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门口传来轻叩门框的声音。
两人停下话头看去。
林骏军察觉到屋内气氛微妙，心想自己来得应该不是时候，轻咳一声，“没打扰你们吧？”
赵霖见他一副有事要说的模样，言简意赅：“你说。”
“有电视台记者来报道，王队想让你接受采访。”林骏军简单说明来意，“可能是小北救援那事儿，你是当事人，想重点了解一下。”
赵霖顿了顿，“王队去就行，我就不用了。”
“你可是大英雄，不采访你采访谁。”林骏军道，“去吧，正好趁这机会好好宣传一下，让外头关注一下保护区这些事，不挺好的。”
赵霖寻思下，目光转向杨喻绮。
“去啊。”杨喻绮轻声道，“这么好的机会。”
赵霖点了点头，起身，“行吧。”
杨喻绮也跟着过去。
记者在和王队交谈，大老远杨喻绮就看到了摄像头，这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记者是一个年轻小伙，王队看到赵霖他们走过来，笑着招了下手，待赵霖走来，他和记者介绍：“这是赵博士。”
赵霖伸手和他交握，“你好，我是赵霖。”
记者和他握手，听完他的采访意图，赵霖点了下头，“在哪采访？”
最后采访在临时指挥部门外的那块空地上。
第一次现场观摩赵霖的采访，杨喻绮觉得有点好笑。
她也接受过采访，基本上记者会有自己的一套提纲，还会引导你按照他预先设定的范畴去答。这个记者问完了前两个问题，杨喻绮就知道了，他是想把他英雄路数上带，刻意渲染救援时的心理活动。
但奈何赵霖实在得很，对自己的行为从不添油加醋。
“当时您怎么想的？明明很危险，为什么要进去救援？”
“没怎么想，现场只有我比较适合。我懂动物护理，会注射镇定剂，巡查队搞不定。”
记者沉默两秒，坚持不懈：“那一刻，你害怕吗？”
赵霖想了想：“害怕是本能，是人都会。”
“你害怕了那为什么还要做这件事，还挺伟大的。”
赵霖用词严谨：“我觉得这件事不能上升到伟大。没这么高的意义。那个当下，这是唯一的选择，我只是在做我能做的事而已。”
看着记者一脸抓脸挠腮不知后续新闻稿怎么写时，杨喻绮憋笑得不行。待记者小兄弟人一走，她马上就调侃当事人。
“我真好奇，你以前备采是怎么备的？”她歪头打量他，“人家想给你贴金，你倒好，每个问题都把人堵得死死的。”
赵霖神色淡然：“我觉得这件事真没什么好提的。要这么说，值得报道的事多着呢，真没什么。”
“你可太谦虚了，赵博士。”
杨喻绮这声是真感叹——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也许是干她这行的，都得靠名声吃饭，多多少少都无事找事地给自己炒作，小事化大，上价值贴金，习惯了华而不实的这一套，再看赵霖——
真挺超出她认知的。
奇男子。
杨喻绮对他的好奇心，又不自觉地涨了几分。
半晌，记者取完空镜回来，问有没有志愿者可以采访。
“志愿者？”赵霖下意识地看向杨喻绮。
“对，听说有几个志愿者自发参与救援，想多采几个人取素材。”记者顺着他的目光看来，问杨喻绮，“您是志愿者吗？”
杨喻绮摇头。
“你——”林骏军看着杨喻绮，正要说话，赵霖拦住了，“我帮你问问，你稍等。”
走远后，林骏军看向杨喻绮，不解问：“这不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吗？”
杨喻绮摇头：“我还是不上镜了。”
她身份特殊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现在网上风评敏感，要是接受采访，指不定被说成作秀。
那帮黑子白的都能把她说成黑的，闹心。
她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多生事端。
赵霖看向杨喻绮，“你们那是不是还有几个志愿者？”
“是有。”
“那去找她们问问看。”
杨喻绮后来找了下午一起参与救援的女生曲婷婷。她是前阵子来保护区做义工的，曾经是大城市白领。
