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丹画青本是在院子里挖点土豆，却见修华大步流星从房屋走出来，表情肃穆，双眉紧锁。
画丹心觉不妙，扔下铲子就跑过去问：“大，大师兄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修华一时没太反应过来，而且也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到了院子里了。他一手抚了抚额头，一边摆手说：“没有，清薰还在休息，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
画丹听后才稍稍放心下来，道：“修华你这样子，我都以为大师兄怎么了呢。”
画青拿了几个土豆走过来，说：“需得称呼少殿，忘了大师兄吩咐的了？”
“哦。”画丹有点不太情愿，小声说了句：“修华是一个人，少殿是一群人。”
修华对画丹的说法有些兴趣，便问：“怎么这么说？”
“很简单啊，如果你不是少殿了，无论是平京的宗皇，还是普通平民，都一定是修华这个人。少殿代代相传，修华却古往今来只你一人。”
修华略有所思，不禁联想到之前一次习香宗召他去的谈话。
习香宗问他：“知道为什么会有你吗？”不等修华回答，习香宗便接着说：“因为有人需要你。可能是我，可能是这个平京，我们需要一个少殿，所以即便不是你，是别的谁降生在宗室里，于我们而言无多大差别。因为他需要做的只有两件事，继承我的宗位，护佑整个平京，现在这就是你的价值。”
修华收回心绪，缓缓道：“按你所说，少殿这些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但修华这个名字又何尝不是呢？也许不是我，别的人降生于宗室也可能叫这个名字。那又如何说明我就一定是修华，修华一定是我呢？”
修华的话已经将画丹绕晕了，眼睛转动一二，说道：“但少殿这个称呼是自你出生前便有，而修华这个名字是你出生后才取。”
若是搪塞，这样倒也说得过去，只不过勉勉强强而已。
见画丹已经无话可说，修华本不打算为难，多问下去。
但这时却听得画青在一旁说：“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如何讲？”修华问。
“世间的一切现象和思考，皆因缘起缘灭。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今世我们的遭遇皆应前世因果。就算您生来不是少殿，但这一世您所经历的，大概早已注定。”
画青的话似乎并不像字面意思那么简单，修华企图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却只能一无所获。
所以没有一点佛性的人就像他这样的吗？
“万法是什么？空是变化的意思吧？但是这跟修华有何联系？”画丹问。
又一个佛性不深迷糊之人。
修华对这些词语解释并不感兴趣，只问：“谁注定的？是天注定吗？”
“少殿觉得这样好理解就算是。”
“那我是得好好谢谢这天。”能有幸遇到清薰。
既然都说这是因缘而生，那说明自己跟清薰还是很有缘分的，天公作美，修华想自己下次也不该这样畏缩不前，也许可以稍微大胆一些。
“修华……少殿理解了吗？”画丹一头雾水地问。
修华只是淡然一笑，不作回答，心情莫名有些畅快，打算乘着月色出去走走。
画丹看修华走了，奇怪地看着画青，问：“怎么我什么也不知？”
画青神色收敛，只摇摇头，然后说：“做饭去吧。”
……
修华本想沿着山路去先前他们去过的地方再走一遍，一是想试着找找黑猫的下落，不知为何，他心中总觉得它还活着，一定没有这么轻易死去；二是想捋一捋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一边走一边回忆。
走上山腰，快到山顶时，修华觉得已经过于远离村子，于是打算返回。但就在这之际，却恍惚间听得一点微弱的呻吟声。
这样的声息换做常人自是听不明白，但对修华他们这修道之人来说，倒不难辨认出周围有人，而且是受了伤的人。
修华走得随意，身上也未带符纸，只得凭借这月光小心谨慎地循声找去。此时也不应出口惊动，因嗅到一股血腥之气，山中本就变数甚多，若换做别人最好是选择马上离开，只不过修华已经感受到有人受伤，便一时难以弃之不顾。
拨开杂草丛，铺地而下的蕨草像是被什么滚压过一般，间或折断通向看不见的黑暗地下。
修华思索片刻，最后开口询问：“底下是否有人？”
一时间没有回应，但那个气息却明显强烈了一些，于是修华再次提高声音问：“受了十分严重的伤吗？”
等了一会儿，底下传来一阵从鼻腔中发出更为清晰的呻吟声，然后是含糊不清的吐字之音，暂时分不清男女，却能感觉到下面的人年龄不大。
修华捡了些干柴用藤蔓绑在一起，堆起一堆干燥的枯叶干草，选了两块坚硬的石头生火。
这样耗费不少时间，期间下面还能传来人的声音，断断续续，有气无力：“救，救命……”
以后无论走哪儿也得带两张符纸和朱砂墨棒才行。
