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燃应了声好嘞导演，跟对手女演员笑了下，女主小声说你快去。她点点头，立刻甩开身上的疲惫，一路小跑到监视器后的导演椅旁，双手撑住膝盖弯下腰。
“导演？怎么啦？”
杨乐晞掐了烟，站起身，很利落地甩了下马尾：“跟我走。”
季燃有点茫然，但也快步跟上。像是特地交代过，导演身边的人没一个跟着。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旁边的一个小休息室，屋里有工作人员正在摆盒饭。
杨乐晞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一言不发等着工作人员把饭盒全部摆完，才说：“谢了，麻烦从外边把门关上。”
那人说着嗯嗯，然后转身退了出去。
季燃迟迟没有坐下。俩人被引导到同一个空间独处，季燃突然强烈感受到自己坐立不安的原因。就像是潮水退去，隐藏在水下的真相浮现出另外九成的全貌。
不是因为不熟，也不是因为杨乐晞的性格，而是杨乐晞的工作身份。
导演。
行业身份就是每个人身上无形的标识，大家说话做事也都遵循一套约定俗成的游戏规则，在导演面前，演员就是得谨言慎行，时刻自省，尤其是完全不出名的新人演员。虽然杨乐晞也不是什么知名导演，但在剧组鄙视链上，导演绝对高于演员。
季燃忽然想起跟学姐认识那天。如果知道对方是制片人，那自己铁定不会主动讲出第一句开场白。那么大概率大家就会擦肩而过，成为平行线，也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
烟雾在杨乐晞周围升腾汇聚，而且门关着根本散不掉，于是味道越来越呛。
季燃眼角余光看到桌角放着空调遥控器。
“我也不确定好不好吃，不过已经是附近评分最高的外卖了。”杨乐晞把剩的半根烟按掉，笑着一指。“你倒是拿筷子啊！”
季燃答应着挪过去，坐在沙发边上，拿一次性筷子拆包装递给杨乐晞。
她忧心忡忡地问：“导演，是不是我上午的表现有什么问题？”
“没啥问题啊！有问题的我不都当场说出来了吗？”杨乐晞瞪眼。“先吃饭！饿死了！”
“有点热，我开个空调？”季燃试探地问。
“随你。”杨乐晞那边已经开吃了。
季燃果断调了换气模式，借着看温度的工夫躲到空调下，等那团烟消散了些，才重新坐回来。
“拍到第二天了，说说呗，什么感受？”杨乐晞头也没抬地问。
“感觉很新鲜，也很有收获，我在努力适应。”
“少扯没用的，捞干的说。”杨乐晞拧着眉毛，一脸不屑。“早上在你房间你不是挺活泼的嘛，为了上大号着急把我轰走都理直气壮的，现在怎么跟影协的老头子们讲话一样，无聊。”
“早上没睡醒，脑子还短路，所以什么都敢说。”季燃说完也笑了。
老式空调呼呼转着，声音不小，就像是来解围的，让屋里气氛轻松了一些。
“是不是我突然找你，你就慌了？”
季燃又笑，“何止是有点慌。我还想不会是要换我吧。”
杨乐晞突然板起脸，没继续说话。
季燃愣了四五秒。周围只有空调努力工作的声音，好像把屋里的烟味和氧气一起抽走。她单薄的笑容也跟着被抽走。“导演，不是真的要换掉我吧……”
顿了几秒，杨乐晞才爆发出一阵神经质的大笑。“你不要这么焦虑，天哪，你怎么会往这儿想啊！哈哈哈……”
杨乐晞越笑越厉害，笑到上气不接下气，季燃不懂到底是哪里好笑，但还是抽了张纸递过去。
杨乐晞接过去一边擦眼泪一边说：“要开掉你的话，随时可以开，何必还喊你来一起吃饭。”
知道只是玩笑了，季燃还是没法轻松下来。她比刚才更加茫然地看着杨导。
好容易得来的一份工作，却可能这么轻易丢掉，在她看来这么吓人的事情，在杨乐晞嘴里就像是稀松平常，随时会发生一样。
杨乐晞笑完总算平静下来，把筷子放到一边。“不好意思啊，我这人笑点就是很奇怪，以后你慢慢就会习惯的。”
季燃苦涩地笑笑。“嗯已经快习惯了。”
“不逗你了，说正事。真的正事！”杨乐晞一脸严肃地说，“我是想跟你谈谈咱们绑定合作。在影视行业混，不能全靠单打独斗，咱们都得结交朋友，多接触资源，这样以后才能报团取暖。”
“是这个道理。”季燃点点头。“但是导演，我只是个新人演员，对你来说也有价值吗？”
“你这人，自我评价怎么这么低呢！你当然有价值啊！”
“那我的价值是……”
杨乐晞一笑，忽然伸出手，用极轻的力度拍了拍季燃的脸，几乎是在抚摸。“你的价值，就是这张脸，这副皮相啊。”
“……”季燃脸虽然僵住，但眉毛抖了一下。
杨乐晞笑着放下手，坐直身子，满面淡定衬托得刚才那一幕像是平行世界偶然的跳帧。