曲婷婷听完后欣然答应。
曲婷婷的采访安排在临时收拾出来的办公室，摄像在调位置和设备。
赵霖倚在桌边，看向旁边安静观望的杨喻绮，悄声问，“觉得可惜吗？”
帽檐遮挡下看不清她的眉眼，只听她嘟囔：“这有什么可惜的，我上镜太多，也不缺这次。”
赵霖嘴角微扬起，“这回是真大公无私了。”
“那当然，我就是个善良的小天使。”
这么矫情的话，落在赵霖耳中，却只觉得可爱。
他嘴角那抹笑意没散去。
*
夜晚，杨喻绮和曲婷婷在工作间的上下铺。
环境比较简陋，但该有的设备都有。
杨喻绮盘腿坐在床上，扭了扭僵直的脖颈。
“你累不累，婷婷？”
曲婷婷坐在对面椅子上刷手机：“累，现在倒头就能睡。”
“我也是。”
白天忙得脚不沾地，两人虽常一起打下手，却没什么时间聊天。此刻杨喻绮想起曲婷婷采访时的发言，问道：“婷婷，你是海市人？”
“嗯，不过常住在宁市，以前在那上班。”
杨喻绮哦了声，“是做什么的？”
“互联网相关的。”曲婷婷道，“反正挺累的，996是常态了。”
“我白天听你说，你来这是为了放松？”
“嗯。”
“那经历这些事，也挺闹心的。”
“闹心倒不至于，累是累了点，不过很充实，做的事有意义，忙活着也甘愿。”曲婷婷道，“我以前上班，天天摸黑着下写字楼，那会儿才是真闹心，又没劲。”
杨喻绮没上过班，不懂是什么滋味的，但她也能想象到那种感觉——
就像她接那些推不掉的通告一样。
“也是。”
曲婷婷一直没好意思问，趁这聊天的氛围，随口一提问道：“你是艺人吗？”
杨喻绮点头，自嘲道：“十七八线的，糊得不能再糊的那种。”
曲婷婷笑了下，“我看过你上的节目，《荒野漫游》，你和赵博士。”
杨喻绮惊讶，“这综艺你看过？”
“看过啊。我本身就挺喜欢看这种户外综艺的。”
“这么凉的综艺，你也看过？”杨喻绮这话没说得夸张，她是真让小朱监测了下这节目的收视率——
凉得就和长白山的冰湖一样。
曲婷婷笑，“没你说的这么凉啦，我身边学生物的朋友，也都追。”
“主要是赵博士科普有意思。”她补充道，“这些天我看到他，没好意思要签名。”
杨喻绮不解：“这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赵博士私底下......”曲婷婷顿了顿，在想用词，“还挺不太好接近的。他话好少，有点吓人。”
“有吗？”杨喻绮琢磨了下，回想赵霖的样子，平常这男人确实内敛话少，但私底下说的那些话，分分钟能把他沉稳的外表塌房。
一切都是假象。
“他只是面瘫。”
曲婷婷噗嗤笑出声。
“真的，他只是面瘫，不吓人。”
曲婷婷打趣：“我看赵博士对你，话倒是多了点。”
人家只是随口一提，杨喻绮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心虚要死，表面却故作镇定，“他熟了，对谁都这样。”
聊开后，曲婷婷发现杨喻绮并不像网上说的那么做作，忍不住问：“我觉得你性格挺好呀，为什么网上那么多人说你装？”
“可能嫉妒我美貌吧。”杨喻绮开玩笑道，无奈耸肩，“不知道，反正我一直被黑，招黑体质。”
“没事，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曲婷婷道，“大家会知道你的好的。”
杨喻绮被这话暖到了，语气软下来，“谢谢你的鼓励，婷婷。”
曲婷婷找来了一本本子，“帮我签个名吧，别说到时候你火了我还能炫耀一下。”
杨喻绮笑着拿来笔，“当然没问题。”
她也期待那一天。
熄了灯后，黑暗中，杨喻绮猫在被子里，怀里抱着小熊，手机屏光薄薄地映在脸上。
她登录了自己的微博。
一条条过往的微博看了起来。
最早那条是张自拍，她给隐藏了，那时她“年少无知”，还喜欢写心情小作文，字字句句满是少女心思。现在读来，真挚又稚嫩。
那会儿她刚毕业，是她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毕业就签了华宇，面试第一轮就过了。华宇旗下有几个她很喜欢的艺人，她还梦想着，自己离明星梦又近了一步。
