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来了。钟无射想。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原本心情颇好的方岁星走进家，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而后迈着沉重的满是怨气的脚步去叩响了谷月初的房门。
这周的第三回，他想，尽管这个周只过去了一半多。
他应该喜欢方律的——毕竟三年前是他帮忙打赢了案子，使他在得到了巨额遗产的同时免于牢狱之灾。
可他还是讨厌他。
讨厌他和谷先生一个眼神就能了解彼此想干什么的默契，讨厌他能谷先生自然而然的和谷先生肢体接触（虽然会被拍开），讨厌他和谷先生经历过没有自己的十几年。
即使他们是“共犯”，是有着相同理想的同伴——但他还是讨厌他。
只是因为谷先生，钟无射垂眸，强迫自己不去看那扇紧闭的房门。
是的，他喜欢谷先生。
这种情感注定无法表达，他不想打破这层脆弱的平衡。他已经适应了这一身份，不敢再有所希冀。
只是共犯，他警告自己。只是共犯而已。
他起身走向厨房，开始准备三人份的晚饭。伴着远处隐约的谈话声，他思绪不觉飘回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
他是个孤儿，从有记忆时起便住在孤儿院，看着身边的伙伴一个一个被陌生的大人领走，除了他。
三年前，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问他，愿不愿意做他的养子。他看着那人的脸——常出现在慈善新闻里的一张脸。这应该是个好人，钟无射想。他低下头，小声地说：“好。”
他住进了别墅。虽然和想象中的“亲人”相处不太一样，但是自己终于有家了，这就够了。
这是一个好人——他想着。
但这全都是谎言——三年后的他想。那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是谷先生帮助他逃离了那场噩梦。
令人反胃的视线、恶毒的言语、恼羞成怒的谩骂、想要灭口的冲动，共同构成了他的“养父”。
不过，他已经死了。钟无射不无轻蔑地想，手下刀仍切着茄子，直到它变成一段一段的，散落在菜板上。
血红色构成了那夜的底色，而谷先生成为了那场噩梦中唯一的亮色。
想到这，他有些不满地嘟囔了两句，把裹好面糊的茄子倒进油锅里。
为什么他不能只是我一个人的光呢？
“做好饭啦？”不知何时，方岁星和谷月初从房间里出来了。方岁星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一改半死不活的表情，享受一样地深吸了一口气，“好香啊！小钟你手艺又精进啦！”
“别叫我小钟。”钟无射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别这么凶嘛，那家伙都能这么叫为什么我不行？”方岁星笑眯眯地凑了过去，“小孩子还是要有小孩子的样子，别天天板着张脸。”
钟无射不说话，自顾自地把做好的菜全端出去，半分眼神都没有分给方岁星。
“哎呀又装听不见，你看他，连长辈的话都不听了……”方律师碎碎念着跟在钟无射身后走到餐桌旁。“你说小钟和谁学的这个冰块性格，以后容易找不到女朋友的。”方岁星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
“不过话说回来，当年也有不少女同学给你写情书表白，为什么啊？居然放着我这么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仪表堂堂的大帅哥不要。”他戳了戳旁边的谷月初，“喂，你倒是说话啊。”
谷月初撇了一眼低着头的钟无射，勾了勾嘴角。“我在听你讲呢，不忍心打断你。”他夹了一块糖醋鱼到钟无射盘子里，转头看向方岁星，“你继续，挺下饭的。”
方大律师简直暴跳如雷，“姓谷的！你把我当下饭节目看是吧！”
钟无射始终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中，他夹起糖醋鱼，细细咀嚼着。
醋放多了吗？
晚饭在方律师生着闷气的氛围中度过。钟无射把盘子收回厨房，塞到洗碗机里，又把刚刚用过的厨房用品处理干净，迈出厨房门时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好像在看他。
“小钟。”谷月初示意他过来坐下，“有新的任务安排给你。”
他走过去自然地挨着谷月初坐下，身体前倾状似无意地贴近谷月初。“这次的任务目标又是什么烂人？”
“呃、领养儿童然后贩卖器官。”方岁星接过话茬，有些担忧地瞅了眼钟无射。
“嗯。”钟无射不自觉握紧了手，指甲在手心留下浅浅的月牙痕迹。“我知道了，什么时候动手？”
