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溪畔的草坡上，大壮抓了一只蚂蚱放在矿泉水瓶里，还别出心裁地塞了几根青草进去。
“哥哥，这给杨姐姐的。”他递来，赵霖忍俊不禁，他已经能脑补杨喻绮收到这“厚礼”精彩的表情了。
“她一定很惊喜。”
赵霖瞅了一眼这瓶子，总觉得单调，目光寻了一下，停在了一处野花丛上。
杨喻绮裹着毛巾，趁着补妆的间隙拿起桌上的瓶子喝了口水。
她身上的戏服全都湿透了。
化妆师正用纸巾吸干发梢上不断滴落的水珠。
这场雨戏拍了足足几遍，一直没过。
这场戏堪称全剧最重要的转折点——林知棠与陈安从针锋相对的对手，转变为携手共进的盟友。在深入调研后，林知棠意识到简单关停工厂并不现实，于是转变思路，决心找到兼顾发展与环保的新路径。
绿水县的支柱产业竹制品厂虽是龙头企业，其污水排放问题却严重威胁当地生态环境。经过周密调研，林知棠决定引进先进的污水处理设备，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一直对她心存芥蒂的陈安，在这个过程中逐渐被她的执着与智慧打动，最终选择站在她这一边。就在改革初见成效时，曾被林知棠处罚的化工厂老板趁机在雨季制造事端，企图污染水源并嫁祸给她。
而这场雨戏，正是林知棠发现水质异常后，与陈安在暴雨中联手应对危机的关键戏份。
但两人状态频频不到位。
李导看完监视器的回放，蹙着眉。
“宇安，你的情绪还是差一点。这时的陈安应该是既担心局势，又为林知棠的坚持所触动，那种复杂的心理要通过眼神传递出来，不是单纯的焦急。”
“你也是，小绮，你信念感很好，但要注意和宇安的互动要有层次。这场戏是你们关系的转折点，从对立到并肩作战，那种默契要通过细微的动作和眼神交流来体现。”
杨喻绮点了下头，“明白了，再来一次吧。”
然而重来了几次，还是没法让李导满意。
见两人状态不佳，李导索性调整了拍摄方案，保了一条，明日再重拍。
好不容易熬到了收工，陈宇安轻叹口气。他压力也不小。以往多演偶像剧，第一次接触这样厚重的正剧，多少有些吃力。
杨喻绮感觉到他的紧绷，强打起精神安慰：“没事，我们再磨磨，晚上还有时间。”
陈宇安点了下头，提议：“要不要等下一起吃饭讨论讨论？”
“好。”
在路上，杨喻绮给赵霖发消息，和他说明了情况，今晚饭局来不了了，工作还没处理完。
“小绮，你看看你要吃什么？”
杨喻绮放下手机，探头去看陈宇安递来的菜单。
吃饭间隙，手机屏轻轻一亮。
赵霖回复了个“好”字。
*
饭后回去，他们就叫上了剧组的几个演员一起，在房间里磨戏。此外，还请来了化工厂老板的王老师，这个全剧唯一的反派的演员，还是老戏骨。王老师在看完他们的试戏后，亲自示范。
和他上演对手戏的杨喻绮，一下子被王老师的情绪张力感染并且带动，创作的想法变得更多起来，甚至有了些即兴发挥。
旁边一处观戏的陈宇安眼睛发亮，鼓掌：“这个感觉很好。”
陈宇安按着王老师的指导重新走了一遍戏，这一次，比起在片场里的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到位。
夜幕处，一处上弦月独挂夜空，屋里的气氛依然一派热闹。
趁着中途有人下楼取外卖的休息间隙，杨喻绮拿起旁边的手机，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十点了。才看到赵霖两小时前给她发的消息，正打算回，本人的语音凑巧就打来了。
她接通电话，轻推开阳台门，将满室的热闹暂时关在身后。
“喂。”杨喻绮压低声音，倚在阳台边上。
电话那头传来微低的声音：“还在忙？”
“嗯。”她的目光不经意扫向楼下，很快停在那处熟悉的身影上，微微愣了愣，“你在楼下？”
“能看到我？”赵霖仰起头，目光在夜色中搜寻，很快定格在她所在的阳台方向。
夜色中，两人隔空相望。
“看你一直没回消息，顺路过来看看。”
不知是不是一整天没听到他说话的缘故，杨喻绮觉得电话里赵霖不紧不慢的语调格外悦耳，每个字的尾音都带着让人安心的韵律。她不由自主地想多听他说几句。
“还好，能聊几句。”她靠在栏杆上，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今天都做什么了？”
“和那几个小兔崽做了趟田野调查。”
“田野调查？”
“顺便完成了生物多样性普查。”
她低头轻笑：“普查结果是什么？”
“采集样本23个，鉴定物种58种......”他报出一串专业的动植物学名，语气一本正经地像在作学术报告，唬得杨喻绮顿了几秒，信以为真：“你还真去搞普查了？”
“现在是假期，”男人轻笑，“我还没这么爱岗敬业。”
“......”
