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空气混浊。
霍铭矢的问题在寂静中回荡，李鹤的回答指向那个关键的办公位——高三二班班主任的座位。
“那下面的一个抽屉里锁着一摞人民币，还有一个抽屉里锁着学生档案。”李鹤说着，语气里带着对同伴能力的惊叹，“本来我们想找找钥匙呢，结果周渡直接拿个铁丝就撬开了。”他笑着看向周渡，带着毫不掩饰的佩服。
周渡站在原地，脸上依旧是那副惯常的、缺乏波澜的表情，仿佛撬锁只是件和呼吸一样平常的事。
傅景先没参与这段小插曲，他的注意力已经被那本学生档案吸引。
他伸手拿起那本略显陈旧的册子，纸张边缘有些卷曲，他仔细地一页页翻看着，眉头渐渐蹙起，像是在进行一项严谨的数据核对。
傅景先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带着发现重大疑点的凝重：“这个学生档案里少了一个人。”
这句话像一块磁石，瞬间将分散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
众人围拢到办公桌旁，傅景先指着压在玻璃板下的一张集体合影——高三二班的毕业照，上面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洋溢着青春的笑容，与此刻他们所处的阴森环境格格不入。
“合影照上是42人，”傅景先的手指划过照片上每一张笑脸，最终停在空处，“但这个学生档案里只有41张，少的是个女生。”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可惜这个档案上没有贴照片，只有姓名和基本信息，不然就能立刻判断是少了哪个人了。”
所有人面露惊讶和疑惑。
“是有人故意拿走的？”录桦提出了最直接的猜想。
这话让原本就在办公室里的四个人——李鹤、周渡、录桦、王露之间，瞬间弥漫开一种微妙的猜忌氛围。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又迅速分开，彼此眼中都带着审视与不确定。
是谁？什么时候动的手？目的何在？
李鹤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僵持的气氛：“现在也不知道是谁、是什么时候拿走的，纠结这个没用。大家还是分散开，多找些其他线索吧。”他的提议很实际，在信息严重匮乏的情况下，盲目猜忌确实于事无补。
众人闻言，只能暂时压下心中的疑虑，各怀心思地散开，继续在杂乱的办公室里翻找。
纸张被翻动的沙沙声、脚步声和偶尔的低语构成了背景音。
没过多久，在另一个角落翻找的录桦有了新发现：“周渡，这里又有一个抽屉上了锁，能不能开一下！”
众人再次聚拢过去。周渡蹲下身，动作娴熟地从袖口里摸出那根看似普通的铁丝，在锁孔里探入、拨动，指尖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只听几声轻微的“咔哒”声，锁舌弹开，锁应声而开。
抽屉里静静地躺着三个手机。
他们将手机拿起，按下电源键。
屏幕依次亮起，依据屏保，他们对应了两个手机。
傅景先迅速拿来学生档案，尝试用高小悦和李玉溪的生日日期解锁手机。
李玉溪的手机成功进入系统，但高小悦的却显示密码错误。
“试一下沈清霖的呢？”周渡提议，同时快步走到刘班班主任的办公桌旁翻找。
她很快找到了六班的学生档案，而在翻阅时，一张夹在其中的处分表吸引了她的注意。
表格上，“高小悦”的名字赫然在目，处分理由是“校园霸凌同学”，拟给予的处分是触目惊心的“开除学籍”。
然而，这张表格末尾缺少了学校的公章，意味着处分尚未正式生效。
……这是什么情况？周渡的瞳孔微缩，心中涌起巨大的疑云。
按照已知信息，沈清霖更像是被霸凌的一方，怎么会……
她压下心中的震惊，先记下沈清霖的生日，返回尝试解锁高小悦屏保的那个手机，结果依然显示密码错误。
“看来不是。”傅景先摇了摇头，“先把这两个收起来吧。”
他们又将刘漫、黄仙仙等人的生日一一尝试解锁那个屏保是小狗的手机，结果全部错误。
无奈，只好将这个手机也暂时收起。
打开已解锁的李玉溪的手机，界面异常简洁，只有一个“短信”软件孤零零地立在屏幕上。
“……是系统太懒了，还是在这里故意降低难度？”李鹤忍不住小声吐槽。
点开短信，发现李玉溪只与两个人有交流：黄仙仙和刘漫。
聊天内容清晰地勾勒出一条指使链：刘漫指使李玉溪，李玉溪再指使黄仙仙。
李玉溪则在其中扮演着两面派的角色，一边对刘漫抱怨黄仙仙的愚笨和不得力，另一边又对黄仙仙咒骂刘漫的专横和苛刻。
当看到李玉溪发给黄仙仙的那条“还有她家那条狗，真是丑死了，还让我天天买什么破狗粮”时，几人立刻明白了第三个手机的主人——正是刘漫。
那么密码，很可能与她心爱的小狗有关。
“找机会。”霍铭矢说道。
