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的时候，伊贾村和云凤村的问题又被摆到台面儿上来。
现在已经不单是要解决这两个村的问题，而是将风口推上了一个更高的浪潮之中——现在的宫廷到底能不能继续护佑平京。
如果说统一的情况下，安全和稳定得不到保障，那么他们会选择回到最初那般——各个力量相互制衡，没有统治者。
宫廷让阴阳法成为第一**，让他们一直以来都无比确信这个地区除了人之外，还有一些更为强大的存在：妖魔鬼怪。
也因为阴阳法的存在，人与鬼怪之间的相处较为平衡。
但这是在所有人都处于同一阵营的时候才会有的和谐稳定。一直以来，凡人之间相互支持，从而获得与邪祟对抗的力量。
这就好比拔河的双方，明明已经达到一个平衡的状态，但如果有一方的成员开始出现倒戈的现象了呢？与对方做交易，获得自己的利益，拖垮一整个团队，这种行为无疑是可耻而令人愤恨的。
但这种现象在凡世间绝对不是少数。
从伊贾村的亡魂来到凡间声讨的那一刻开始，整个平京都已经相信此事是云凤村所为。
尤其是宫廷方面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而是陷入无限期的调查审问之中。
现在整个平京对云凤村是出于正义和道德的讨伐，更是对自己小家的担忧和防范。
以往出现“妖术”害人，江湖术士招来鬼怪赚取不义之财……这些都在阴阳司的强势之下显得那么不值一提。
可现在不一样……一个村八千人的生命就这样转瞬即逝。
这里面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最开始伊贾村出现大批民众死亡的原因是“疫鬼横行”，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从前那些“疫鬼事件”都是他们从中搞鬼？如果答案确定是，那么这云凤村的目标就不是简简单单地对伊贾村进行复仇，而是要杀光平京上下所有外村人。
不管以前那些“疫鬼事件”是因为什么原因没大规模爆发出来，但这一次却是跑到每个人家里叫嚣了一番，说“杀光你们，一个不留”。
宫廷方面若再不做出裁决，他们便要默认统治者服软，敌不过这云凤村的邪恶力量。民众们便要采取别的手段来进行自我捍卫。这里面无非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联合起来全灭云凤村，一个是俯首称臣，更换统治者。
这是两个极端的，但这就是现实。
目前来说，宫廷方面已经封锁云凤村，进行管控。而根据其村正村吏等官员的态度，他们并未有谋反之心。
目前来说，最首要的便是解决一个关键人物：楚垠。因为这是平京民众所亲耳听到伊贾村亡魂声讨之人……或者非人。
能找到他当然好，但如果找不到真的，那对于并不认识的人来说，是真是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们相信这是真的。
但在交底之前宫廷是不会多做任何说明，比起拿出和软的态度让民众等一等，多给给些时间，倒不如摆出身为统治者的强势立场，让民众私下猜测，却不敢轻举妄动。
至少在平京，民众们骨子里流动着祖先那拙劣或恶戾的血液，桀骜难驯或是附庸强者，退让和安抚是最慌不择路的态度，也最无用。
习香宗对这件事的态度显得不太上心，听得朝臣在下面议论纷纷，到最后只以“打压”“管束”为终结。
就这一点，大臣们私下找修华，他也是一样的看法。
他知道这些大臣们在担心什么。平京的民众本来就恣意妄为惯了，而且骨子里又天生有叛逆、暴力的禀性，害怕他们说造反就真的反了天了。但这么多年下来，无论教育还是鬼神都教会他们很多，至少懂得“做事要三思而后行”以及“世事无常，变化斐然”。
如果真能打破平京这么多年的平静，进入权利的角逐和反转，这大概也是命运的安排。
修华从来不在乎财权名义的争斗，而只是担心在这之下那些无辜的生命。想要加入战场来追求名誉权财的人，生死早已勾画在册。但那些渴望和平，被迫加入却无数次想逃离其中的人，没有丝毫理由让他们舍命相送。
而身为统治者没理由不相信那些希望过得平安幸福的人是绝大多数。
所以互相给予信心是在共同生活之地遇到困难之时度过难关至关重要的一步。
担忧是需要的，比如那些和民众走得更近的官员，他们了解身处自己管辖之地的民众，因为会主动地采取必要的措施。于那些官员而言，也不是要上层的统治者给出多么合理的指导，因为这显然不太实际（没有谁比他们更了解自己地方的民众）。
他们需要的是获得一种信心。对于大多数官员来说，比起真正为当地民众谋发展、共存亡，倒不如说是为了宗室效力、实现个人价值更为重要。
