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轮到白澈和郦自衡一同带队讨伐妖兽。
白澈认真负责,可他习惯于被长辈安排和使唤,遇事总是缺乏意见;所以他太适合与事事都有主张的郦自衡一同领队了。后者雷厉风行地定下计划,白澈全程被他牵着走,还没回过味来,妖兽已经被全数剿灭,众人愉快地踏上归途。
玲和郦自衡走在一处。郦自衡说:“我有个好消息:回春丹还上了。”
玲说:“我有个坏消息:有人想把我炼成人偶。”
郦自衡挑眉,问了更多细节。讨论毕,两人各自思考着。
玲突然说:“对了。香香昨天叼回来了这个。”她开心地展示一根毛茸茸的草,“它送我的。”
郦自衡无语,满脸写着“谁问你了”。
疾风。化神真人的威压。呛人的烟气扑面而来,好多人都忍不住掩住口鼻。有人拦住他们的去路。
此人是素心真人姜月茗。衣裙上沾着些许污渍,她身上的气味更加刺鼻,夹杂着烟味和草药味。她突然冲出来,从动作到神态都表达着同一个意思:她很急。
“有丹修吗?”姜月茗语速飞快。
无人应声。他们是剿灭妖兽的队伍,其中自然没有丹修。
姜月茗深呼吸,又问:“你们有谁是凡人出身?”
众人面面相觑,有七八人出列。姜月茗打量着他们,果断略过包含郦自衡在内的许多人,问玲:“会做饭吗?”
玲眨眼:“会一点。”
姜月茗神态舒展,点头说:“很好,丹炉和灶台也差不多。你跟我走,帮我看着点火。”又问,“你们有谁是童身?”
她问得理直气壮,众人却都尴尬起来,有人左顾右盼着,有人红了脸,有人眼观鼻鼻观心,没人回答她。郦自衡勾起嘴角,拿折扇一指:“白澈道友肯定是。”
白澈本来就面红耳赤,骤然被郦自衡点到名字,声音都变了调:“——什么?”
姜月茗不客气地一把抓过白澈的手腕,用法术探了探:“还真是。你也来,帮我捣药。那灵草娇气得很,被沾过风月的修士一碰就变色。”
白澈满脸生无可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并非觉得童身丢人,而是大庭广众下被说破**,太尴尬了。在场的有熟人也有生人,但绝没有哪个是他愿意分享此事的对象。
两人被姜月茗抓去附近的一间棚屋。姜月茗将草药连同药钵药杵都塞给白澈,又把玲按在丹炉前——炉火烧得正旺,差点燎着她。
姜月茗往炉火里扔了一枚水晶,对玲说:“水晶颜色变浅,就是火小了;变深,就是火大了。火太大太小都会炸,你小心点。”说完,她立即疾飞离去。
姜月茗一走,水晶的颜色就变浅了。玲尝试着加旺火力,刚输出一点点灵力,炉火翻腾,水晶的颜色骤然变深。她赶紧收手。再一看,火焰已经烤焦了她的裙边。
姜月茗说“丹炉和灶台也差不多”,实在说得太轻描淡写。烹调之道虽然看重火候,但远不如炼丹要求得那么严格和细致。这是一项需要无尽的专注和细心的工作。稍有差错,轻则毁了整炉丹药,重则连丹炉和人一起炸飞,可谓赔了草药又折修士。
玲思索:不知道姜月茗遇到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宁可找个新手来照看丹炉,也要立即去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玲盯着水晶,耳边是“咚咚咚”的捣药声。白澈不时偷瞄水晶,看起来比玲还紧张。
异变陡生。
修士具有感应天地的能力。此刻的异变强行抓走了玲和白澈的注意力,容不得他们不去看。他们此生都从未见过如此殊胜的天地异象:天际高悬一轮圆虹,华彩美丽得令人屏息;隆隆威压降临,几乎与出窍道尊等同;空中传来渺渺仙音;玄妙的气息高涨着,灵力满溢,瞬间遍布于整段山脉,甚至有向外蔓延之势。
白澈不自觉地松手,药杵“咚”地掉进钵里,倒也不要紧;然而玲稍微错开视线,丹炉的温度就骤然上升,迫使她立即回神稳住火焰。汗珠渗出她的额头。丹炉差一点就炸了。她心跳加速,但不仅仅是因为方才的危机。
如此盛大的天地异象,意味着极其珍贵的,数百年乃至千年都难得一见的宝物现世了。
高阶修士们可不只是惊叹这份稀有的奇观。他们对天地异象的感知更细腻,更准确——他们能察觉到这件稀世珍宝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们所有人几乎同时望向天际的圆虹,其中大部分人,瞬间就动身前往宝物诞生之地。
第一个赶到这里的人是元彻真人秦直。他占了地利:异象突现时,他恰好就在东岳。山巅之上,他直截了当地质问姜月茗:“出窍丹呢?!”