他们又在办公室里搜寻了一阵，直到窗外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再没有找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
这时，悬挂在墙壁上的老旧音响突然发出“刺啦”的电流声，随后那个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再次响起：“各位留校同学，请回到高三二班进行休息，请回到高三二班进行休息。”
六人这才惊觉，夜色已深。
霍铭矢抬手看了看腕表，时针精确地指向晚上十点。
与此同时，楼下传来了清晰的、杂乱的上楼梯的脚步声。
他们不敢耽搁，迅速将翻动过的物品尽量恢复原状，关上灯，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办公室，回到了昏暗压抑的高三二班教室。
刚在座位上坐定，刘漫、黄仙仙、李玉溪三人便走了进来。
她们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和挥之不去的戾气，进门时，不约而同地狠狠瞪了霍铭矢六人一眼，眼神充满了敌意和迁怒。
紧接着，高小悦和沈清霖也前一后地走进教室。
高小悦同样送了六人一个冰冷的白眼。
不是，这游戏还能不能玩了！
刘漫看到沈清霖和高小悦，立刻开始了例行的冷嘲热讽，声音因喉咙干涩而显得嘶哑难听。
沈清霖只是抬眸淡淡地瞥了高小悦一眼，见她毫无反应，便也抿紧了唇，沉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回击。
几人都能敏锐地察觉到，高小悦和沈清霖之间的氛围异常低迷，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墙。
又吵架了？霍铭矢暗自思忖。
就在这时，教室的灯“啪”地一声骤然熄灭，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一股无法抗拒的强烈睡意如同潮水般涌来，所有人，包括霍铭矢六人，都在几秒钟内失去了意识，不由自主地趴倒在课桌上。
……
六人是被一阵尖锐的叫骂声吵醒的。
“mad，本来封校回不了家就烦，每天还得趴在这破桌子睡觉，我的背要酸死了！！！”刘漫的声音因为清晨嗓子的干涩而严重变调。
李玉溪和黄仙仙在一旁有气无力地附和着，声音同样沙哑。
沈清霖坐在位置上，冷冷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高小悦则依然趴在桌子上，脸埋在臂弯里，仿佛与这个世界隔绝。
整个教室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霍铭矢几人其实也深有同感，僵硬的身体和昏沉的脑袋让他们极其不适，但在这种环境下，他们都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李鹤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试图缓和这凝固的气氛：“那个…你们饿不饿，咱们吃饭去吧。”他想着，无论情况多糟，填饱肚子总是最基本的需求。
她们感染病株已久，被封锁在这方寸之地，日复一日地吃着据说有疗效却毫无作用的药物。
持续的低烧、剧烈的咳嗽不断侵蚀着她们的身体和精神。
她们脸色苍白，眼下的乌青浓重，精神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她们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甚至恐惧地想象过会无声无息地死在这个被遗忘的角落。
但求生是本能，她们不想死。
所以，李鹤这句关于吃饭的话，虽然平常，却意外地戳中了生存的本能。
即使那些饭菜味同嚼蜡，为了维持体力，她们也必须去吃。
所有人默不作声地站起身，走向教室门口。
霍铭矢他们不知道食堂的具体位置，只能沉默地跟在几个女生身后。
在空旷破败的校园里穿行时，傅景先看似随意地凑近刘漫，用一种闲聊的语气开口：“刘漫，我之前好像听同学们提起过，你家养了条狗是吗？一定很可爱吧。”
原本一脸阴郁的刘漫，听到这句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连带着苍白的脸颊也似乎泛起了一丝微弱的红晕。
她语速都快了些，尽管中间夹杂着几声咳嗽：“我养的是条萨摩耶，超级可爱咳咳咳…之前每次回家，他都会咳咳…跑向我，蹭我，真的超可爱！”
提起爱犬，她脸上露出了进入这个空间后罕见的、属于少女的明媚表情。
录桦立刻抓住机会，顺势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把小狗接回家的啊？”
沉浸在回忆中的刘漫没有丝毫戒备，脱口而出：“2009年十二月六号！”
