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五分,五姓并立,共营人世。
屈、乌、周、齐、柏家五氏,自先祖羽化成仙时托后人以玉牌保苍生,后人以此早已不知享受了几世荣光。
烧杀抢掠私底下,扶危济困作面子。
反五族者,毋言投胎事。举世公认的说法,宁死不反五氏族。
今日便有一位以卵击石的伟人于崖边嗟叹——天要亡我。
四周如狼见血般幽亮的眼睛似要透过他的皮肉刺他的要害,只差他们现主子的一声令下,他们便可冲上来茹毛饮血。在他们眼里,崖边人已然死去,徒劳地挣扎是动物死后无所谓的动弹,他们只须上前分食他的骇骨。
可惜,眼神凶狠,动作却骗不得人。眼前人虽被他们下了毒,使不出灵力,但不妨碍他们疑心墨沉檀还有后手。
一位衣裳褪色、头簪桃木的年轻人唇边勾起一丝微笑。对面的叛徒哪是狼,明明是狗。
他倒是想跳下诛魔峰这道几万年前被天道劈开的口子,为自己留一丝体面,可他还没骂爽,怎能就那么轻易死了。
诛魔峰是一座山峰,山势平缓,地形简单,曾几何时,诛魔峰清奇俊秀,一条小溪从山顶至山脚环绕。可如今,别说树了,连一株草都没有,荒无人烟、鸟不拉屎、寸草不生、焦土一片已经成了这座几万年前生灵遍野的山峰的代名词。只为一人,天道永恒毁灭了此地的生息。
放眼望去,乌压压一片人挤在这诛魔峰。
奋不顾身半生,换得众叛亲离。果然师父当年说得不错,尽人事,听天命,结果随意。
他认这个结果,只是不解人心,称兄道弟四百年,传道授业二百年,个个背地里暗度陈仓给他下了一百年毒。
风推后背,衣裳随风声起舞,咽下喉中血,墨沉檀想到六百年前那人在得知他志向时,就曾断言,他因人成事,无识人之才,决不会成功。
如今果真灵验了。
想到那个人,墨沉檀心头一颤,无不乐观地想,希望兄长能给他搭座坟。
“墨长天,不要白费力气了,如果你尝试运功,毒会吃得更深,届时灵力倒灌经脉,痛不欲生,还不如少些苦楚,乖乖束手就擒,认识那么多年,我可以求大人们留你全尸,不枉我们兄弟一场。”叶律崖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像极了平日。若不是此情此景此内容,还真像一个为兄弟好的哥们。
墨沉檀那个乖巧的徒弟印苦艾在一旁点头,应和道:“师徒一场,徒儿也不愿见师傅受苦。”
听见两个人的狗屁,墨沉檀养静了九百年的心难得动怒,心道:不都败你们所赐吗?
一秒没迟疑,墨沉檀先是嗤笑一声,后面不改色,语速不疾不徐,出言嘲讽道:“狗吠时常有,今朝叫更狂。”
听见墨沉檀把他们比作狗,方才假模假样的两个人率先憋不住了。
“你找死!”两人异口同声,咆哮如雷,面色狰狞。没想到这个时候,墨沉檀还敢出言嘲讽,想象中的跪地求饶没有,还如谪仙一般站风口浪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笑至极,今时不同往日,还以为自己是他的好友/师傅吗?
低贱的阶下囚罢了。
两张清秀的脸完全扭曲,满脑子在想将墨沉檀抽筋拔骨,挫尽他的傲气。
墨沉檀看着两个目眦欲裂的家伙,,可转念一想又开心不起来,本来脑子真的是被浆糊糊了,自己看人的眼光真那么差吗?为何事到如今才看清。
早知今日,他就不救这几个东西了,如若他不救,这几个废物理应早早下阎王殿投畜生道了。恩将仇报之徒真该碎尸万段。如果不是眼下自己穷弩之末,回天乏术,他势必要拉着这几头畜生一起死。
叶律崖忍不下这口气,握紧拳头,咬牙切齿讥讽道:“呵,墨沉檀你不会还以为你是什么浩然宗宗主吧?老老实实认清自己现在的新身份吧,丧家之犬。”
墨沉檀死也不会让叶律崖舒坦,嘴上功夫罢了,他也长了张嘴。
继而冷哼一声,顾不得疼痛,嘲讽道:“倒也是真关心我了叶兄,自己的新身份还没有算清楚,已经为我算清了。只可惜,叶兄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叶兄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不知你的新身份,而我却是清楚得很——五大家新晋看门犬叶朗逸。狗仗人势,叶兄,既觉得做人不如做犬,何不去投畜生道,而是于人世以人形做犬事?做一条吃里扒外、背信弃义的畜生。”
“你……”
叶律崖刚想回话,印苦艾气急,匆匆打断了他。
“尊称你一句师父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墨沉檀,我们现如今已经弃暗投明,早些年被你骗住了,和你一起做了糊涂事。这几年才明白,乌、周、齐、屈、柏五家才是正道,你这邪魔外道死不足惜,我真后悔没有早早认清你的真面目,给你干了那么多件伤天害理之事!今日我必要斩你首级,以示我心!”
