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存幸坐在小屋子里的旧椅子上,脑中仍不自觉地想着刚刚的事
春鹊出门去后看着远处,那是还没来得及彻底逃离的青络的最后一点背影,她留在门外看守,而门内正上演着好戏
谢夫人叫了一声温存幸,让他上前面来,到她旁边,她把手里那只手炉给到温存幸手里
“存幸,手冷吧,拿着,好好暖暖”
温存幸手上的伤还没痊愈呢,但是刚刚的点头已经费耗光了他的勇气了,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手炉,不知怎的,竟然不慎掉落在地,灰撒开在地板上。
果然人倒霉的时候只会更倒霉啊
谢夫人对他刚刚的拒绝并没什么不满或生气,毕竟他的意见对她来说无关紧要,但对她的手炉被打落在地却有很大意见。
这么差的礼仪,怎么嫁过去啊?
她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制止了正欲收拾的温存幸
“没事存幸,待会让丫鬟收拾了就好。”
“我们现在好好谈谈吧?”
“嫁的人你大概也听过,去年老爷四十大寿的时候他也曾来祝寿过,北顺王府的康亲王,哈哈,身份显赫吧?可惜你俩没见上一面啊”说着,谢夫人亲昵的拍着温存幸孱弱的后背,尽显慈母心怀。
温存幸这个已经被折磨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了,所以本应该对外界人事一概不知的,可他正好恰恰知道这个人。
那为什么呢?
因为是他小时候姐姐还和他很亲密时告诉他了自己有未婚夫的事情,温存幸受惊太大就记住了,毕竟那时候她姐和他才七岁。
本来以为下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姐姐成婚时了,没想到是自己成婚时啊!
所以他疑惑,什么王?康亲王?他不是姐姐的未婚夫吗?
温存幸不知哪来的勇气又比划着问了这一句
他不是姐姐的未婚夫吗?
温端的茶喝了一半,放回到桌子上了,他终于瞥了温存幸一眼。
谢夫人压根看不懂温存幸比划啥,但她心里也猜出一二了,同时她也已经在打算着待会怎么批评静淑了,脑子思考的同时,话还能滴水不漏地说出来。
没有礼貌下去的必要了,所以她说起了大逆不道的话
“他有腿疾,唉,总之九年了,你知道吗?和静淑订完婚约不久后的事,本来我和老爷是想守信的,与人相交贵在一信的道理我们怎么可能不知呢?可前段时间,静淑可是和太子有了交集了,这下我和老爷难办了”
“命运就爱玩弄人啊”她叹了口气摇摇头,感慨道,却又转头说起了别的话。
“静淑这些年待你不差吧?小时候我给她什么她偏要两样,我问她为何,她只说什么‘两个成双成对好看’什么的,我只当她爱美,后来才知道是专门为你要去的”
“这些年苛待你的仆人也少了吧?那是你静淑姐姐让我训他们了,我估计,她自己私下也没少说这些婆婆妈妈们”
“我本身是不想管的,可你静淑姐姐喊着你这样那样,我也没法子。”
“你静淑姐这些年对你好吧?”
温存幸终于明白一切了
“太子一日天派人上门来找我和老爷,问询静淑有无婚配对象的事,太子身强体健,我看来也是俊朗的面相,与你姐姐再相配不过了”
“你姐是将来嫁个半身不遂的残疾,一辈子受人指摘过完下半生,说的狠点,那便就是守活寡了。还是嫁入太子府二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话说到这里,她竟然停滞了一下,然后语重心长地拜托道
“全仰仗你了”
竟然如此诚恳,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更深层的虚情还是不小心流露出的真意了。真情假情混杂在一起紧紧相互缠织,真是个除了爱女儿外一无是处的一个母亲啊,但是还请珍惜这份爱吧。
温存幸彻底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曾经那无数个感到细小的厌恶的瞬间好像迎来了宣泄的机会。
对于自己只能接受的厌恶,即使他不认为那是施舍。
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即使对方并不渴望他的回报。
对于自己自身处境的厌恶,即使反抗也毫无作用。
这无数个小小瞬间的连自己都难以察觉到的厌烦汇聚而来,他不知怎的竟然有了动摇,到底是出于证明自己的**,回报姐姐的感恩,还是对于接受者身份的小小反抗,我们都无可为知,温存幸也无从知晓,甚至是自己的动摇。
他仍旧站立。
温端咳嗽了一声,温存幸默默无声,僵化地像是木头人
“况且康亲王毕竟也是亲王必不会亏待你的”
“这些年,家族从来不仰仗你做出什么成就,可今天,不为了家族你也请为为你的姐姐吧,她是真的把你视作同出了”谢夫人言至现在,甚至有了要流泪的迹象。
温端转头看向妻子,眼里隐隐流露心疼,但仍旧什么也不言语,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却比谢夫人刚刚一番话还起效。
这一刻好像所有人都在劝说着他,包括他自己,他在思索中潜意识已经将他那许多的想法包在感恩的外皮上,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答应吧,人活一世不过婚丧嫁娶,迟早都要被赶出这里反正。
答应吧,还能回报姐姐这些年的恩情了。
答应吧,说不定对方人不错呢?