赵霖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她微微撇嘴的模样，语气里染上笑意：“随口一说，你还真信了。”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确实有个收获，本来今天见面要给你的。”
“什么？”
“见面再说。”
“神神秘秘的......”杨喻绮小声嘀咕，“到底什么东西？”
“一个会让你哇哦的东西。”
他这么卖关子，搞得她愈发好奇，不自觉地和他撒娇：“现在说嘛。”
赵霖笑：“说了就没有惊喜了，见面给你。”
杨喻绮无奈：“好吧。”
两人隔空对视，短暂的安静在两人之间流淌。
她望着楼下那个身影，注意到他穿着上次一起看电影时的那件风衣。浅灰的色调，简洁的剪裁，衬得他身姿挺拔，在夜色中自带一种沉静的气场。
这男人平常在穿搭上倒是不太上心，但底子在那，稍微收拾一下，还是挺能让人眼前一亮的。
“今天拍戏还顺利吗？”他轻声问。
“有一场戏总是找不到感觉，明天还得重——”她的话被突然拉开的阳台门打断。
陈宇安探出身来，手里端着两杯果茶，问道：“要青提还是蜜桃？二选一，我挑剩下那杯。”
她随意指了一杯：“青提吧。”
“好。”陈宇安唇角微扬，将饮料递过去，见她正单手扶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拿着饮料不太方便插吸管，便顺手帮她把吸管包装拆开，利落地插好。
杨喻绮微微一顿，想起了小朱说的话，还是接过了他递来的饮料，面上笑道：“谢谢。”
门被带上。
杨喻绮收回思绪，发觉电话那头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她重拾起刚刚被打断的话题：“刚说到哪了？”
赵霖没接话，而是问：“你房里还有其他同事？”
“嗯，在磨明天的戏。”
“那不打扰你了，你先忙？”
杨喻绮没应，只是静了两秒——她不想挂这么快。
“喂？”赵霖没等到她的答复，问道，“信号不好吗？”
“能听见。”杨喻绮抿了抿唇，“那明天再说吧。”
“嗯。”
挂了电话后，杨喻绮见赵霖朝她指了下路的对面，知道他在示意他要过马路回去了。她朝他挥了下手。
男人的风衣下摆被夜风掀起，她忽然注意到他手中握着的东西——
是矿泉水瓶。
*
次日，开头第一场就是昨晚欠李导的那场戏，不过经过了一晚的打磨，他们以最饱满的状态开始了，结果很意外——竟一条就过了。
李导难掩惊喜：“这才对味！你们这是突然开窍了？”
杨喻绮与陈宇安相视一笑。
“我和陈老师昨晚可是下了苦功的，李导。”
杨喻绮擦着湿发，语气里带着小小的得意。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和李导混熟了，偶尔也能开些“没大没小”的玩笑。
李茂会心一笑：“看来以后得多给你们安排夜戏讨论。”
杨喻绮连忙讨饶，“别啊，李导。”
“今天收工会早些，”李茂看了眼通告单，“村里晚上有庙戏，是泸水县的传统节日，你们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话虽如此，连日的拍摄让大家都疲惫不堪，收工后多数人选择在酒店休息。杨喻绮也对李导说的庙戏兴致缺缺，卸完妆就哼着歌去找赵霖了。
远远地，她就看见村口老槐树下围着一圈人。
赵霖正在和一位老大爷下棋。
下得正专注，杨喻绮没去打扰，就在一旁树底下刷手机等他。偶尔张望过去，瞅着这画风出其不意地和谐——
