听的一句话——哨兵不过是时代旋涡中的迷途羔羊而已。
曾经他对此深以为然,现在他感到懊悔。
这句话如同不祥之兆,即便他离开C星后,仍然盘旋在他的头顶。
他本不是个迷信的人。可此时,距离林赛坠下防护网已经过去了3分17秒。安东尼奥将精神触角的边缘释放至极致,试图探知下方的生命迹象——仍是徒劳。
以赛默飞世尔家族特训的卓越向导实力,这种极限扩张感知的状态,足以维持半小时以上。但他只坚持了不到10分钟,便叹了口气、放弃了,转过头面向那两个已经被吓到失语的治安官:“六号、七号,我得下去找他们。一直站在上面也不是办法。”
“啊?太危险了,我们都没下去过!”六号慌忙阻止。
七号补充了一句:“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报告上级,联系更多的支援。你一个人下去,万一也赔在里面了怎么办?”
安东尼奥不假思索地说:“你们可以报告并申请支援,但我等不了这么久。先回去拿废弃层的图纸和医疗包,我在上面继续试试定位,一等到你们,我就下去。”
六号和七号透过面具,看到安东尼奥的表情并无太多变化——没有惊恐、绝望、焦躁。那双绿色的眼睛里只闪过了一丝苦恼,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这就是网传的赛默飞世尔家族内定继承人的心理素质吗?
或许是他的气场里自带威压,两位治安官察觉到再无回旋余地,点点头,就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废弃层。
人工光源无法照射到这个深度。黑暗像实质般压迫着视网膜。
林赛调整好头灯的位置,活动了一下四肢——疼,但没有深达关节、韧带或肌肉的损伤。身体开始发烫,这是哨兵身体启动修复机制的征兆。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艾伦,他前不久刚摔下悬崖。向导的体质不比哨兵,再摔一次真的会落下终身的残疾。
“艾伦?”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弃层里产生回音。
借着晃动的灯光,她看见他已经挣扎着坐了起来,背靠在一面断墙上深呼吸。他还戴着防毒面罩,因此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面罩上时不时蒙了一层雾气,又缓缓褪去。看样子,他的呼吸非常艰难。
她连滚带爬地往他的方向移动,帮他摘掉面罩。他的脸色在头灯照射下惨白如纸,精神链接还存在着,让她清晰感受到对方伤口定位点的疼痛等级至少在NRS 6-7分。全身最重的伤在左手——被钢索深深划开一道横贯伤,在往外不停冒血。加上不久前他摔下悬崖导致的旧伤,此刻还像针一样扎着林赛的神经。
“我没事。”艾伦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却还在关心她,“你体温太高了,需要我帮忙降温吗?”
“把嘴闭上,先管好你自己。”
没有带任何医疗包,林赛只能把作战服的两条袖子撕下来,扯成一段段布条,为他的左手进行紧急包扎。
“额,我有一把小刀,你可以用那个割我的作战服,别糟蹋你的衣服了。”
“刀呢?”
艾伦勉强地转了转脖子,说:“奇怪,刚刚还用它割断了钢索来着……”
“掉下去的时候弄丢了吧?这个高度,丢下去能找回来就见鬼了。算了吧。”
布料撕裂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艾伦明显想说什么,但一阵疼痛让他咬紧了牙关。
完成了左手的包扎,接着就是全身评估。林赛的动作干脆利落,在他试图自己解开外套时,拍开他的手:“别动了,我来。”
好在肢端仍然是温暖的。她捏了捏他的双手,又捏了捏脚踝。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她手中的破布娃娃。而她在检查他的胸腹部是否存在按压痛和反跳痛时,明显感觉到对方肌肉的紧绷和体温的偏低。
“感觉有点腹膜刺激征啊……”林赛的语气非常焦急。
“没有。我只是感觉有点冷。”艾伦偏过头,微微闭着眼睛——林赛在慌乱中紧急评估生命体征,忘了摘掉头灯。冷白强光晃得他阵阵眩晕。