霍铭矢、周渡、傅景先和录桦几人迅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个日期，很可能就是刘漫手机密码的关键。
这个话题仿佛一个开关，暂时打开了刘漫、李玉溪、黄仙仙三人紧闭的心扉。
她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在家时的温暖时光，说起父母的唠叨、周末的逛街、喜欢的明星……那一刻，她们脸上焕发着天真烂漫的光彩，与她们在学校里作为施暴者的形象判若两人。
这巨大的反差让旁观的几人心情复杂。
霍铭矢和周渡依旧沉默地走在队伍的最后方，如同两道安静的影子。
沈清霖则独自一人走在最前面，背影孤寂。
高小悦不知何时脱离了前面的小团体，径直走到了队伍末端的霍铭矢和周渡身边。
前面聊得正欢的几人回头瞥了一眼，似乎懒得理会，又继续了她们短暂的“美好”回忆。
高小悦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不满和急切，质问道：“你们跟她们说那么多干什么？为什么不上来直接杀死她们!”她的眼底掠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狠厉。
高小悦就是那个所谓的“神”，这一点已经相当明确。
但她为何会成为“神”？她是否已经死亡？难道这次任务的答案就是直接杀掉刘漫三人吗？
霍铭矢的直觉告诉他，事情绝非如此简单。
“真正”两个字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他总觉得这其中蕴含着更深的含义，或许指向的是真相，或许是救赎的方式。
周渡看了眼陷入沉思的霍铭矢，感受到队长正在整合信息、权衡利弊，于是代替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淡语气回应高小悦：“我们有自己的打算，你不用管。”
没料到周渡会如此强硬地回应，高小悦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恼怒地瞪了周渡一眼，闭上了嘴，但眼神中的不满更盛。
周渡抬眼，恰好对上走在稍前方的沈清霖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复杂，带着审视。
周渡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并未将高小悦的小脾气放在心上。
霍铭矢想到那两个尚未解锁的手机——屏保是高小悦照片的那个和小狗的手机。
他决定先从高小悦这里试探一下关于沈清霖的信息，毕竟她们之间诡异的气氛是个明显的突破口。
他开口，声音平稳：“你最近跟沈清霖吵架了？”
高小悦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立刻显露出强烈的回避态度，语气生硬地反问：“关你什么事？”
霍铭矢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从高小悦这里暂时是无法打开缺口了。
现在的小孩，真是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他不再犹豫，快步上前，拉着傅景先的胳膊，径直来到了走在最前面的沈清霖身边。
傅景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他无奈地在心里摇了摇头，配合地跟上。
沈清霖看着突然靠近的两人，眼神中立刻充满了戒备，但在那戒备之下，霍铭矢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与孤单。
她声音有些干涩：“你们干嘛？”
傅景先刚想挂上惯常温和的笑容，先聊点别的缓和一下气氛，霍铭矢却已经单刀直入，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你跟高小悦之前关系很好吧。”
沈清霖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别扭地转过头，声音不大却坚持：“我们现在关系也很好。”
傅景先接过话头，笑容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我们都能看出来高小悦现在有点躲着你的意思，”他看到沈清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难过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但是我们可以帮你啊。我们也能看出来，高小悦心里也是很在乎你的。”
沈清霖原本强装的镇定似乎有了一丝裂痕，听到最后一句，她的眼睛里骤然闪烁起一点微光，呼吸变得有些短促，两只手无意识地互相摩擦着。
