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喻绮挂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款步走到院中，“你们怎么还没睡呀？胡老师。”
赵霖正要开口，胡婷婷已笑着接过话：“难得见到你们赵博士，多聊几句。”她回头看了眼赵霖，“是吧？”
赵霖嗯了声，目光转向杨喻绮：“怎么起来了？”
“认床，睡得浅。”她说着，一阵夜风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八月的高原，昼夜温差极大。她只穿了件单薄的丝质睡衣，在夜风里显得格外纤弱。
“这晚上冷，你去拿条衣服出来披着。”赵霖扫了一眼她的着装叮嘱道。
杨喻绮懒得动，但又不想走。
她可不想让这两人单独待着。
“我不冷，没事。”她嘴硬道，反正也就是熬一下。
胡婷婷建议：“要不然回屋待着，里头暖和。”
杨喻绮吸了吸鼻子硬撑：“这外头空气好，我抗冻，没事。”
“说起抗冻。”胡婷婷笑起来，“这边之前办露天音乐节，零下几度，姑娘们还穿着露肩礼服，真是拼。”
“胡老师也去音乐节？”
“当然去。”胡婷婷爽朗一笑，“我也是年轻人好不好？我也就比你大一点吧，你几年的？”
“95的。”
胡婷婷像是忽然想起，转向赵霖：“你也是95的吧？”
赵霖点头。
“你看起来不像95的。”胡婷婷打量着杨喻绮素净的巴掌小脸，“像00后。”
这话说到了杨喻绮心坎里了，她微微嘴角弯起，“谢谢胡老师。”
“那赵霖你看他像95的吗？”胡婷婷打趣。
杨喻绮与赵霖视线无意相撞，她忍不住笑了。
“我第一次见他，也觉得他比我大，心想这男生说话怎么一板一眼的。”胡婷婷继续吐槽。
听着胡婷婷的精准吐槽，杨喻绮乐了。
赵霖面露无奈，“咱能换个话题么？”
两人哄笑。
这时，杨喻绮又是打了个喷嚏。
赵霖扫了一眼四周。基地这里因为场地特殊，只在有限的几个地方放置，像院外的这种空地，并没有。
他略一沉吟，动手脱下了身上的冲锋衣。
杨喻绮余光瞥见他的动作，还未及反应，那件外套已经径直递到她面前。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
胡婷婷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轻轻一转。
杨喻绮微怔。
“喏，披上。”
“......你不冷吗？”
“我回屋去，你和胡老师聊。”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胡婷婷目送他背影消失，视线落回那件宽大的冲锋衣上，笑了笑：“赵博士还挺会照顾人，快穿上吧，别着凉。”
杨喻绮将宽大的外套裹紧，一股熟悉的清冽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像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又与胡婷婷闲聊片刻，回屋后她想去还外套。见卫生间门关着，便候在门外。不一会儿门开了，赵霖走出来。
两人目光相接。
赵霖问：“聊完了？”
“嗯......衣服还你。”
赵霖给她使了个眼色。
杨喻绮不解其意。
“有镜头。”他压低声音。
杨喻绮立即僵住：“在哪？”
“走廊转角。”
赵霖始终记得要在镜头前避保持距离。
“出来说吧。”赵霖率先走向院子。
院子里，月光轻泄。
赵霖正要开口，忽觉鼻间一热。
杨喻绮怔住了，低呼：“你……你流鼻血了！”
赵霖轻拭了下，指尖染上一抹鲜红。他正要取纸，杨喻绮飞快地递来纸巾，担忧地望着他：“怎么会突然流鼻血啊？”
赵霖用纸巾按住鼻子，对上她紧张的目光，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他语气不紧不慢，“问题挺严重的。”
