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口大臣齐刷刷跪了一地,无人敢贸然起身进殿询问。
朱漆大门上镶嵌的金色门钉在夕阳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贺兆低垂着头颅,跪伏在地。
太监出来宣召时,底下原本安静跪着的一众人,总算有了波澜。
有人交头接耳,压低声音议论起来。
“太子今日这番表态是何用意?五皇子滞留京城已然多年,这明显违背了朝廷礼制。”
“是啊。”有人附和道。
“这般作为岂不是公然置先皇遗诏于不顾!当真荒唐!”
倒有官员高声反驳:“太子殿下乃先皇亲自册封,其储君之位乃先帝钦定,名正言顺,天命所归。自古以来,朝廷的礼仪制度无不是由天子亲自拟定颁布,如今太子既然是先皇亲封的储君,其所言所行,难道不应当与天子具有同等的分量吗?这等道理,难道诸位大人竟要质疑不成!”
几位大臣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即又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各自低头整理衣袖。
贺兆面色凝重,沉声应答:“章大人所言确实不无道理,然而当下局势微妙,先皇突然驾崩一事本身就存在诸多疑点。微臣以为,若连先皇临终前留下的唯一遗诏都不足以劝阻太子做出如此有违礼法、有失体统的荒唐之举,那么这不仅是对先皇遗愿的公然违背,更是对先皇在天之灵的极大不敬。试问,如此行事,置先皇的威严与英明于何地?置我朝祖宗家法于何地?”
只听见人群之中骤然响起一声清晰的嗤笑,那笑声尖锐而突兀,在原本肃穆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刺耳。
“贺将军此话,是不服太子,还是不服未来之天子?”说话之人语气冷峻,字字如刀。
经此一番刻意渲染与拔高,将此番言论生生解读为臣子对天子赤胆忠心的体现与否。
“你!”贺兆被此话气的面红耳赤。
贺兆的双拳紧握:“本将军自是为国效力,忠于天子,何来不服之说?倒是某些人,言语之中夹枪带棒,用心何其险恶!”
那说话之人却并不罢休,冷冷地回应道:“将军所言甚是,但言行合一才是真忠心。据本官所知,织锦一案于五皇子牵扯甚深,如今贺将军公然反对太子的决策,此举实在令人费解。本官斗胆揣测,将军这般作为,恐怕不是出于公心,而是暗中偏袒五皇子吧?”
此言一出,四周之人皆是一愣,。贺兆的心中一沉,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对方的言语陷阱之中。
殿外群臣此刻交头接耳,议论声不断。
殿内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沈随毫不掩饰满眼怨恨的看着沈淮锦。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此时若按照他以往的性子,他从踏进殿的那刻,便要死于他的剑下。
事态再坏些,大抵是沈淮锦要将他头颅悬于城门之上,让他的尸身遭受凌迟之刑,曝晒于众目睽睽之下,成为世人唾弃的对象。
可如今,沈淮锦却少见的展现出,势必要将人寸寸折磨致死的恶趣味。
沈随的心当真是凉了半截。
他若真就此被他困在宫中,怕是不用他亲自动手,贵妃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才肯罢休。
想到这,沈随的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贵妃娘娘到!”尖锐的声音有些不合时宜的响起。
要不说是母子,贵妃是从头至脚,都透着一丝不苟的精致,丈夫去世的痛楚,在她身上瞧不见半分。
沈淮序和沈随她是许久未见了,眸子扫去时,沈随身上那股子装腔作势的无辜劲儿,还是让她厌恶至极。
“都在呢。”除去沈淮锦,其余人倒是都颇给面子的恭敬问候。
常贵妃的目光最终在贺明意的身上停下。
“你便是贺将军家的嫡女?”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与考究。
“回禀娘娘,正是。”贺明意盈盈下拜,声音清亮而不失礼数。
正欲再开口询问,却被自家儿子打断:“母后来所谓何事。”
听不出丝毫敬意,语气威严,还带着敲打的意味。
“本宫在殿外听闻诸位大臣言及,太子意图将沈随接入宫中。”此话方至一半,沈随那紧握的拳头不禁微微颤抖,这一丝慌乱恰被常贵妃尽收眼底。
“织锦一案京城之内闹得沸沸扬扬,既已有了定论。先皇如今不在,太子当要主持大局,为百姓伸张正义,方显公正无私。”
这正义凛然的话听的沈淮锦发笑,但面上实在不好展现出来。
如今还未实打实坐上这位置,常家的势力多少还是要借一些的。
“有理!母妃所言极是!”停顿之时,常贵妃脸上的嚣张跋扈之色早已掩盖不住。
沈淮锦迟迟不说下一句话,为的就是观察沈随脸上的表情。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有机会能逗一逗面前的这个少年,也从未想过这件事这般好玩。
“可本宫觉得,此事定还有疑点。”
沈随心中自是有不少疑虑,毕竟说到底,他的罪名,不过是太子一句话的事,哪里真的需要什么实证。
“本宫小时同阿随一起玩耍,本宫深知阿随做不出这样的事。阿随自小便天真,此时被旁的恶人推到这风口浪尖上,作为哥哥的,自是要护好他的。”
言下之意,不过是告诉常贵妃,此时她不能插手,也绝不能借此来动沈随。
沈淮锦看着沈随朝他投来的带着迟疑的目光。
丝丝夕阳此刻仿佛透过糊着的窗纸,射在白衣少年的身上,那般灼热。
烧得沈淮锦的心里裂开了一条小小缝隙。
常贵妃自知此刻与沈淮锦硬刚捞不着一点好处,只得安静的闭嘴。
不过心底倒是暗暗发誓,终有一日要送沈随下去见那个贱人!