“被我吃了呀。”姜月茗笑意盈盈。她浑身气息平稳,与往常无异。
“我可不信。你这辈子也炼不出几枚出窍丹,能舍得直接吃了?不等到顿悟的时候?”秦直打量她。
“我炼成出窍丹,自然对丹道有了新领悟。再说,要是不立刻吃掉,恐怕也轮不到我了。”姜月茗笑看四周。此时,东西两岳的诸位化神真人都已经赶来这里——除了闭关的陆英华。
秦直与齐瀚相视,不必说,两人眼中满是争斗的意图。白圭皱眉。澹台涛姿态闲适,就好像他只是来凑热闹的。
齐瀚对澹台涛说:“你有天眼神通,她有没有服下丹药,你肯定看到了。”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着澹台涛。
“我没看到啊。”澹台涛说。
秦直说:“你怎么可能没看到?”
“没在看,所以没看到。”
谁也不知道姜月茗和澹台涛有没有说谎。齐瀚与秦直脸上都添了几分焦躁。
白圭冷眼旁观。他自觉离晋阶出窍还很远,陆英华又境界不稳,他们目前都不该贪图进益修为的丹药。他无意争抢出窍丹,但他得盯着点。
又是一道身影落在众位真人之间。他不需要出窍丹,但是只要东岳有大事发生,他就一定会出现。
严能道尊李伏点头回应众人的行礼。他说:“你们自便,毋需在意我。但如果有谁触犯《东律》,我绝不姑息。”
谁也不可能在严能道尊的眼皮底下抢劫素心或者强行搜她的身。今天,真人们注定要心怀疑问了。不过,在他们之中,有一位不仅贪心,而且脸皮够厚。其他人都散去,唯有他大大咧咧地,明目张胆地跟在姜月茗身后,缠着她问话。姜月茗御空飞了多远,他就跟了多远。
终于,姜月茗发问:“你不会打算一直跟着我吧?”
“谁跟着你了?我和你顺路。”秦直说。
“你也去丹峰?”
“我也——你去丹峰干什么?!”
“我去向严能道尊讨点朱砂。说不定借地炼几天丹呢。”
秦直嘴角抽动,听不出素心是不是在开玩笑。“丹峰”的“丹”字源于山峰里的朱砂矿藏,但素心身为化神修士,怎么可能缺朱砂用?不过,东岳没有她不敢去的地方:只要预感到天时地利,就算是在严能道尊的家门口,她也照样支起炉子炼丹。秦直就不一样,他可不喜欢在出窍修士附近晃悠。他不情不愿地说:“我也去丹峰。”
姜月茗笑吟吟地加快速度,甩开了他。她降落在附近,显然不是真的要去丹峰。秦直索性也将自己说过的话全都作废,随她落在地上。山坡上有座破落木屋。屋里,一名元婴男修在捣药,另有一名金丹女修坐在丹炉前,以法术控火。汗水浸透衣领,她显然已经疲于应付。
“真人。”男修向他们问好。秦直认出他的嗓音,仔细看了看:哟,是白澈。
姜月茗手指随便一捻,掐断女修的法术,将丹炉接手。炉火对她无比顺从,立即稳住了丹药的状态。她招呼白澈将药材加进炉里。
秦直震惊:“你隔着好几里地,同时炼两炉丹啊?”
“炼丹到炼一半,更重要的机缘忽然来了,我也没办法呀。”姜月茗边忙边说。
秦直指手画脚:“把这边的火熄了,专心去那边炼丹,不行吗?”
他正说着,忽觉一股灵力伴着药香蔓延。姜月茗打开丹炉,将成品收进玉瓶,谈笑间,她已经将丹药炼成。炉火熄灭,又有残余药渣蹭上她的袖口,将衣裙弄得更脏了。她对秦直说:“我能同时顾两边,为什么要放弃它?而且这瓶丹药是严能道尊要的。他已经等了半个月,如果我再拖延下去,他就要亲自来盯着我炼丹了。”又把玉瓶塞给白澈,吩咐他,“替我转交道尊,之后不用回来复命。”再指指地面,使唤玲说,“你把这里打扫干净。”
白澈和玲皆称是。两位真人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向屋外走去。玲听见秦直的声音渐远:“现在他们都不在,你跟我交个底……”
玲捏诀作清洁的法术,若有所思:姜月茗的两炉丹药,分别是李伏要求的丹药,和引发异象的珍宝吗?
秦直缠着姜月茗问了半天,仍然一无所获。他终于放弃了——暂时。他晃悠着,又路过刚才姜月茗炼丹的木棚。刚才那名金丹女修还在打扫。秦直眼珠一转:兴许她知道出窍丹会在哪?
于是,秦直叫住她:“你是素心的手下吗?”