他想着,却真的点了头,终于解脱了。
也终于答应了
一切与这对夫妇所推想的别无二致。然而门外的小插曲为这场压抑提供了喘息的间隔。
砰!!!外面发出一声门被狠狠踢打的声音,温存幸被这声音拉回神识,发觉自己已经答应了的这一事实。
“好孩子存幸,真是个省心的好孩子,回去吧,午后我让白鹭去接你,今日便搬进园子里吧”
终于结束了,他最后点了点头,走出门去,看到温静淑着急的眼神与一旁春鹊的为难,他被拽住,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得思考思考。
在谢夫人和温老爷对温静淑的呼唤下,他终于可以走向回去的道路,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他走在石路上,梅花的香气被雪掩藏
到了屋里,他坐在椅子上,全然不顾小兰的担心与疑问,只喝了一口还温热的茶。那是小兰为他准备的。小兰也懂事的站立一旁,再无半点声响。
与此同时温静淑也走在回屋的路上,她走的时间短,因为园子离这近,不像后房那么远。
她无力地走在路上,胸腔起伏着,步伐却越踩越重,彰显着她愤怒的不断升级。
她回想起刚刚爹娘的话,真真火上浇油,她更生气了,步伐由慢变快,由走到跑,她一股脑跑回自己院儿里,跑到自己门前,然后狠狠把门推开,又发出砰!的响声,一气呵成!一镜到底!
青络还正叠着衣服呢,猛地吓了一跳刚折好的衣服掉在地下,白叠一通!
“诶呦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您要吓死青络我吗?”青络一边说着,一边十分浮夸地反复拍着胸口,蹲下捡起衣服。
“小姐天天这般,咱也应该适应了”红玉抱臂叹道
面对二人的奚落,温静淑左右转头将二人来来回回地看,让两人怀疑自己衣服是不是有褶子了。她又怒气冲冲地走进里屋,在空气里划出一阵风来,直直的躺在床上了,然后就被头饰扎痛了头。
她看着天花板上井口天花上装饰地芙蓉图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还是单纯被扎疼了,竟然流出泪来!
闻到自己小姐的呜咽声,红玉青络两个人齐齐放下手里的活计,赶紧走上前安慰。
红玉见此情景不用想都知道发生什么了,她无奈提意见道
“小姐,您要是真想为存幸少爷做些什么,至少也得知道他的想法啊”
青络点头支持
“哎呀,他一看现在就不想说话嘛”温静淑哭着把头饰往下拔。
“那您等到他想说话不就好了?”红玉补充道,她略微有点生气了。
“我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想说话!他什么也不告诉我呜呜”温静淑拔光头饰,在床上来回翻滚。
青络又点头支持
“那您今天下午去问问试试呢”红玉忍着怒意温和地言道
“他肯定不理我!爹娘他们什么都没问我,每次都这样自顾自地决定!”温静淑还准备抱怨下去。
可红玉已经忍不了了,她一下子把温静淑拉起来,制止住她,正颜厉色地对着她说。
“小姐,我知你现难受,可哭若可以起作用,那您刚才为何还要去找老爷夫人呢?您若是想改变,只有行动方可实现啊!”
温静淑眼周泛红泪水鼻涕一起向下流,对上红玉严肃的双眸除了坚定的眼神以外,丝毫没有大家小姐的风范了。
青络还点头支持
红玉无奈扶额,“青络别点头了,赶紧给小姐拿帕子来啊”
青络点头,啊不!拿帕子来支持了。
总之,唉!这个院子没红玉得散。
当天下午温静淑就去找温存幸了,只是这次顺利到都不用偷偷地了,她大步迈进甚至没有注意旁边走过的人。
下午的天开始云开雾散,展现出雪后初霁的虹彩来,在蓝天的映衬下,更凸现了温存幸在院子中哈出的白汽来。
白鹭才刚回去,原本能早些走的,小兰也被她带去了,说是有要事相嘱。
“存幸!存幸!”
