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锄新雨破春耕,好名字啊……”林鹤鸣的话才说到一半,忽地一脚踩空,趔趄了一下。他有些疑惑地后退半步,低头看见了脚底下滚来一颗软软的红色球状物,左手已经将腰间的佩剑抽了出来。
他用剑刃轻轻地将那枚小球来回拨弄了一下,转头问徐空:“徐道友,你见多识广,不知可认得此物?”
徐空并不回答,只微笑道:“林小友不若将此物剖开一探。”
唯一识路的人都这么说了,林鹤鸣便也没有多想,剑刃一转,就这么将那枚小球剖成了两半,殷红如血的花汁立即从中涌出,散发出微弱的香甜气息。
沈玉槐鼻翼翕动,不由凝眉:“怎么好像有一阵异香?
这时,桑然再次捏住他的肩膀,冷声道:“别过去,封闭嗅觉。”
沈玉槐依言及时封上了嗅觉,但走在最前面的林鹤鸣就没有这么走运了,猝不及防地被一阵弥漫四周的烟雾拢入其中,数十道爬满鲜花的枝条从四面八方涌出,那些如同丝线一般柔软却生有倒刺的枝条牢牢地缠住了他的四肢,将他往林深处拉扯,无论他如何挣扎也没法脱身。
桑然没有犹豫,数道血藤从他袖中飞出,在林鹤鸣即将被拖走时迅速抓住了他的手臂,但却在本体触碰到花枝倒刺的时候被震得周身发麻,抓住林鹤鸣的藤条瞬间失去了力道,林鹤鸣还来不及张口说点什么,就被吞入了花海之中。
留在原地的,只有之前那枚被剖开的红色小球。
林鹤鸣消失后,这枚奇怪的小球竟恢复了原状,想合上了口子似的,除了周围流淌的红色汁液还印证着它曾被剖开的事实。
沈玉槐盯着那枚小球看了一会,莫名冒出一句:“精灵球?”
桑然:……
徐空:?
虽然,徐空并没有听懂,但他还是配合地笑了一下:“哈哈。”
下一刻,一把剑就凭空横在了他的颈上。
桑然举着剑,看向他的目光里是冰冷的质疑:“为什么误导他?”
徐空不躲不闪,面无惧色地和他对视,眸色里是一派平和的笑意:“这怎么会是误导呢?只有过了三重花妖幻境,才可抵达一锄春,林小友作为幸运之人,无需历经幻境,花妖们看中了他,便直接送他去一锄春了。”
他看起来不像在撒谎,但这个解释并不足以令桑然信服。
桑然有所听闻,唯有历经幻境,才可抵达仙人藏宝之地,但直接被选中,跳过幻境阻拦直接进入藏宝之地,他从没有听过。方才那群来势汹汹的花妖急不可耐地要将林鹤鸣带走,怎么也不像是什么好事。
“那群花妖……有这么好心吗?”他盯着徐空,缓缓地抬起了眉梢。
“这个嘛,”徐空脸上露出一个略有赧然的笑,坦白道:“大概是因为林小友身上阳气最重,所以……”
后半句他没有说完,但沈玉槐恍然大悟似地替他接上了:“所以,林兄这是丢下咱们,和花妖姐姐们快活去了?”
徐空点头道:“这样理解,也无不可。”
桑然沉默了一会,放下了剑。
……“快活去了”?
呵,被花妖强行掳走采补也能说得如此浪荡,真不晓得这小子上学时念的书都还给谁了,平日里又在看什么三流话本。
但眼下看来,若要救回林鹤鸣,便必须进入这花妖幻境中了。
三人交流之时,周围的雾气也愈发浓重起来,此刻,桑然视线之中的一切忽然变为了无边无际的白茫。
他下意识转身去找沈玉槐,却发现不知何时,身侧早已空无一人。
……
过了许久,那雾气才自行散去,不知将他们带入了何方幻境。
方才还在密林之中的桑然,此刻却站在绘着合欢花的朱漆门楣下,檐角两边各悬着一只褪色的“囍”字灯笼。
夜色阑珊,天上明月高悬,习习凉风拂起门匾上挂满的红色绸带,那冰冷的触感滑过桑然的面颊,他忽然感觉脑子有些晕乎乎的,像是打了个盹后悠悠转醒。
从这府邸内仰头一望,正堂两头雕着镂空图纹的飞檐上皆覆汉白玉瓦,门扉上挂着一对响铜鎏金凤首衔环,乍一看上去很是气派——如果木板的朱砂没有掉漆,檐上的白瓦没有沾满淤泥和蛛丝的话。
这阵仗,看着像是某处高门大户家的深闺小姐要出嫁了。
只是布置得,未免太过庸俗破败。
桑然靠着门廊间的长柱,在夜风里站了良久,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不多时,一道叫魂儿似的吆喝声遥遥响起,穿过耳畔。
“吉时到——”
喜婆拖长的尾音刺破浓雾,穿石榴裙的丫鬟们突兀地从廊柱后鱼贯而出,像凭空钻出来似的。
她们的脸仿佛是拓印的,十张描着同色胭脂的面孔,捧着同样缠鸳鸯的漆盘,踩着色泽各异的绣花鞋,流水般漫过青砖。
桑然看着这幅陌生的场景,缓缓地握紧了剑柄。
西厢房的门帘被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地卷起,桑然转头望去,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端坐在铜镜前,大红的嫁衣下是极其违和的少年身段。
桑然的目光在那人身上停留良久,而对方似乎也在凝神思考些什么,对着眼前那块铜镜发愣了许久,茫然地摸了摸着自己头上繁琐的银饰和金钗,又轻轻拨弄了两下亮闪闪的步摇,而后,他似乎觉得很是好看,于是换了好几个姿势,揽镜自赏。
过了一会,那人似乎察觉到有人在偷看自己,如有感应一般朝他的方向看过来,桑然竟莫名感到了几分诡异的心虚,立刻挪开了目光,默然吹着冷风,一阵无言。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好像认出来那个人是谁了。
他没能冷静太久,一个丫鬟踮着脚从回廊那头跑来,喊道:“桑侍卫!你怎么还在这里?少爷正寻你呢!”
