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疏影倾斜,俞沉眠踏出房门,走出院落,沿青石道散步。
在章府留了这么多日,再待下去可就说不清了,也走不脱了。
昨日见到张老夫人,她对张菁尘的思念,是天底下任何母亲都会有的,林氏也是如此。
从前林氏说起对她的担心,她不屑一顾,只是觉得小题大做,可是遭遇种种,俞沉眠真切地感到林氏的害怕有根有据。
尤其见到张老夫人,俞沉眠甚至想过林氏若是痛失爱女,也是生不如死吧。
俞沉眠轻呼出口气,草木葳蕤,柔和润朗,滋生无限生机。
俞沉眠漫步一个时辰,奇怪今日章复池没跟过来,思考片刻,转脚朝他的厢房而去。
快接近院门,里头悄无声息,俞沉眠疑惑靠近,离厢房越来越近时,一个人影骤然从左侧闪过,停在俞沉眠面前。
俞沉眠眼前一花,不自觉后退一步,定神一看,千山恭恭敬敬站在跟前,眼里闪烁着清纯的亮光,脸上带着亲近的笑。
他拱手道:“俞姑娘,公子如今不在府中,有什么事可以等公子回来再说。”
俞沉眠一愣,下意识道:“不在府?”
千山:“是,一大早就出去了。”
俞沉眠神色微凝,寻思:章复池能有什么事?且没提前与她说。
她若有所思地往回走,他莫不是去找何评衍了?昨晚的那一番话不是哄她的。
午时一过,俞沉眠坐在庭院百无聊赖,树荫底下好乘凉,她捡起一片绿叶,透过斑驳的洞去窥得天边的云彩。
俞沉眠半眯眸子,光线忽明忽暗打在她脸上,白脂玉般的面颊微微泛红。
俞沉眠泄了口气,树叶如短线的风筝,经风一刮,被席卷着向前,打了个卷儿飘落在地。
俞沉眠轻靠在石桌上,露出半截皓白手腕。
蓦地,俞沉眠眼前一黑,一双手覆在她面前,伴随着一道懒散带笑的声音。
俞沉眠眨了眨眼,能清晰感到羽睫触到肌肤的瞬间。
她毫不犹豫道:“章复池,你鬼鬼祟祟作甚?”
身后那人放大手上力气,温热的掌心贴在她眼皮上,佯装无意道:“我鬼鬼祟祟做什么了?”
俞沉眠:“你说呢?”
章复池浑然不觉:“你既然知道是我,就不算是鬼鬼祟祟,我这是光明正大。”
话语间,章复池的手未曾放松。
酥酥麻麻之感袭上心头,俞沉眠将他的手掰开,反被他一把拽住。
俞沉眠看着他的手道:“不是鬼鬼祟祟,也和流氓无异了。”
章复池唇角高高扬起,又高举起握着她的手,十分无赖道:“温软美人在怀,就算是流氓强盗也值了。
俞沉眠眼角一抽,肘击他道:“你又撞了哪门子的邪?”
见俞沉眠如此不解风情,一脸的不耐,章复池默默叹了口气,摇头,仿佛遭遇了人生的滑铁卢般。
俞沉眠挣开他,眼底突的掠过一缕疑惑,问道:“你今天去哪了?”
章复池斜眼看他,神秘莫测道:“秘密。”
俞沉眠才不会穷追不舍,可这被蒙住的纱倒愈发飘渺显眼了,使她不得不去探索。
她冷哼一声:“不说就不说。”
俞沉眠面上霎时泛起清凉的霜,悄无声息地就能将人击退。
章复池觉得她如此生动极了,前后反差极大,这恰恰是最吸引他的地方。
两人一道在此躲凉,俞沉眠在某一刻竟然忘了这是章府,没有见到薛氏,或许章复池有意提醒,避免她尴尬。
时光如流水,在闪耀的日光中流过,在明朗的眸子里滑过。
俞沉眠今日心情比之前几日要好了许多,夜间更快入眠,一夜无梦。
翌日,她才梳洗一番,章复池就好像偷窥了似的,恰恰在她结束后过来,说是有重要的事,必须要去。
俞沉眠一脸茫然,自觉跟着他走,又忍不住问道:“出什么事了?”
章复池眉目俊朗,神清气爽道:“去了就知道了。”
走一趟的事,并无不妥,不过俞沉眠心中闯过多种想法,仔细观察他们前行的方向,分明是朝着醉仙楼而去。
夏日炎炎,燥热异常,行人都用碎花布捂着头脸,以此防晒。
醉仙楼二楼西南方,一个厢房门外,站立着两名小厮,端正恭谨。
屋内茶香四溢,八仙桌边围坐着两人。
齐昭影目含怨恨,像是看着仇人般,直视面前的人。
何评衍轻拂衣袖,修长的指捏住茶壶,给齐昭影倒了杯水。
“暑气难消,喝杯水润润。” 何评衍将水杯放在齐昭影面前。
何评衍为人冷淡孤傲,可他的外表不似这性情,桃花眼看人时像是带着深情,能将人的心紧紧勾住。
齐昭影面色凝重,蓦地将茶杯掀翻在地,水霎时浸透丝绒地毯,密密麻麻渗下去,片刻后,不见丝毫痕迹。
她面色泛红,胸腹剧烈起伏:“你休要迷惑我了。”
何评衍眼角瞥过地上的那堆碎片,又淡定看向齐昭影,眼底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他启唇道:“何某怎么能迷惑得了你?”