杨喻绮心一下提起来：“什么问题？”
“可能是高反了。”
杨喻绮愣了愣，赵霖白天状态很好，怎么会突然高反？不过想到高原反应确实常见于经常运动的人，她便信以为真。
“我那儿有药，你要吗？或许能缓解。”她的目光扫过他单薄的衣着，“你先穿上衣服吧，别冻着了。”
赵霖见她是当真了，又一副关心他的模样，心里一阵暖意，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安慰她，“高反有可能，但我觉得更多是空气太干燥。上次来也是这样，只有流鼻血，没有其他症状。”
杨喻绮见他无事，悬着的心落下，随即警觉自己表现过度，可不能让他窥见心意，显得她多在意似的。于是迅速收敛神色，语气平淡下去：“没事就好。外套还你。”
“我先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
赵霖点了下头，看着她进屋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无意识地揉捏着手上的纸团，若有所思。
他没恋爱过，不懂女生的心思，总觉得她像一阵风，时而亲近，时而疏远。
明明刚刚还挺担心他的。这下怎么又感觉客气冷淡了？
赵霖摸了摸后颈，拿出手机，想给杨喻绮发消息，指尖悬停片刻，找不到由头，最终敲下一行字：[睡前记得开窗通风，空调别开太久，容易高反。]
他等了她的回复足足几分钟，才等到她的回复：一个简单的OK表情包。
正要熄灭屏幕，又一条消息弹出：
[我想了想，今天是我疏忽了。我们还是要注意避开摄像头，免得被炒CP......]附带一个小小尴尬的表情。
赵霖输入“知道了”，又删掉，想了想，重新打字：[就这么怕炒CP？]
杨喻绮：[你不怕你女朋友介意？]
杨喻绮发完这句话，忽然心跳加快了，屏息等待着。
“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闪烁片刻，很快回复：[我没有女朋友]
杨喻绮在黑暗的屋子里，心跳砰砰砰地快要跳出来了。
这天冷，她把下半张脸埋在被窝里，遮住她微微发烫的脸颊，她一字一字地敲：[我介意]想了想，她又补充上了后半句，[对你影响也不好]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杨喻绮盯着这面前的黑暗，微微吞咽。
太紧张了。
手机的光亮起，在黑暗中轻轻地扑了一层薄薄的光。
赵霖的消息静悄悄地躺在上面：[好，我以后注意]
两秒后，又一条：[不好意思]
杨喻绮盯着这略显沉重和严肃的四个字看了许久，能想象出他说这话时一本正经的神情。
这个男人是她见过比较难搞懂的，他很矛盾。时而会逗她，说些一本正经的玩笑话。时而又格外认真，恪守着某种界限，绝不越雷池一步。
她有点不知道这牌怎么打了。
*
第二天，杨喻绮有好几次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赵霖，但赵霖全程都低头在专注地吃饭，避开了和她任何视线交流的机会。
她在内心微微叹了口气。
今天，他们要去曲塘自然保护区开展科考任务。
车辆行驶在一望无际的绿毯公路上，远山如黛，绿意盎然。
“这是什么鼠类？”汪鹏举着相机问道。
旁边的赵霖瞥了眼取景框，说道，“鼠兔，一种这边高原特有的鼠类。这边有很多，你看那些洞没？”
“好多洞。”汪鹏仔细看去，仅这一片就有三个洞穴。
“它们繁殖能力很强，”赵麟解释，“一胎能生十几只。”
祁娜惊叹：“按这繁衍速度，那草原岂不都是鼠兔了？”
旁边开车的基地人员王哥道：“它们是多，但灭它的天敌也挺多的，基本上这草原食肉动物都能吃它。”
“俗称草原大米饭，量大管饱。”赵霖接话。
一车人噗呲乐了。
杨喻绮想，赵霖这冷飕飕的幽默，要是开个科普账号，估计能圈不少粉。
“旱獭，在两点的方向，看到没？”赵霖忽然指向窗外。