等到晚间,贺明意终于得以在寝宫中与皇后相对而坐时,才觉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放松片刻。
翻腾的情绪也随着面前摇曳的烛火,慢慢沉淀,归于平和。
坤宁宫的一切她都甚是熟悉,唯独面前的皇后娘娘。
她依旧端坐,眼中却无神,那曾经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如今边缘却散落着几缕银白的碎发。即便涂抹再多的粉黛,也无法掩盖她那掩饰不住的憔悴模样。
皇后紧紧握着她的手告诉她皇帝的死绝没有那么简单。
那天晚上,皇后第一次情绪失控的同贺明意讲曾经,话语却如同风中残烛般飘摇,字字句句都像是临终呓语。
“本宫同皇上结发夫妻二十载,从最初的东宫伴他读书习字,到他登基为九五之尊。看他身侧站着一个又一个,为了权势,为了地位,费尽心思要往上爬的女子,有妩媚张扬,有灵动活泼。”
说到此处,原本带着眷恋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
“可本宫是皇后,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宫廷之中,规矩繁多,本宫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行差踏错。”
她再次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无奈与自嘲:
“日复一日地端庄肃穆,年复一年地谨言慎行……谁又会真心喜欢一个刻板无趣的人呢?”
“明意,这世道当真是造化弄人啊……”皇后满脸慈爱的看着贺明意,用温暖的手掌轻轻抚过贺明意的面颊。
出口却是哽咽:“本宫是真心希望,你同阿序能延续儿时的那份心境……”
贺明意只是静静的望着她,眼眸中闪动着泪光,缓缓的点头。
“母后……”
皇后轻拍她的手背,像是安慰她一般。
“本宫知道我们明意要说什么。新帝即将继位,这两日宫中局势动荡不安,剩余的这些妃嫔,不论位分高低,皆面临生死未卜的命运。在这紧要关头,本宫若袖手旁观,任由贵妃操控大局,恐怕整个后宫都将陷入混乱不堪的境地。”
“临了,皇帝念着他的君臣。”
“这盘棋,本宫便替他在落几个子吧。”
皇后说的松快,眼角蓄满的泪却早已难承其重的滚落。
贺明意满是不舍与惆怅,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折射出内心复杂的情绪。
她缓缓地,一次又一次地摇着头,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暮色渐沉,春末夏初的风此刻呼啸林间,枝叶沙沙。
带着令人刺骨的寒意。
皇后颇有些不舍的让他们尽快回府,莫要在宫内逗留。
贺明意推着沈淮序往宫门外去。
袭来的风像是带着悲鸣。
远处的一花一木都是那般熟悉,这又让贺明意想起了曾经。
那个美好而热烈的曾经……
小时候的贺明意从来直呼其名。
“沈淮序,你常说你欣赏本小姐的才情,不同旁的闺阁小姐般刻板无趣,还有着你们男子有的胸襟与气魄。”
“那若有朝一日,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闺阁里克己复礼的小姐,你还会愿意同我下同一盘棋,作同一首诗吗?”
当年的玩笑话,放在今日竟还是会让贺明意心底泛起一阵涟漪。
她看着面前背对着他,始终一声不吭的王爷……
那个被遗忘的,当年沈淮序的回答,好像已然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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