“我一直想物色一个偏中性风格的女演员，但眉眼要漂亮，也不能对演技一窍不通，签在我这里，然后专心拍我们自己的戏。你完全符合我的要求。而且，你不要以为我只有这部短剧不找男主，我计划以后的戏能不找就都不找了，以前所谓的短剧男主，我打算全换成中性风的女演员来演。保证给女观众足够新鲜感。再说，自己的艺人，我也知道怎么拍能放大她的魅力，这样不光是戏红，人也能捧红。怎么样，吸引你吗？”
“我觉得……挺好的呀！”季燃连连点头，但话锋一转。“……但是，导演，我冒昧问一下，所以这部戏换掉男主，一开始就在你的规划里吗？”
其实她对杨乐晞的计划半信半疑，总感觉有夸大的成分，但学姐交代的事情，还是要问问的。
“那倒不完全是，但老天既然给了现成的机会，让男主出来作妖，那我推波助澜一下不就顺手的事。”杨乐晞摆了摆手。“这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之后你、我，咱们一起赚钱。不瞒你说，这部竖屏的承制我是一起接过来的，不然我拍长剧好好的，干嘛来掺和短剧？我总得图点什么？现在后边还有不少在聊的竖屏，真要都接了，工作档期排都排不完，但我觉得也要考虑投入产出比的问题。短剧就是纯流水线作业，而且一部的总制作费都到不了一百万，我必须吃掉更多环节，才能对得起我花的时间。我捋过所有环节，值得再深挖的也就只有演员这块。片酬里，值得拿过来的也只有男演员，但男演员太不受控了，每天收工以后鬼知道他钻哪个被窝去了，签男演员纯属揣地雷炸自己。所以我想到一个更好的方式，当然了，也是第一次吃螃蟹赌一把，那就是换掉男的！让中性女演员来拍男角。这个市场需求其实一直都有，只是没人干，我相信一旦培养起来，不管是演员经纪收入，还是后续继续拍剧，都是钱途不可限量。”
“是这样啊……导演，你真的有想法，也够有魄力。”季燃竖了个大拇指，这倒是发自内心。“我还以为只有这一部是这样的。没想到你都规划到那么远以后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现实点，在这个行业就等着被人吃干抹净吧。”杨乐晞干脆地说，“先吃饭吧，不说了，一会还得继续干活呢。这事儿我就是先跟你通个气，杀青了咱们回市区细聊，这段时间你也可以想想你的条件，但不要太离谱！”
“不会的，不会。”季燃连连摆手，脑子却在飞速旋转，想着该不该把这些都告诉学姐。
一想到仍然悬在半空的经纪合约，进退维谷的微妙关系，她暗暗叹口气。
俩人又边吃边闲聊了一会，杨乐晞再次放下筷子，突然没来由地说了句。“对了，如果有人在你面前说起什么闲话呢，都不用往心里去。”
“什么闲话？”
“布拉布拉，都有可能，谁知道呢。”杨乐晞耸耸肩。“咱们就该干嘛干嘛好了。你就记住，咱们之后是利益绑定的关系。OK？”
“没问题。以及，我会保密的。”季燃举一反三。
杨乐晞哧地笑了一下，站起身，开门冲外喊道：“这边收拾下！十五分钟后开始准备拍摄！”
外边有工作人员应声，然后杨乐晞没再管季燃，径直走了出去。
有个剧组小工冲进来，看见季燃还在夹菜，手又缩了回去，愣在那挠头。季燃知道这饭也不适合再继续吃了，不然耽误别人工作，赶紧扔筷子擦嘴，准备去补妆。
下午的拍摄依旧高密度高强度，但比原定拍摄计划效率大大提高，一方面基于大家磨合了两天之后开始有了默契，另一方面杨乐晞也不再像第一天那样紧绷。季燃还听见剧组的人悄悄讨论，导演下午心情不错。
晚饭短暂休息后，又投入夜晚的拍摄。十一点刚过杨乐晞就喊了“咔”，于是第二天欢天喜地地收工。但毕竟连续工作了十四五个小时，季燃早已筋疲力尽。草草跟其他人打了招呼，她就去找接驳车，钻到后排角落，脑袋一歪就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后，仿佛睡了一个世纪。季燃使劲晃晃脑袋，车上空无一人。
她感觉自己在做梦。
耳边是熟悉的声音，听上去很温柔，好让人安心。
“醒啦？师傅下去抽烟了，我还想着等他回来再喊你呢。结果你自己醒了。”
季燃揉了揉眼睛。
皎洁的月光和昏暗的灯光交织在一起，勾勒出那个总是在黑夜里与她近在咫尺的面庞。
“怎么啦？睡傻啦？”那人像是呢喃般靠近她，还伸出手刮了刮她的鼻梁，既宠溺又亲密。
季燃吸了吸鼻子，一股酸涩忽然从压抑了一天的身体内冲出来，带领着疲惫与一切情绪侵入大脑。
“我、我好想你……”
她紧紧抱住了她。
大概是抱得太紧，学姐轻哼了一下，双手也搭上季燃的腰。
“……那以后，要记得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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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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