赵霖果然还是适合和大爷待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其中有个围观的老头打破安静：“精彩啊，好久没看到这么精彩的棋局了。”
“再来一局？”老大爷意犹未尽。
赵霖一边收拾棋子，一边笑道：“我明天再找您讨教。”
见不远处凉椅下的女人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他走去，嘴角弯起，“等困了？”
“你怎么下这么久呀？”杨喻绮嘟囔着抱怨道。
他笑：“怪我，没让大爷一把就赢。”
细品这话，合着是在夸自己呢。
杨喻绮挑眼看他：“你变了，赵霖。”
“我怎么了？”赵霖佯装不解。
“羊老师当初可是夸你谦虚。”杨喻绮还记得此前《荒野漫游》杀青会议上，制片人对他赞不绝口的模样，说他身上有同龄人少有的沉稳和谦逊。
某人面不改色：“你要不信，可以去问大爷。”
杨喻绮懒得与他争辩，因为她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这次赵霖带她去了家雅致的餐馆，还特意要了间包厢。落座后，他熟练地烫杯沏茶，动作行云流水。
“今晚村里有庙戏，想去看看吗？”赵霖将斟好的茶推到她面前。
“这庙戏对外开放吗？”她记得同事提过是在老戏台，但不确定是否有限制。
“都能进，”他语气从容，“我留了两个前排座位。”
杨喻绮有些惊讶，“你怎么约到的？”
“走了点后门。”赵霖抬眸，眼里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你才来几天，哪来的后门？”杨喻绮一脸狐疑地打量他。
赵霖慢条斯理地品了口茶：“刚才下棋的大爷，是村里退休的老干部。”
“就一盘棋的时间，你就把关系打通了？”
“嗯哼。”他唇角微扬，带着几分得意。
还嗯哼？见他这幅模样，杨喻绮哭笑不得。越是和他熟了，越发觉这人从内到外就脸是最正经的。
“你这人，”杨喻绮想起了曹阿姨家那几个小跟班，“收服老人家和小朋友倒是很有一套。”
“这话听着不像是夸奖。”
“真夸你呢。”
杨喻绮这话说的也是实话，她就没像赵霖这种上至老头下至小孩混得很开的亲和力。
不清楚是否是因为长得不讨喜，她一直以来路人缘就一般。
饭后，他们随着人流进入戏台观众区入座。
戏开始前，坐邻桌的下棋大爷热心地为赵霖讲解着泸水县庙戏的百年历史。赵霖听得专注，不时点头，两人相谈甚欢。
台上用的是当地方言，杨喻绮一句也听不懂。赵霖便侧过头，借着大爷的讲解，低声为她翻译。
周围人声嘈杂，他只能头侧去，凑近了和她说。
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耳畔，杨喻绮刚开始还有些心猿意马，后面听他翻译久了，越发有了困意。
赵霖的声线本来就低，语调还平缓，听着听着莫名地催眠。这困意一上来，她眼皮就开始打架，看戏的兴致也全没了。
余光里，膝盖处的手机屏亮了。她低头，陈宇安给她发来了条语音：“小绮，我们在戏台这看戏，你要过来吗？”
她听完语音，抬眼时正对上赵霖的目光。
瞥见她回复消息的动作，赵霖不动声色地转回头去，看向戏台。
半晌，见身边人兴致并不大，不时低头看手机，赵霖凑近问：“无聊了？”
杨喻绮老实点头：“有点。”
她的目光不安地扫视着戏台周围。外围都是人，她担心会撞见陈宇安他们。而且他们坐在中间观众席上，多少有些显眼。
她不自觉地把帽檐压低了些。
“想走吗？”赵霖问道。
“能走吗？”
他们窃窃私语时，肩膀不经意地相触。
“想走就走，没这么多讲究。”赵霖看向她，在等她的答复。
“这不是你走后门要来的座位吗，提前离开不太好吧？”她仍有顾虑。