齐昭影气血翻涌,眼底充斥红意:“你接近我,装作一副清高的样子,让我无可避免地爱上你,这都是你的计谋吧,通过我结识杜大人,成为你青云直上的登天梯,你果真打得一副好算盘。”
何评衍眉头轻抬,唇角勾起一抹笑:“齐姑娘折煞在下了。”
何评衍一副无所谓、淡定自若的模样,阴谋诡计在他眼里稀松平常。
齐昭影从前钦慕他,除了他无人再能入她的眼,如今,见到他都觉得牙痒痒。
她怒极反笑:“你多厉害啊,陷害无辜全身而退,顾远鸣为你所杀,张菁尘更是命丧你手,你还能有滋有润在此喝茶。”
何评衍眸色晦暗不明,周身散发出冰冷之感,令人不寒而栗,可他又自成风骨,稳稳端坐,不管面前的人说什么做什么,他好似不会发怒。
齐昭影恨透了他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冷冷道:“你说话啊!”
何评衍慢悠悠地倒满了茶水,与齐昭影仿佛处在两个世界,他悠悠道:“我还要多谢你。”
他唇角微勾,笑意不达眼底:“我能有今日,多亏群主厚爱。”
齐昭影浑身一抽,这狠狠刺中了齐昭影,他将她的满腔热忱踩在地上践踏,她的情意在他眼里就是一个笑话。
齐昭影眼眶温热,紧紧咬唇抑制住泪的流动,好半晌说不出话。
何评衍眼睫上下一眨,眼底掀开一阵涟漪,他移开视线:“一切都已说清,郡主不必在我面前委屈做戏,我同你毫无可能。”
齐昭影听到此蓦地轻笑,眸里饱含幽怨:“少自作多情了,从前算我瞎了眼,以后我决计不会回头看你一眼。”
何评衍颔首,声音猝然放低:“如此,甚好。”
何评衍不再看她,低头长久注视着那杯水,水面波澜四起,向外泛起圈圈涟漪,他的脸也逐渐不成形,变得狰狞扭曲,他的心却猛地被紧握住,快要喘不过气。
齐昭影耳边嗡嗡作响,唇瓣微颤:“我再问你一句,你为何要杀张菁尘?”
何评衍清隽的面容怔了怔,简短道:“处理掉一块挡路石罢了。”
齐昭影双眸赤红,再问:“因为她发现是你杀了顾远鸣,是吗?”
何评衍盯着她不说话,可是她明白,这一切如她所想。
齐昭影自顾自道:“当日你就欺骗了我,骗我去买书,实际上是你杀害顾远鸣,欲陷害俞沉眠,只因为俞沉眠在书锦斋风头过盛,你怕争不过她!”
齐昭影仿若溺在水中,事实正如浑恶的水一寸寸向她逼近,直至没了喘息。
顷刻间,她站了起来,大声道:“我说的可是真的?”
齐昭影红着眼,摇摇欲坠站在眼前,却带着不服输的勇气。
一刹那,何评衍头脑被某种不知名的情愫支配着,不自觉道:“真真假假,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齐昭影身体摇晃了一下,踉跄向后一步,一滴泪猝然落下。
顿时,大门“嘭”的被推开,咚隆的脚步声响起。
倏地,屏风后同样响起一道轻盈沉稳的脚步,房里站满了人,将齐昭影与何评衍围了起来。
“何大人,幕后凶手竟然是你!”
张慎识从屏风后绕出,沉静的眉眼间裂开了轻微的缝隙,他同宋予呈谈论过何评衍,对他印象深刻。
昨日章复池与他说何评衍杀的人,他怎么都不敢相信,今日得到了证实。
何评衍与齐昭影站了起来,自门开的那一刹那,何评衍便猜到了一切。
他的目光在屋内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齐昭影脸上,光影透过木格窗棂,忽明忽暗落在她的玉面上。
他的眼底掠过灰败迹象,似是不信般问:“你故意设计抓我?”
齐昭影满脸是泪,一字一句道:“你应有的报应。”
“何评衍,张菁尘怎么也碍不了你的路,你却残忍到杀死她,你该死!”
俞沉眠看准桌上的水果刀,扑身过去,猛地抓住,刀尖对准何评衍的胸口,刺了过去。
这一瞬间,众人的视线全聚焦在俞沉眠的刀上,
“阿眠!” 章复池出声阻止。
“别杀他!”
齐昭影声音发颤,忙闪身挡在何评衍面前,刀尖直直抵着她的脖子。
俞沉眠手心一震,目光落在齐昭影的脸上,一双眼红肿凄切,面含惶恐。
俞沉眠也愣怔了,此时此刻,她竟不懂齐昭影了,在门外,听见齐昭影声泪泣下地指责何评衍,以为齐昭影醒悟明白,这一切都是黄粱一梦,可是…………
面前的女子,甘愿拿命去帮何评衍,或许,危险情境下,方能显露真心。
刀光剑影间,章复池拉开俞沉眠,夺下她手里的刀。
齐昭影浑身的血都沸腾起来,汗毛倒竖。
她难过地发现,她对失去何评衍的害怕,竟超过了面对死亡的害怕,这是何其不幸。她的心里竟涌过一丝侥幸,侥幸她挡在了他面前。
齐昭影的泪愈发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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