“小人得志,有何脸面说后悔。若说后悔,理应是我更应该后悔,当了东郭,救了几条白眼狼。”
印苦艾被怼的面红耳赤,想插嘴也找不到插入的地方,叶律崖等墨沉檀话音刚落,他正想骂回,身旁的颜白鹭拍了拍他的肩,叶律崖止住了嘴。
带着一股忧郁气质的白衣男子边摇扇子边悲戚说道:“墨兄死到临头,不抓紧时间留遗言吗?说不定,我还能为墨兄完成遗愿。”
素日觉颜白鹭说话有文采,现在听来真的矫柔造作刺耳得很,“说与你们听也无用,毕竟你们的死期不远了。”
“墨兄如今也就嘴厉害了。”颜白鹭一晃三摇手中花草纹折扇,语气慵懒,丝毫不把墨沉檀的话放心上。
将死之人,何足惧也。相识五百多年,他深谙墨沉檀的性格,沉闷。今日围捕倒是让他眼前一亮,座上之人,目无颓色,沉稳从容,对于他们的背叛,眼底连一丝愤怒都不可见,若不是他们知道,墨沉檀之前被他们骗得团团转,甚至无知无觉喝了不少下过毒的酒,他都要怀疑,墨沉檀早就知道了他们三人的背叛。
墨沉檀不能怪他们,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自己不给自己留后路,怎么怪得了他们。
说来,他除了墨沉檀,还没有见过这样一等一的蠢货,一点不设防。无防人之心,能活到这个岁数真是命大,然而好运要终结了。
颜白鹭眼中划过畅快,他喜欢天之骄子折翼,尤其是墨沉檀这等蠢货还是名副其实的天纵奇才。
五大家族派来的五人看够了这一场狗咬狗的好戏,属周家的中年男人刻意拖着语调,“上。”
与声同时,这一霎,一道冷光从天而降,如昆仑风雪,凌厉至极,压得人无喘息之机。来者修为极高,浩如烟海的威压逼得毫无还手之力,这几乎瞬息之间,不过几秒沙土下沉,崖边无人,只剩尸山血海,无一人幸存,诛魔峰平了。
在亮光闪现的下一瞬,墨沉檀先感受到面前强劲带风的掌力,后就是结结实实的两巴掌。左右开弓,连身影都没有瞧见,墨沉檀便没了意识。
当晚,五大家族发布悬赏令,墨沉檀这个名字响彻夜阆大陆。
*
再次恢复视野时,光线刺眼,墨沉檀**裸上身,经脉中的毒素被施针引出。
明明其他位置不痛,脸却连痒带痛,墨沉檀没敢摸,怕自己毁容了。腿使不上力气。
怎么回事?墨沉檀失去了失去意识前的记忆,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墨沉檀心中暗自窃喜,他就知道,他人缘没那么差。
会是谁救了他呢?一时半会,真想不到。
房内的陈设陌生,低调奢侈。香炉缓缓升烟,暗香浮动,墨沉檀细细闻,只嗅出了价值连城的帝泠气味,其余实在是不认识,然而想也知道,其它香料亦不输帝泠之价。
千年水沉木制桌椅,万年聚灵石作榻。水沉木百年易见,千年难寻,若材料不够好,水沉木过百年,便会慢慢受流水侵蚀,化作朽木,分解水底。聚灵石他也只见过千年份的,更遑论这万年极品。
榻上铺垫层层绫罗绸缎,墨沉檀细细辨认了一阵,大惊失色,认出是有价无市的鲛绡,他只在书上见过。就连半掩房门的珠帘,也是映日珠……墨沉檀被屋主人的豪气震住了,一时间头晕眼花,他有认识如此财大气粗的人吗?若有,他怎会毫无印象。
墨沉檀如土包子进城惶恐不安,如坐针毡,不敢再东张西望,乖巧闭眼躺着。
“沙沙——”珠帘拨动。墨沉檀歪头看去,刚想开口道谢,定睛一看,却像扼住咽喉,发不出声。
来人气质冷傲出尘,眉眼含霜,丰神俊朗,上挑的丹凤眼下一颗泪痣,玉簪银冠,身披绮罗珠履,腰佩青金龙玉,垂玄色流苏。墨绿绣纹锦衣,披深红披帛,那披帛上绣着密密亮色的暗纹,随动作而若隐若现。一手拂尘一手持瓷碗。墨沉檀心惊胆战,一时却又移不开眼。
回过神时,人已经站到榻侧,把药放在桌子上,正冷冷盯着他,一言不发。墨沉檀想打声哈哈,结果扯到了脸上的伤口,一下子没忍住,表情痛苦,继而装作若无其事又明显夹杂着不安:“圆圆,好久不见啊……”
话音未落,陡然“啪——”的一声,眼前人不由分说,给了他一响亮的耳光。没敢捂脸,墨沉檀含泪撇见乌孤影俊美的脸上毫无笑意,眼底阴骘
墨沉檀咽了咽口水,他能不清楚自己这巴掌怎么来的吗?他可太清楚了。
舌头顶了一下后槽牙,迅速谄媚巴结道:“圆圆手疼不疼啊?”
乌孤影没回答,俯身收针。墨沉檀目不转睛盯着专注收针的乌孤影,心中的惴惴不安被乌孤影的体香冲散了。
把针灸全部收回到针灸包里后,乌孤影这才出声。
“腿能动吗?”
墨沉檀心中一暖,他就知道,圆圆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心里还是关心他的。
试探着动了动腿,发现腿脚不听自己使唤。
“动不了。”墨沉檀一双桃花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乌孤影,企图博取同情。
殊不知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是吗?”乌孤影眸中染上了真情实意的笑意,笼罩在这张脸上六百年的风雪终于稍见阳春,“那就对了。”
“啊?对了?”墨沉檀听见回答,细品到一丝不对,但脑子还没有转过来,就听见乌孤影慢条斯理道:“我打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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