更何况人家“后门”正在坐旁边呢，更不应该早早就走。
赵霖唇角微勾，目光回到台上：“那就再坐一会儿。”
杨喻绮心思再不在台面上了，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忽然定在了某处。
陈宇安这几人因为时尚的穿搭，在人群中还是有些醒目的。她看到后，马上就把目光移开了。
“走吧。”
赵霖顿了顿，侧目看她，“真走？”
“嗯。”
赵霖转头与老大爷低语几句，得到对方理解的笑容后，他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走右边。”
陈宇安他们正好就在右边。
杨喻绮迟疑地看了眼左侧出口。虽然从右边走更便捷，但她还是说：“往左边走吧。”
赵霖护着她，猫腰穿过人群。
走出戏台区域，杨喻绮轻轻地松了口气。赵霖一眼看透了她的心思：“躲你同事呢？”
“他们在右边，”她心虚地解释，“碰上了不太好。”
赵霖了然，不再多问。
夜市里人潮涌动，平日清冷的小街因节日的到来变得熙熙攘攘。他们走在人群中，担心走散，赵霖一个伸手，牵住了她的手。
两人随着人流缓步前行，穿梭在香气四溢的各色摊位间。路过几处人多的摊位，赵霖侧头问：“想不想吃点东西？”
杨喻绮坚决摇头：“不吃。”
“真不吃？”
杨喻绮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吃。”
赵霖点头：“行，那我买一份自己吃。”
“......”
杨喻绮抬眸，看向他似笑非笑的眼神，这才知道这人是故意逗她的，蔫坏的要死。
她一字一句地咬着他的名字：“赵、霖。”
赵霖听出来了她话里隐隐的火药味，见好就收，做小伏低：“我陪你减肥。”
杨喻绮作势要甩开他的手，却被他牢牢握住，十指紧紧相扣，一个力度拉向他身边，赵霖垂眸看她，女人的脸被帽檐挡得严实，看不出她是否生气。
“又生气了？”他嗓音放得又轻又软，像在哄闹脾气的小猫。
杨喻绮偏过头不答。
“完了，”赵霖轻叹一声，“我又开始良性自虐了。”
杨喻绮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又迅速压下。她不想让他这么容易就哄好。
“这招对我没用，赵霖。”她故意冷着声。
“要是这么容易就能哄好，我反而要担心了。”赵霖学着她平日傲娇的语调，“我们杨老师是这么没原则的人吗？是不是？”
这下她破功笑出声，但头很快低下，用帽檐掩盖住她的表情。
一阵打趣下，赵霖顺势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指尖轻掀开帽檐，把她藏起来的眉眼都露出来：“还气呢？”
杨喻绮其实心里那点小脾气早烟消云散，却还是强撑着别开视线，故意不看他。
“那你惩罚我好了。”赵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
他说完后，在留意杨喻绮的表情。
在男人注视下，她绷着表情管理，强装嘴硬：“你等我想想怎么惩罚你。”
赵霖发觉这招对她有用，嘴角微勾，应下来了：“行，好好想想。”
他牵着她的手背在身后，指尖若有似无地把玩着她的手指，不紧不慢地继续往前走。
兜里的手机响了，杨喻绮拿出来，看到屏幕上“陈宇安”的名字，动作微顿，随即又将手机塞回口袋。
赵霖轻瞥一眼，像是若无其事地问：“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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