好一会儿后才终于看见火苗星子，没多久倒燃起来了，修华烧了一跟大火把，但无油这类的东西，坚持不了多久，只能凭借于此勉强看看下面的情况。
大约两三米的高度，枯草丛中躺着一个少年，左脚被一个金属器具夹住腿，鲜血浸湿了裤腿，别的倒没什么伤，应是失血过多，所以现在意识不清，只能勉强发出一点声音。
修华将路线规划一番，火把熄灭后，只能凭着微弱的月光和自己的记忆下去，到少年身旁，先封住他身上的穴道，暂时止血，然后探其呼吸和脉搏，检查其余部位，确认好了后便道：“你坚持一下，我背你上去，期间你别动就行。”修华说完，也不管他是否听到，右手一抬，三根七寸长银针飞出，扎入不同高度的陡坡里，发出银色光芒。
修华打横抱起他，屏气凝神，然后纵身一跃，三个跳跃最后勉强上了地面。之后五指一张一收，银针飞回指环之中不见。
时间紧迫，他感到这少年危在旦夕，于是赶紧原路飞奔回去。如此一来根本不去想自己怎会知道如此使用这个指环，完全是出于本能而已，对指环的了解仿佛已经刻进自己的骨髓之中。
应该去找大夫，但修华并不认识伊贾村中会医术之人，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人却是清薰，于是径直回了那边。
一路上可能伤口恶化了，少年呻吟不断，但如此倒还好，若是轻易睡过去就实难再醒。
到了院子，画丹画青打开门户点着灯坐着正吃饭，一看见修华火急火燎地跑来，还抱着个人，纷纷起身走到门口相迎。
“他的腿被夹上了，失血过多，可有法？”修华一路跑来额上汗珠密布，气喘吁吁，不等他们开口便直截了当先这样问了。
“看上去只剩一口气吊着了啊。”画丹看了看，说道。
“清薰可醒了？”修华又问。
“一只脚进鬼门关了，大师兄也没法……”画丹才刚说，便听得屋里传来声音，“发生何事？”随后一道纤长身影缓缓走来。
“清薰，这个孩子受伤严重，不知可还行。”修华越过他们往清薰方向走去。
听到这话，清薰也加快脚步，到了修华面前让他把人平放在地上，自己俯身查看了片刻，然后对画丹说：“把丹丸给我一颗。”
“什，什么丹丸？”画丹底气不足地问道。
“妙化丹。”
画丹退了一步，连忙说：“使不得，现在就最后一颗了，尊长说过不可以予人，要给大师兄……”
“这些一会儿再说，先拿给我。”清薰起身走到画丹面前。
“不给，我去采草药，他就是受了外伤嘛，有别的办法。”画丹说着就要跑，清薰却抓住他的手，难得语气加重了些：“来不及了，快给我。”
“那，那把这个给他了，我们明日就回众壑殊。”画丹稍稍服软了一点，却也倔强得很。
清薰：“好。”
修华：“不行。”
他们两个同时回答，尤其是在听了清薰说好之后，修华更是不悦，但现在这个情况若是还有别的法子清薰也不至于如此，或者说……他本来就打算要离开？
画丹在身上摸了好一会儿才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清薰时不忘道：“大师兄答应了可不能食言。”
清薰接了瓶子打开，从里面倒出一粒白色的丹丸，很快喂那少年服下。
“少殿，我们要将这个东西取下，然后上药，现在没有药，可否去问谁要一些？”
“嗯。”修华说着起身，步履飞驰出了房门。
修华在正在心中计算去知村那边的距离，半路便见一户尚且亮着灯火的人家，便想着上前去问问，结果开门的正是史越方史村正。
修华要了酒、草灰、金创药、纱布、线……目前能想到会用且有的东西。
“少殿，我与你一同前去。”史村正欲要回房里拿衣服换上，但修华拿好东西已经匆匆离开，只留下句：“不必，一切等明日再说。”
等回到清薰那边时，人已经被挪到了床上，且简单清理了身上的脏物，近伤口处的衣物也被剪去，铁齿嵌入皮肤，看着着实吓人。
虽说还未处理伤口，但少年的气息明显比之前强了许多，面色渐已回缓。
“我们把人按住，你先倒酒将伤口处清洗一下。”修华说着，上前按住少年的两只腿，画青按住他的上身。
当清薰将酒倒下时，少年喉咙发出惨叫，身体也有些抖动。
“这个看上去是捕兽夹，等会儿取的时候一定很痛，要按住了。”清薰说道。
“还是换我来吧，我懂这个。你跟画丹一人按一只腿，我会快速取下。”
“你小心别碰到锯齿口了。”清薰特意嘱咐说。
“嗯，这是自然。”
修华说后，他们便换了个位置。
观察这个捕兽夹片刻，然后手抓紧锯齿口两边，用力一鼓作气将捕兽夹分开。
这只比从肉里剔骨好那么一些，却同样痛得少年浑身剧烈颤抖，惨叫声像是要震破喉咙般。但修华动作很迅速，只在一呼一吸间就将捕兽夹掰开然后取出来复原放到桌上。
少年已经被疼得昏厥过去了，清薰拿酒给伤口清洗，并撒上草灰止血。
“先这样不动，暂时没有性命之忧，等明天上好金创药再包扎。”清薰压低声音说道。
不知是否看到这伤口血肉翻飞，深可见骨，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不由得让他想到之前到村头那近四千具尸首积聚处，清薰几乎没有再主动说过话。
原来表面上看着如此平静的清薰，内心却十分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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