还不待他有所反应,那丫鬟不由分说拽住他的手臂,把他往厢房的方向带去,桑然任由她拖着走,手却没有离开剑柄,目光紧盯她的命门,随时准备一击毙命。
但那丫鬟也只是拉着他来到厢房的门外,便回完主命走了,桑然踏过门槛,迎面便见到了沈玉槐那张涂着一层厚厚的脂粉,笑意盈盈的脸。
本来原身沈玉槐这张脸,就已经是肤白唇红的一副昳丽的长相,此刻在脂粉的装饰下,反倒画蛇添足,又白了一个度,纸糊的一般,唇色也更加红艳,简直不像活人了。
像个要勾人魂的妖精。
“阿然。”沈玉槐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他,凤冠垂珠后的脸忽明忽暗,“你答应过要亲手送我上轿,记得吗?”
温热的手覆上桑然被风吹冷的掌心,触感像一块浸过温泉的玉,靠近时是一阵扑面而来的胭脂香气。
桑然被他问得一头雾水。
阿什么?什么然?这是在叫谁?
还有……答应了什么东西?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桑然匆匆看了一眼沈玉槐的眼睛,被他炽热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见鬼一样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奈何对方力气奇大,他在那里拉扯半天也没把手抽出来。
这里的一切场景都有些过于荒谬,以至于桑然现在也无法确定,面前这个沈玉槐,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唤道:“陈谈穿。”
闻言,沈玉槐那双涂着红色眼影的眸子闪了闪,微微偏头:“嗯?”
下意识地应完这一声之后,他像是才觉出些问题来,将桑然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仿佛发现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掩唇轻笑一声,用极不正经的语气纠正道:“不对,我是主你是仆,阿然,你该喊少爷才对。”
桑然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到了自己身上正穿着端正的窄袖侍卫服——衣料是深青色的棉麻,领口与袖口压着暗蓝色滚边,像被尺子量过一般笔直,革带紧束腰线,手腕上戴着两指宽的牛皮护腕。
除了腰上的佩剑还是贴身的那把,其余装束也都和沈玉槐一样,变得完全不同了。
听到沈玉槐应的那一声,桑然心中已有九成确定,这个就是本人了。
只不过是被幻境所扰,以为自己当真就是此境中人。
保持着这个尴尬的手牵手的动作,桑然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既是主仆,这般拉拉扯扯恐怕不太合适,少爷还请自重。”
他左右环顾了一圈,想找个npc临时救场一下,却发觉方才路过和停驻在门外的丫鬟们已经不约而同地跑光了。
而沈玉槐非但没有松手,反倒将他往自己怀里一拽,桑然反应不及,一下失去平衡,跨坐在他腿上,另一只手慌乱中扶住了沈玉槐身侧的梳妆台,那台子随之摇晃了一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桑然用尽全力撑住身子,这才没有完全靠到沈玉槐的身上,他不解地皱起了眉,喘了口气道:“……你干什么?”
“阿然,你是知道我的心意的吧?”沈玉槐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眼神里饱含着歉疚与哀怨的情绪,声音也十分低落:“我和花公子的婚约,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日出嫁,亦是被逼无奈,可我心里最爱的人依然是你,哪怕今生无法以身相许,若有来世,我亦定会与你长相厮守。”
桑然僵在原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花妖幻境到底给这家伙的脑子里塞了什么古怪的剧本?
“花公子”指的不会就是……
他扶着梳妆台的手背青筋暴起,藏在袖中的血藤蠢蠢欲动。
但是沈玉槐还没有放过他,强行掐着他的下巴,将他往后躲的脑袋掰了回来,一边用指腹不轻不重地揉着他的唇瓣,一边用满是温柔的口吻补上了最后的致命一句:“阿然,即便我出嫁,只要不让花公子察觉,你我依然可以在夜半时共享良辰,就如当年我们……”
话音未落,数不清的藤蔓疯狂蔓延而出,一息之间布满了整个房间。
其中有数十条都汇聚在沈玉槐周身,极具威胁性地对准了他脖子上的正在搏动着的动脉,还有一条死死地拎着他喜服的领口,几乎要将他整个人从椅子上提溜起来。
“住、口。”桑然面色阴沉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给、我、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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