林赛没有听诊器,索性直接俯身将右耳贴上艾伦的胸膛。向导的心跳声隔着单薄的衣料传来,频率略快但节律整齐。她稍稍下移,发丝擦过他微凉的皮肤,仔细分辨着腹腔内的动静——肠鸣音正常,腹主动脉还在稳定地搏动,叩击后也没有振水声,脾区无触痛。
“肺部呼吸音正常。恭喜你,没有气胸。腹部也没有内出血和脏器损伤。”她低声说,温热的吐息拂过他的皮肤。
这个过于亲密的姿势让他胸腔的起伏变得急促。她能清晰感受到他骤然加速的心跳。
“但心率过速。而且,我感觉你的肋骨比较危险。”她直起身,看到他身上遍布着触目惊心的皮下出血,面不改色地用专业口吻评价道。
艾伦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的淤青,苦笑了一声:“看来实习比想象中更难啊。又挂彩了。”
当她将布料绕过他的肋骨时,上半身挨近他的胸膛。哨兵过热的体温与向导偏低的体表温度形成鲜明对比,呼吸交错间,他的吐息拂过她的头发。
“果然,看你的反应,肋骨可能有轻微的骨裂了。不过,比你上次坠崖的情况好一些。”林赛适当拉紧布条时,听见艾伦从牙缝里挤出的闷哼。精神链接里传来对方强行压抑的痛感。她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血味的愈创木气息。
这是第二次闻到他的信息素。第一次,是在前往Q星的星船船舱里,碰上了他的创伤后发热期,他提出要她的精神体帮忙抚慰。
林赛早已习惯了频繁更换搭档的节奏——这些年匹配测试不顺利,每次实战考核都被随机分配不同的向导。久而久之,她练就了一个强项:能很快记住新搭档的战斗习惯、生活方式、思维模式。
就像现在,虽然和艾伦组队不久,但她已经能记住,他每次重伤时都控制不住释放自己的精神体,这次大概也不例外。
她张望四周,问道:“按照上次的经验,你的精神体很可能就要出来了。它在哪儿呢?你能感受到它吗?”
“它被我控制得很好。不用担心。”
林赛眯起眼睛,头灯光线下能看到他额角渗出的冷汗:“看来这次伤的不重?不用勉强,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借我的精神体给你一用。”
艾伦突然轻笑出声:“真是慷慨啊,大小姐。我真没想到……”
“如果不是你跳下来拉住我的话,我就没命了。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不用道谢。”林赛指了指被她丢在地上的腰带,上面只剩下半截断裂的索具,看着就让人后怕。
一阵金属扭曲的异响从远处传来,两人同时绷紧了身体。
艾伦深吸一口气,撑着墙慢慢直起上半身:“好吧。先别管我的精神体了,我没事,再给我十分钟的时间,就能起来活动了。先评估一下现场环境是否安全吧,那只畜生应当还在附近。”
林赛点点头,召唤出黑肩鸢。精神体刚受到过来自另一个陌生精神体的攻击与惊吓,羽毛都还支棱着,这会儿就开始抖擞精神干活了。它展开双翼时带起细微的气流,在她脸颊旁卷起几缕散落的发丝。黑肩鸢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幽光,循着细微的响动,无声滑翔而去。通过共享视野,林赛看到——
那只精神体豹猫就在不远处的残垣上方窥伺他们,面朝他们,一动不动。幽蓝色的竖瞳在黑暗中泛着冰冷的光泽,如同两盏微型探照灯。
“不对劲……”林赛压低声音。
艾伦立刻知道她的意思了。
从他们看到那东西时,就开始纳闷——精神体的存在预示着它的主人就在附近。但是两人都没有感知到附近有人类的存在。此刻他的精神感知范围内,除了林赛灼热的精神波动外,什么都没有。
“这个世界上存在能完全脱离主人行动的精神体吗?”
“我从来没听说过。”艾伦摇摇头,忍着肋骨的疼痛撑起身子,“走吧,过去看看?”
“你可真是不怕死啊……”林赛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承认吧,你其实也很好奇,不是吗?真不想去看看吗?”他笑了笑。
“我当然想。但我更想一个人去追踪它,把你留在这里。”
艾伦故意用受伤的语气说:“喂,我刚刚可是救了你的命,现在你嫌弃我是拖油瓶?”