玲揖礼:“不是。”
“声音怪耳熟的……哦!我想起来了!你是那天听我击鼓的金丹修士!还是越看越不对。我肯定更早以前就见过你。”
玲做出真诚而茫然的表情:“兴许是巧合呢?”
秦直上看下看,说:“不对不对。你根本不知道记住一张脸有多难!五官的长短宽窄位置,各有几寸几厘,全都得背下来,我才不会‘恰巧’记住谁。”他又想了想,宽宏大量地说,“算啦,你不知道没关系。从现在开始,你跟着我,直到我想起来为止。”
“等等,真人,我好像想起来了。”
秦直来劲:“什么?不行!我都琢磨这么久了,我要自己想出来。”他命令道,“你不许说。和我走。”
法力控制住玲。她被迫听命了。
秦直浮空疾行,向西来到凌虚阁。
三年前郦自衡叛变,不久,广武道尊也离开了凌虚阁。凌虚阁变成无主之地,着实混乱了好几年:不是没有人想掌控凌虚阁,而是无论谁来坐掌门之位,都会招致其他人的反对,成为众矢之的。凌虚阁的冯长老被夹在一堆化神修士之间,一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凌虚阁被其他势力蚕食。好在数月前,大概他们发现从凌虚阁再也榨不出什么油水,逐渐各自散去;唯有元彻真人秦直看来看去,觉得这地方还值得据为己有。他从东岳来到西岳,摇身一变,当上了新任凌虚阁掌门。
相比于郦自衡,元彻真人在冯长老心目中,是明主中的明主。此时他归来,冯长老急急忙忙地赶来迎接。他揖手躬身,而真人降落在地上,随便挥手免他的礼。真人身后跟着一名金丹修士,她有礼有节地比冯长老俯首更深,起身更慢。她还没直起腰来,冯长老已经认出她,瞪大眼睛,脸颊开始抽搐。
玲礼毕,看冯长老的表情,就知道他又想偏了。
其实高阶修士身边带着低阶修士跟班,再正常不过。但是冯长老先入为主,一看见这张熟面孔,向元彻真人问好的声音就一颤,险些咬了舌头。毕竟关于湛全道尊的死,冯长老自认为知道其中秘辛:侍妾背叛,挑唆广武道尊杀掉主人。彼时他既瞧不起她,又确实暗中佩服她的手段。今天,她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识。她又想干什么?难不成,她干脆盯上凌虚阁了?冯长老麻木。
“我和太瑛约的什么时候见面?”秦直问。
冯长老一激灵,迅速进入状态,答道:“今日未时。”凌虚阁两次易主,他始终能保住自己的位置,靠得就是这份尽职尽责的态度。他是能办实事的人才,不特别效忠谁,只是兢兢业业地打理凌虚阁。这样一来,反而谁都乐意用他。
秦直径直向内阁走去,玲亦步亦趋地跟着,环视四周。凌虚阁曾经被风暴摧毁,重建之后,内外院都与之前大有不同。众修士汇报、议事的内阁里,主位再次被垫高了——当初郦自衡担任掌门的时候,冯长老对他不满,硬是撤掉主位的底座,不让郦自衡坐得比自己更高。
秦直没有登上高位,随便拣一把椅子落座。他又开始端详玲,绞尽脑汁地回忆着:“我什么时候开始记住你的呢?我感觉在好几年前。”
冯长老不禁哆嗦,胡乱猜疑起来:要知道,这女人仅仅四个月之前还跟着广武道尊呢!
玲正要说话。秦直察觉,制止道:“你不许说!我自己想。”
玲默默。秦直自言自语着。冯长老等了等,见真人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好打断他:“真人,之前您吩咐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请您听我汇报,确认有无遗漏。”
“啊?哦,对,我和师叔——”
“等等!”冯长老警惕地瞟玲,“真人,此事乃凌虚阁机密,还是不要透露给无关的人为好。”
“行啦,这么紧张干什么?我知道了。”秦直敲一下椅子扶手。玲听见“咚”的敲击声,随即万籁俱寂。看来秦直封住了她的听觉。他们大概想不到她会读唇语。她垂首站着,以余光窥视冯长老的口型。识别、记忆、推敲,思绪在她的识海中波澜壮阔,但她面上维持着一派恭敬神色。
汇报完毕,冯长老告退了。秦直翘着腿,问玲:“对了,你帮素心炼的什么丹药?”
玲适时地做出茫然的表情。秦直这才想起来她现在听不见声音。“行了。”他随口解开法术,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话,“你帮素心炼的什么丹药?”
“晚辈不清楚,像疗伤的药。”
“怪了,上次兽潮都过去那么久,严能道尊的伤早该养好了啊。”
玲:(0个人问但是)你怎么知道我的猫送我小礼物了?
秦直:你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玩得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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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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