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拍摄现场，时间就被切割成一条一条的镜头，季燃忙得连手机都顾不上看一眼，间隙都在拼命背词。今天桂姨也来了现场，但不敢到监视器那边，一直在演员等候区等着和季燃聊天。季燃观察到，杨乐晞忙起来虽然六亲不认，但对剧组的大家好歹客气些，对亲妈则当着所有人直接挂脸。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彰显自己铁面无私。结果安慰老太太的工作往往总是转嫁到季燃身上。
而且，这工作看上去没有尽头。
满打满算，桂姨在房间闷了两天，已经到了极限。老人说在老家每天都要出好几趟门，买菜买东西倒垃圾，走来走去才有生气。就那么几条街，跟街坊邻里也都认识，大家几乎每天也都会互相拜托事情。到了大城市的剧组，这个更大的世界，尤其还在女儿的掌握之下，却变得瑟缩起来，说话做事都怕做错。但还是耐不住找合眼缘的年轻人聊上几句。
季燃着急腾时间背词，又不忍对桂姨流露出任何怠慢，只得好声好气安慰。毕竟，如果没有桂姨引荐，自己根本就得不到这部戏的机会。人不能光嘴上说懂得感恩，得把每一处相处的细节也做得熨帖。
午饭后，季燃本打算找个角落背词，见桂姨情绪低落，只好重新坐下来。
“其实我特别羡慕杨导。有一个对她这么好的妈妈。”季燃说。
桂姨咧嘴笑起来，黝黑的皮肤衬得牙齿格外白。“我知道自己招人烦。”
“怎么会啊，杨导只是在您面前很少表达，但她心里是很在意您的。”
“你不知道哇，小季，小晞在你们眼里是导演，可在我眼里还是那么小的一个人。她生下来，大概就这么长吧？”桂姨用双手比画了下，又做出抱在怀里的姿势。“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只会哭，只会喝奶，每天都离不开我，可现在长成这么大的人，能指挥这么多人，真的不可思议。可是，她越大一点，好像就越不需要我了。”
季燃一只手捏着手机，偷偷看了眼时间，另一只手拍拍桂姨的背。“姨，不要这么想，杨导愿意让你在剧组里，已经证明她也是想和你在一起的。”
“那你不知道，我是怎么跟她闹的。她不允许也不成啊。”桂姨说着，用粗糙的大手拿过季燃的手使劲抓住，力气大得根本挣脱不开。“小季啊，你是唯一一个愿意花时间跟我聊天的年轻人。你以为，别人嫌弃我，我会感觉不到吗？我心里都知道，但我就只能装作不知道。人把事情想得太明白，就没法活啦。”
季燃虽然有健身习惯，但被桂姨这么一抓，人都有点晃。简直是绝对力量差距！
原来阿姨力气这么大啊！季燃惊讶地想。
“阿姨，别胡思乱想。我快开拍了，得过去啦。”毕竟还得留出时间顺词，无奈之下，季燃也只能狠着心说出这句话。
“啊，你快去忙吧！阿姨耽误你时间啦！”桂姨赶忙撒开手。
季燃本来已经跑出几步，想了想，转身又回来。
“姨！”中气很足地一声。
“诶？”桂姨抬起头。
季燃深吸一口气。“前天，你把粥拿给我，杨导其实都知道的。”
桂姨面带疑惑地看着季燃，想要开口说什么。
“她特地威胁我要全喝完，不许浪费，不然……”季燃用手比了个在脖子上一横的动作，乐了。
桂姨眉毛舒展，也跟着笑了。“是嘛？小晞这么跟你说的？”
季燃点头。“杨导要面子，在你面前肯定不会什么都说了。但保密啊阿姨，不然，杨导那脾气我招架不住！”
季燃转身刚要快步走开。身后传来桂姨的声音。
“谢谢你啊，小季！”
季燃本来已经迈出几步，但还是回身冲桂姨比了个大拇指。
进入第三天，季燃已经基本适应了竖屏的拍摄，和杨乐晞、几位女演员之间也磨合出基础默契，拍摄效率加快不少。接下来的拍摄日，白天多出些休息时段，每天拍到晚上11点左右就能收工，晚上足够睡个好觉。
这期间，李青梅没有再来剧组。
两人发微信联系也很少。但季燃知道，学姐为了跟何小卫沟通剧本方便，吃住甚至都挪到了季燃家里，隔几天才回趟公司。这么想来，跟俩人已经住在一起有什么分别？光是脑补一下学姐几乎每晚都睡在自己的床上，盖同一个被子，人都变得喜气洋洋。
这种心理上的安定感，导致季燃每天的状态都是起床即燃。杨乐晞有一天还好奇地问季燃，为什么心情越来越好，于是季燃顺坡下驴一顿好话，把杨乐晞也哄得笑逐颜开。
拍到第八天，季燃跟剧组里的同事基本都混熟了，也大概掌握了杨乐晞的脾气秉性。
这人吃顺不吃呛，简单来说，就是自尊心极强的顺毛驴。
一味给台阶也不行，杨乐晞性格里还自带地雷，不知道聊到什么点，就会忽然变脸爆炸。总之是个相处起来让人颇有精神负担的人。