“真的？”她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傅景先微微一笑，刚想继续用话语巩固这份刚刚建立的、脆弱的信任——
他们已经到了学校大门口。
一个穿着厚重白色防护服、戴着护目镜和口罩的身影等在外面，整个人被包裹得密不透风，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脚边放着一个硕大的保温袋。
看到他们走近，防护服里传出沉闷而不带感情的声音：“排好队，一个一个来领饭。”这一次，他直接递给了每人三个盒饭，是早、中、晚三顿的量。
怪不得昨晚他们吃的时候，饭菜都是冰冷的。
穿着防护服的人机械地分发完盒饭，立刻拿起一旁的酒精喷雾，对着自己全身、尤其是刚才接触过他们的手套猛烈喷洒。空气中弥漫开刺鼻的酒精味。
那人嘴里低声嘟囔着什么。
但站在铁门内的众人，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嘟囔声中蕴含的不耐烦与毫不掩饰的嫌弃。
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是黄仙仙，她抱着饭盒，眼巴巴地望着外面：“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外面的人透过护目镜冷冷地扫视着这群被隔离的学生，眼神像是在看一群麻烦的传染源。
他用那种公式化的、毫无温度的语调回答：“再忍忍吧，马上了。现在正是病毒肆虐的时候，咱学校是首次出现病例的地方，同学们再坚持一下。”忽然，他话锋一转，带着指责，“你们为什么不戴口罩？”
刘漫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笑声在空旷的校门口显得格外刺耳：“有必要吗？这整个空间就我们几个人，反正都已经感染了。戴着闷死，还不如痛快点儿！”
那老师似乎想反驳，但目光触及她们眼中交织的愤怒、绝望和麻木，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提着空了的保温袋，转身快步离开，仿佛多待一秒钟都会被污染。
每次都是同样的回答，同样的敷衍，然后迅速逃离。
他们根本没想过要真正救我们出去！！！
一道冰冷的铁门，隔开了两个泾渭分明、绝望与“正常”对立的世界。
女生们的脸色更加苍白，双手因为用力攥紧而指节发白。
“啪——”
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巴掌声，骤然划破了压抑的寂静！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高小悦的脸偏向一边，左脸颊上迅速浮现出一个清晰的、红彤彤的巴掌印。
李玉溪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积压已久的怨毒和愤怒找到了宣泄口。
她嘶哑着喉咙，用尽全身力气喊道：“都是因为你这个贱人！！都是你把病带进来的！！！”
沈清霖看到高小悦脸上的红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她举起拳头，狠狠地砸向了李玉溪的脸颊，将她打得踉跄后退。
随即，沈清霖一步跨到高小悦身边，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小悦已经说过了无数次！她是在回到学校之后身上才出现的红疹！你们凭什么污蔑她！凭什么打她！”
刘漫尖声喊道，手指几乎要戳到高小悦的鼻子：“不是她还能是谁？！就是她来了之后我们才变成这样的！你这个帮凶！”
黄仙仙也在一旁，用充满怨恨的眼神死死盯着低头不语的高小悦。
沈清霖胸口剧烈起伏，还想继续开口反驳，却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轻轻地、带着恳求意味地扯动了一下。
她低头，看见高小悦依然维持着偏头的姿势，长发遮住了她的表情，没有任何抬头或者辩解的意思。
那一刻，巨大的委屈、不解和一种被背叛的痛楚如同洪水决堤，瞬间淹没了沈清霖。
她为她出头，为她对抗所有人，可她连看都不愿看自己一眼，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她深深地看了高小悦一眼，那眼神充满了伤心、困惑和一种无法言说的绝望。
然后，她猛地转身，朝着与操场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与建筑投下的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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