门外是温静淑在呼唤,温存幸回头望去,看到姐姐身着大红小袄,下穿月白小裙。着急地朝他走来。
“存幸,你为什么要答应呢!?”不出意料地问道了他最不想思考的问题。
温存幸闭口不答,径直走向屋内,拿起水壶来给温静淑倒了一杯热水。
温静淑和他一起走了进去,她看着端给自己的热水,她本来想说我不喝,却还是接过,慢慢地喝了下去。
留给了双方思考的空隙。
在杯子形成的空隙里,她不敢看向存幸,她走过温存幸,向着桌子走去,直到放下杯子后,她回头看向温存幸,在昏暗的蓝紫色光晕里,她看到了一双满溢着哀伤的眼,她确信了,她十分确信自己弟弟绝对不乐意。
于是她更疑惑了,那他为什么要同意?她根本想不到自己弟弟对自己的那份复杂的感恩心理。
她又问道
“你为什么要同意”
因为你
温存幸指向温静淑
因为我?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思维缝隙。不是疑问,是带着倒刺的钩子,瞬间钩住了她过往所有“理所当然”的认知。她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正在失神时,温存幸又拉着她到桌前,将水到了一点在桌上笨拙地沾着水写下他人生中学会的第一个词——幸福
那是两人尚小时温静淑教会他的,在那土地上的记忆,他从未忘记。
幸福,什么幸福
“为了我的幸福吗?”
她的怒吼冲口而出,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她狠狠甩开他的手,仿佛要甩掉那黏腻的、名为“恩情”的枷锁。力量之大,让温存幸踉跄后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温静淑不可忍耐的暴怒起来,她狠狠朝着他大喊道,头却又低了几分。
“你知道我的幸福是什么吗!”
“你总是这样逆来顺受的,然后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一直在想,我对你的关心,会不会其实也成为你的为难?”
“我听到爹娘叫你,害怕的让青络偷听发生什么事了,我才知道爹娘让你去嫁人,你知我有多着急吗?”
“爹娘和我说了你同意,你知我有多不可置信吗!你怎么能同意呢?”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变得难听起来,质问变成了绝望的嘶喊。
“我一直在想,我对你的关心,会不会其实也成为你的为难?”
“我根本不需要你回报我什么啊”她声音逐渐带上哭腔
“我对你关心,在你看来,会不会也像是虚情假意一样?”她的眼泪滴落在地,四散流窜。
“为什么什么事情你都不反抗?”她最后只用微弱的声音问道,她最后只无力地问道,这是她从第一次见到温存幸就想问的话。
她缓缓抬头,对上了那双同样蓄着泪水地屈辱的双眼,温存幸的眼神像一记重锤,砸碎了温静淑愤怒的盔甲。
她猛地抬眼,终于看清了——
不是她想象中的委屈或麻木。
不是她以为的、需要她保护的怯懦。
在那张苍白的、被泪水浸透的脸上,在那双盈满水光的眼眸深处,她看到了一种无可奈何地被彻底剥光、暴露在她面前的、发源于温存幸内脏,骨骼里的,**裸的屈辱。
她终于明白了一切。
她怔住了
一束阳光照在雪面上,反射出令人忍不住眯着眼的光来。
她才明白,阳光是最让人讨厌的东西的原因。
“对不起”
“我怎么这么糟糕?”
她意识到
“我是个很差的姐姐”
她意识到
“对不起,我今天才发现我原来什么都不懂”
她意识到
“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她疑问道
她终于支撑不住大哭了起来,绝望的自责充斥满了这小房间,像是温存幸昨天生火的烟一样,却更加让人难以呼吸。
“对不起存幸,对不起啊”她哭着,甚至话也说不连贯了。
她跪坐在地上,温存幸也再也憋不住眼泪了,他也哭了起来,他明明不想要这样的结果的,他明明想要让两人都好的,可为什么却变成了这样呢。
温存幸什么都说不出来,内心的暴风雨除了洗清自己的痛苦以外,再也没有任何的作用了。
他哭着走向姐姐,却只是站着,流着泪水,在模糊中俯视着温静淑因为理解他而感受的痛苦,感受着自己胸中为了她幸福而难以呼吸的重力。
扭曲环境里的真挚地一段爱的纽带,为什么会变成了束缚双方喉管的最有力武器呢?
温静淑最后踉跄起身
“我会为我自己的行为负责”
她头也不回地摇晃地转身而去,只余下一点红在尽头,像还未开放的梅花花苞。
三天后,温存幸搬进了园子里。尽管拖了两天,他还是没能看到自己园子里梅花的盛开。
一切都已再无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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