汪鹏举着长焦去找，“哪儿呢？”
“它躲石头后面了，看到那个尾巴了吗？”
“啊，我看到了！”祁娜兴奋道。
几个城里人像发现新大陆般，对着那只土拨雀跃张望。坐在副驾的杨喻绮没看清，只好凑到汪鹏的相机前看。
抵达监测点后，他们在藏原羚群附近扎营。监测工作看似枯燥，需要在固定点位统计动物数量。但初次体验的新奇感让一切变得生动。
完成基础任务后，众人随意坐在草坡上休憩。
当日的附加任务是寻找并拍摄草原野生动物。幸好有赵霖与王哥指引，加上他们今天运气不错，难得碰到了几乎百分之八十的典型野生动物。
“赵哥的眼睛跟鹰似的。”祁娜望着前方举望远镜的赵霖，小声感叹，“跟着他和王哥，咱们纯属躺平。”
杨喻绮的视线掠过男人挺拔的背影。
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他身上的那件黑色冲锋衣上——
昨晚她的一句“我介意”，今早他就把距离拉得泾渭分明，甚至比在海岛那次还客气。
“你们这种观察力是怎么练的？真让人羡慕。”祁娜继续向基地的王哥取经。
“在野外待久了，直觉自然就敏锐了。”王哥爽朗一笑，“城市生活会让这种本能慢慢退化。”
他们在一旁聊天，杨喻绮没怎么接话。这一路上她话少很多，一是为赵霖的态度纳闷，二是轻度高反，稍一动弹就气喘吁吁，全程抱着氧气瓶吸氧。
回到曲塘自然保护区的站点，汪鹏提议下厨做顿家常菜，立刻获得全票通过。连吃几天当地风味，大家都怀念起最普通的家常味道。
祁娜熟练地剥着蒜瓣，赵霖在水槽前清洗蔬菜。杨喻绮休息片刻后走进厨房：“需要我帮忙吗？”
“你帮我切个西红柿吧，喻绮。”汪导道。
杨喻绮从没下过厨，但想到网上那些关于她“四肢不勤”的嘲讽，她还是接过了刀。她要证明自己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然而刀的重量超出预期，她握刀的手势生涩。
旁边的赵霖看了她不太熟练，说道：“我来吧，你去洗菜。”
杨喻绮几乎能想象弹幕会如何嘲讽她的放弃。她摇头，执意握住刀柄：“这个要怎么切？”
“竖着切块就好，不用太讲究。”赵霖顿了顿，还是叮嘱了一句，“小心点。”
起初几刀还算顺利，等她加快速度，刀锋一偏，指尖传来尖锐的刺痛。
她“嘶”了一声，猛地缩回手。
“怎么了？”赵霖立即转头。
杨喻绮看着被切开的美甲和渗出的鲜血，倒吸一口凉气：“切到手了。”
赵霖快步走近，托住她的手腕仔细查看，随即一阵风地出去了，祁娜还没反应过来，“赵哥去哪了？”
“他应该是去拿药去了。”汪鹏过来看了一眼，“幸好指甲挡了一下，不然更严重。”
等赵霖提着药箱回来时，祁娜主动伸手：“我来处理吧。”
赵霖动作微顿，目光与杨喻绮短暂交汇，又迅速移开，点了下头，“上药的时候注意一下，会比较刺激，慢点。”他提醒道，然后就把这些给了祁娜。
两个女生在门外处理伤口时，赵霖默默接过菜刀，继续切完剩下的西红柿。
“痛就说。”祁娜小心翼翼地涂抹碘伏。
“没事。”杨喻绮强忍疼痛，脸色有些发白。
最后小心地贴上了创可贴绕一圈，完事后祁娜收东西，忽然想起什么，笑道：“你看到没，赵哥刚刚特别不淡定，笑死我了，我头回见他这样。”
杨喻绮心里一跳，但见祁娜神色正常，心想她可能也没多想，才松了口气，故作玩笑，“毕竟见血了嘛。”
祁娜余惊未去：“刚才真是吓人，流了那么多血。”
赵霖出来，像是路过要拿什么东西，随口一问，“处理好了？”
杨喻绮举起包扎好的手指：“好了。”
赵霖点点头，“你们别进厨房了，我和汪导能搞定，实在不行，还有王哥。”
杨喻绮轻应一声，余光瞥见身旁摄影机的红灯依然闪烁，后知后觉地轻叹——
刚才……他们差点又露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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