第九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季燃恍然了一瞬，但立刻一个鲤鱼打挺。今天就要杀青结束了！兴奋占到绝大多数，也伴随了一点失落。
对小演员来说，有工作是梦寐以求的事，杀青离组虽然意味着从此多了一部存货，但也代表她要继续找下一份工作了。
仿佛是一个漫长的循环，无论走到哪一个点，都指向焦虑的圆心。
照例洗漱消肿完毕后，季燃习惯性地拿起手机。
很安静，没有新消息。包括群聊。
合同签完后当天，李青梅就拉了个和小方、她三个人的群，大家客气打完招呼发了一堆撑场面的表情包后，群里就安静到今天。
其实季燃很想在群里说一句，我今天杀青啦！表达兴奋的心情。
……但不敢。
怕被理解为是在索要什么特别的关心，尤其当着小方，更觉得尴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为公司创造一分钱的价值，还是处处谨言慎行——也是因为季燃多问了一嘴，这部竖屏两万多块的片酬要不要跟公司按合同比例分，李青梅直截了当拒绝，说下部戏再开始公事公办。
终于决定，晚上拍完最后一条，给学姐单独发个微信汇报下，明早坐剧组车回市区。
一整天的拍摄都比较顺利，晚上放饭的时候，桂姨也来了，还破天荒在监视器那边坐了会儿，竟然跟杨乐晞也没吵起来。季燃心里算着场次，预感甚至可以比平时更早收工。
果然，八点多，就提前结束了当天拍摄，杨乐晞叫其他人先收工，能拆的拆，能运走的先运走，只留了个厨房的景，准备补拍一些季燃和女主的日常互动镜头，比如做饭、摸头、撒娇。杨乐晞说后期会用音乐盖掉，不需要对嘴，所以这部分她俩只需要保持看上去很幸福很温馨的状态就可以，台词完全可以胡说。
现场也就剩下十几个人，季燃和女主就在机器面前天南海北地聊开了天。
女主一边帮季燃整理衬衫领子，一边笑吟吟地问道：“跟我拍戏，走过心吗？”
季燃脸上保持着镜头需要的微笑，“当然。拍戏肯定要走心啊。”
尽管表情看不出来，女主却哼了一声，附到季燃耳边，以极轻的声音说。“你跟导演走心，别以为我们看不出来。”
季燃有点茫然，脱口而出，“什么意思？我和导演怎么了？”
女主嫣然一笑，没再说话。
就在这时，监视器方向忽然传来杨乐晞暴躁的声音。“停停停！季燃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女主立刻后退一步离开季燃，低头转过身去。
季燃愣了下，往监视器方向走了几步，刚想辩解，又想起杨乐晞在气头上的时候不要去戳她肺管子。
正犹豫的工夫，杨乐晞又在拿着喇叭继续喊话了。剧组的人都停了手上的事儿，JPG一样定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季燃，你刚那句话重复一遍，为什么说这些！”大喇叭说道。
季燃无奈，大概复述了一遍。现场还是没人喘气，都在互相默默对视。
女主也不示弱，转过身笑着说：“哎哟杨导，你敢做还不让人说呀！也不好让我一直憋着吧！反正是最后一条了！”
说完还翻了个白眼。
季燃听着听着，瞪大眼睛看着女主，各种或熟悉或陌生的情绪一齐冲上来，令她动弹不得。
忽然就听见啪的一声，杨乐晞把喇叭摔了，然后径直冲季燃这边走过来。由于动作太大，本来卷起来的袖子有一边散开了。
“我当时就该把你一起换了！”
“你也得有这个本事。”女主笑吟吟地，丝毫不急。
杨乐晞抬起巴掌冲女主就快步走了过去，季燃见势不妙，赶紧挡在两人中间。
“导演！导演！别！”情急之下，她也只能说出这几句而已。
跟杨乐晞比，季燃力气大些，总算把杨乐晞双手给按住。
“x的，装了这么多天，终于不装了？”杨乐晞仍然想把季燃推开，但季燃死死地抵住杨乐晞。
然后季燃回头又跟女主说，“你赶紧跟导演道个歉，这事儿就过去了。”
“凭什么我道歉？”女主回答得既铿锵有力又阴阳怪气，还叉起了腰，冷笑了一声。“不是杨导，我可长不了这见识，第一次见女的小白脸！傍个导演真了不起啊，就有戏拍了呢！剧组没人敢说，我可不行，我这人嫉恶如仇的，不说难受！”
这时，季燃终于听出来了里边的门道。她手上的劲儿也松了。
什么意思……难道女主是在说，她和杨乐晞是那种关系？？而且，听这意思，剧组的人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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