这两者都会达到一样的效果，也不会妨碍他们造福民众。但显然后者更有利于统治，否则“无为而治”的统治方针不会沿用至今。
……
下了早朝之后，修华连朝服也不打算回去换下便往宫外赶去。
但就在他刚出了朝堂之时，却被俞纶大臣叫住，让他一同赶去清华殿，说是有事要再议。
“我有些急事要做，所以……”
“什么急事，这才是急事。”俞纶大臣赶紧催着修华一起走，根本不给他推脱的机会。
匆匆赶到时，除了单然君师，还有来自于驻守京畿边境地域的武将之首——旭袁大将。
一看到旭袁大将时，修华心下一沉，料想豫捷一定被带到京中，只是现在却不见他。
他们似乎已经在商量着何事，等修华他们一来，便都停下来，由旭袁大将简单将事情告知他们。
原来豫捷一口咬定不认识一个叫楚垠的人，他的叔父也早就离开人世。从他嘴里探听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线索从此断开。
现在最好的应对措施就是找到一个叫楚垠的人，并撇清与云凤村的关系，然后将其正法以慰民众。至于伊贾村的人命案，查实是因为疫鬼横行所造成。接下来宫廷将派出能人干将，协同阴阳司一起前往伊贾村搜寻疫鬼根源，找到其弱点从而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现在甚至已经讨论到要如何写昭告平京上下的文书这一层面。
修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驳道：“父宗，云凤村私下信奉鬼神进行非正当交易一事千真万确，必须对此做一个了解，而非仅仅包庇。这样草草了事不仅是对伊贾村的敷衍，更是对平京上下的不负责，还很有可能将云凤村也送上绝路。”
习香宗当即也怒了，拍案而起，面部表情冷硬，声音严厉道：“你还要纠缠不休到几时？若非是你在问天仪式上当着民众召唤来伊贾村的亡魂，平京会如此动乱？若非你坚定地说这个叫豫捷的少年知道认识这楚垠，本宗会在他身上花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你现在虽未继承这宗位，但也是迟早的事，却还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本宗真是担心这平京交到你的手中，会让整个平京走向覆灭。”
寻常情况下，修华只要隐忍不发，这事也就过去了。加之有左师臣俞纶大臣在一旁劝慰，事情不至于愈演愈烈。
但偏偏在一些原则事件上，修华一样地固执，绝不退让。
就像这次。
面对已经火冒三丈的习香宗，修华却还要坚持道：“儿臣的确没有做过宗皇，不知道怎么才能使天下人满意。但要包庇犯罪的人，只为了安抚那些害怕受到波及的人，最后因为没有纠正其错误而导致养虎为患，促使悲剧一次一次地再发生……儿臣绝对做不到，也不必自欺欺人下去，因为动乱和覆灭将会如同决堤的水，倾洪而下。生活在坝下的人，无一能幸免于难。”
“你……”习香宗指着修华的手都被气得发抖。
旭袁大将像是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一样，连眼神都不知往哪里放；俞纶大臣已经不敢再任意劝说什么，却仍然十分担忧；只有单然君师仍旧泰然自若，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修华，问他：“不知少殿有什么好的对策没有？”
许是因为单然君师开口了，习香宗稍稍平复了自己的心绪，重新落座，任由单然君师去应付。
“不知现在豫捷在哪儿，我希望与他谈谈。”
单然君师有些漠然，回：“谈是不可能了，但也许你能见他最后一面。”
“什么意思？”
单然君师没再回话，旭袁大将便解释说：“严刑逼供也没让那个叫豫捷的小子说出一句有用的话，现在关在地牢里就只剩下一口气。看样子他是真的不认识楚垠，少殿不必白费功夫了。”
一瞬间，修华感到如鲠在喉，难以言语。他看向习香宗，想从中看出点什么，却发现除了一片遥远的冷漠，什么也没有。
他在这一刻犹然觉得自己从不曾了解自己的父宗。甚至连一句质问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从清华殿出来，直奔宫外。出了宫门后，从沅顷那里骑了匹马直奔地牢。
沅顷跟他说了很多，但只有一句话在他耳边伴着风声回响——“昨夜受了一夜的刑，到天亮已经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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