“并不是……”林赛叹了口气,放弃了和他拌嘴,“我发自内心地担心你的身体状况。”
说这话时,她的目光落在艾伦被血浸透的临时绷带上。
艾伦突然正色道:“失去了向导的哨兵,就好像鱼离开了水。”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除非你是黑暗哨兵,不需要向导。”
“我或许真的是,毕竟我的发热期频率一直远低于平均水平,就算这么多年也没有匹配的向导。”
“不可能,那种设定只存在于热血漫里……走吧,再磨叽下去,我们就找不到它了。”
两人谨慎地向前移动,靴底踩碎的地面碎屑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们逼近豹猫,它就往深处后退,动作轻盈得像在跳一支编排好的舞蹈。每一次后撤都精准地落在阴影交界处,仿佛在演示某种精妙的舞步。
林赛的精神体勘察了这片区域的结构,黑肩鸢展翅飞向高处。通过共享视野,她看到不远处赫然出现了一条被坍塌物半掩的隧道入口。
“它在引路。”艾伦突然抓住林赛的手腕,向导特有的精神力自他掌心向她传达,像一泓清凉的泉水渗入她过热的精神图景,“这东西的行动模式有些诡异——似乎是要把我们往深处引。”
“我感受过了,前面有个隧道,里面没有人活动的痕迹,还上去还算安全。继续走吗?”林赛回头,向艾伦伸出手。
后者把没有受伤的右手交到她手中:“走吧,就算是陷阱。问题也不大。”
豹猫的尾巴尖有节奏地轻摆,像在倒计时。直到他们抵达了隧道的入口——
黑肩鸢突然发出警示的尖啸,声波在隧道间形成诡异的回声。就在这时,豹猫突然消散,化作一缕青烟钻入了隧道阴影中。
最后消失的是那双幽蓝的眼睛,仿佛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注视。
黑肩鸢的尖啸声刚落,隧道深处突然涌出一大群扑棱蛾子,灰白或彩色的翅膀在头灯的亮白光柱下翻飞如雪片。林赛惊讶地眨眨眼——
地底深处居然还有活着的鳞翅目生物?
“该死……”她突然捂住胃部,一阵眩晕感袭来。
艾伦立刻扶住她摇晃的身体,只见她脸色迅速变得煞白,他突然反应过来:“是鳞粉浓度超标了!”
两人同时想起在A星每年都会遭遇的鳞粉潮灾难——严重时甚至会导致精神体分离的恐怖症状。艾伦猛地抬头,才注意到四周墙壁附着着些许黏浊的透明液体,在头灯照射下泛着诡异的珍珠光泽。林赛的作战靴底正粘着同样的物质,混合着某种甜腻的花蜜气息。
林赛的语速明显变慢,像是每个字都要费力地从记忆深处打捞:“我想起来了。我一下地也沾到过这种液体。但当时光顾着担心你了,没有在意。现在仔细一看,像某种人工合成的甜味剂——难道,有人在地下养——唔唔?”
林赛出现了大舌头的症状。
艾伦这才惊觉——刚才在管道勘测时明明戴着防毒面罩,但林赛为了精神体追踪的精准度,早把自己的面罩摘掉了。
“憋气!别睡!”艾伦拍打她的脸颊,向导素不受控制地涌出。但她的眼神已经涣散,黑肩鸢在她肩头痛苦地扑棱着翅膀。
艾伦毫不犹豫地扯下自己的防毒面罩,他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另一手将面罩紧紧扣在她苍白的脸上,金属卡扣发出“咔嗒”一声脆响。
“吸气!快!”他催促她,同时用身体挡在她与蝶群之间。面罩的过滤系统发出急促的嗡鸣,开始净化过量的鳞粉。林赛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随着几次深重的呼吸,眼神重新聚焦。
艾伦自己却猛烈呛咳起来,裸露在外的皮肤立刻泛起不正常的红疹。他强撑着在两人之间构筑起一道临时屏障,但鳞粉风暴释放的精神干扰因子正在迅速侵蚀这脆弱的防御。
就在这时,林赛恍惚间看到艾伦的瞳色突然变成了深海般的蓝色,但眨眼间又恢复成原本的黑色。她以为是鳞粉导致的幻觉,猛吸了几口气,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些。
“你...这个...白痴...过敏了!面罩还你,咱俩轮流戴!”她透过面罩的声音闷闷的,却带着明显的颤抖。她看着艾伦裸露在鳞粉中的脖颈迅速爬满红痕,向导素不受控制地外溢,将两人包裹其中。她试图把面罩扯下来,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对方示意她别动。
像是接收到某种无声的指令,蝶群突然改变了飞行轨迹,朝着隧道深处聚拢而去。
借着这个空隙,艾伦拽起林赛的手腕:“走!先退回开阔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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