后来，华宇力捧她，刚开始就给她接了个女四号。
不过她当时心气高，还不满意，觉得自己这张脸就该演女主。
后来那部戏辛辛苦苦拍了一个月，播出来只剩几个片段。
这是她出道后第一次体会到人间疾苦。为此还委屈地写了篇小作文含沙射影发在微博上，最后还是陈芸让她删了，怕得罪制片方。毕竟她是靠人情关系进去的。
再后面，接了几部配角，因咖位不够加上演技稚嫩，一直不温不火，陈芸安慰她说，她还是太年轻，得磨一磨。
杨喻绮此次那些经历后，开始意识到，风风光光的女明星不是一蹴而就的。
可以说她这几年出道史，是她心性被消磨的适应过程。
要是普通人，或许早就接受自己不会火的事实。可她偏偏还剩那么点未消磨的傲气，成了所有拧巴的源头。
夜深人静时，她忍不住又点开那些评论她的恶评。
一条条翻着，看着那些恶毒的话。
但不知是太累，还是什么缘故，这次，杨喻绮没觉得内心有多难受了，反而有点木然。
试着不在意呢？会怎么样？
总有人会骂你。
就像赵霖说的，你做得好也会有人骂，做不好也有人骂。
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他们的评价呢？
他们是谁呢？
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你哭哭啼啼，反而还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得逞。
或许是这几天经历了太多，杨喻绮觉得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变强了。
值得她哭的事太多了，反而对这些事，没必要浪费眼泪。
救助室里的小北，她包扎过的小动物，这些才值得她牵挂。
这么一想着，她内心奇异地平静下来，后来渐渐在黑暗中，眼皮耷拉了下去，最后直接睡了过去。
次日，杨喻绮被闹钟吵醒，迷蒙着眼起来，撩开帘子，窗外天蒙蒙亮。
曲婷婷下床去洗漱，她也跟着去了。
洗了把脸，还是没清醒来，睡眼惺忪地走出去，看见空地上停了好几辆救援车。
她顿了顿，想起了昨日赵霖说的，今天外部力量会介入。这应该是支援来了吧？
去了趟救护中心，里面多了好些医护人员。陈站长正在介绍这两天的情况。
吃完早餐回去，观察室已有专业医生接手小北。完全不需要她帮忙了。
曲婷婷也闲下来，两人看着专业人士接手，都松了口气。
杨喻绮本想去找赵霖，结果在一处车边上，赵霖喊住了她。
“我正要找你呢。”她走过去。
赵霖和她交代：“我和司机说了，到时候接你出去，你跟着这车走。”
杨喻绮没想到这么快：“下午就走？”
“你想多待？”
“也不是。”
“这也没什么要帮忙的地方了。”
杨喻绮想了想：“那行吧。”
下午出发前，她特意去找了陈站长，陈站长一脸不舍：“以后有空欢迎回来。”
杨喻绮上前拥抱，眼眶微湿。陈站长轻拍她的后背安抚：“以后让赵博士带你回来。”
她应该是误会了她和赵霖的关系。不过出于某种私心，杨喻绮不想解释。
她点头，“嗯，我到时候想你们了再回来。回来看看小北，还有小角。”
小角是那只她第一次包扎的毛冠鹿幼崽。
曲婷婷得知她要走了，也过来告别。杨喻绮想起昨晚她说的签名那档事，去找了赵霖。车边上，赵霖已经帮她拿行李出来了，“走吧。”
杨喻绮用打趣的语气说道：“给我签个名呗，张哥~”
赵霖以为她在开玩笑，见她真递来本子和笔，愣了一下。
“笔都给您备好了，”杨喻绮双手奉上，模仿古早台剧的甜妹腔调，“拜托拜托——”
赵霖见她戏瘾犯了，刚开始那两秒还有点儿不太适应，很快就接过了“戏”。
他先是垂眸看了眼本子，不紧不慢道：“我签可以，不签本子。”
“那签哪儿？”杨喻绮顺着话问。
他轻抬下巴，声线平稳。
“手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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