“……根据我们收集到的情报。这周五，晚上他将在A酒店三楼与买家完成交易。”谷月初冷静地说道，“那时候就要靠你了。”
……
钟无射有些失眠。
他躺在床上，脑海里不断浮现出看到的那份报告。“借建立福利院的名号暗中贩卖儿童器官，并以'病逝'的名义处理尸体……”白底上的字像是活了过来，张牙舞爪地提醒着他曾经也差点因为相似的原因死去。
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只记得似乎在意识昏沉的时候看见门缝处隐隐透出的光亮。
…………
“……真的要穿这套吗，谷先生？”钟无射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的裙子，有些紧，他评价道，而且腿间空荡荡的好不习惯。
“嗯。”谷月初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饶有趣味地歪头看着，“他只会点女服务生。”
钟无射嘟嘟囔囔地调整衣服，“真是人渣……”而后略有些局促地掀起裙摆，将匕首绑在大腿上的腿环上，“不过…还好裙子蓬松。”
“挺适合你的。”谷月初用带些调侃的语气说道，“很可爱。”
他站起身，绕到钟无射背后帮他整理身后的褶皱，把蕾丝边都捋平整。随着他的手划过脊背，钟无射感到从尾椎骨传来一阵酥麻，不自觉抖了抖，肌肉都变得紧绷。
“在紧张吗？”
冷不丁在耳边落下的话语吓得正想入非非的钟无射一哆嗦。他微侧过头去，垂着眸子心虚道：“……有点吧。”
谷先生漫不经心地拿起假发，帮钟无射戴上，“没关系，我会一直看着你的。”他随手捏了捏钟无射的脸，“记得听指挥。”
他直起身子，“收拾好了就准备出发吧，我和方在车上等你。”
钟无射目送着谷先生远去，然后别扭地旋开口红在唇上涂了一下。唇膏在唇间润开，泛着淡淡的水光。
他摸了摸脸侧，等热意消散后又确认了下装备，快步走向门口，但又顾及着身上的裙子微微放慢了脚步。
出了别墅大门，远远能看到方岁星一手随性地搭在方向盘上，侧回头在和后排的谷月初说些什么。
在聊天啊……钟无射抿了抿唇，拎起裙摆往车的方向走去。
“……所以说，你为什么不坐副驾驶，这样显得我很像你们俩的司机喂。”隔着不远隐隐传来方律的声音，“……我这是好心！好心懂吗？请正视我的职业啊！”
车门被打开的声音转移了方岁星的注意力，也使得他停止了对谷月初的吐槽。“没想到还有模有样的嘛。”他侧过身，探过来仔细端详钟无射这身伪装，“完全看不出来呢。”
“那我们出发了。”
车子平稳地穿梭在小路之间，绕过一个又一个路口，拐到一条有些荒凉的街道上。谁能想到富丽堂皇的会所背后是如此破败的景象——不过事实就是这样的，许多精致的皮囊下掩盖的都是腐烂的内心。
纠缠着的小路和窄巷构成了这里复杂的交通网，有条小巷通往会所后门，在那里他将混入“迎宾”的队伍，悄无声息地进到酒店三楼，在任务完成后再从二楼的一扇窗户离开，走小路汇合——计划里是这样说的。
钟无射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裙摆的蕾丝，这一路上他都在沉默地听着方岁星插科打诨地和谷月初聊着闲话。虽然谷先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偶尔调侃两句引得方律师跳脚，但他还是感觉心脏哪里涨涨的。
……多么融洽的相处氛围，他在这里像是一个第三者，无法融入。他胡思乱想着，以至于都没有意识到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温热的触感落在耳垂上，他如梦初醒，略带惊慌地转头看过去，扯到了伪装成耳饰的监听器。
是谷先生。他还保持着手放在耳边的姿势，挑了挑眉，“这是睡着了？”
“…啊……唔，有点紧张。”他胡乱应答着，没有说出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伸手拂上耳垂，“是没戴好吗……我来调整就好。”
被碰到的地方像是烧起来了一样，透着浅红，谷月初也没戳穿他，帮他戴好后松开手靠回座位上。“现在好了，我就测试一下。”带着些电流的声音传入钟无射耳中，他余光瞄到谷月初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查看摄像头录制的情况。
“准备好了就去吧。别怕，我会在这里看着你的。”富有磁性的声音在钟无射耳边响起，他轻轻点点头，耳尖似乎更红了，然后环顾四周下车走入了那条小路。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酒店领班只是不清不重地说了两句“晚到”的钟无射，然后便急匆匆地带着他们上了三楼。
他紧跟慢赶地小步追着领班的脚步，裙摆跟着晃动。虽说在家里已经反复练习了怎样穿着高跟鞋走路，但走起路来还是有些别扭，希望不会影响到任务吧，他想。
随着大厅的门被打开，大厅内花天酒地的奢靡景象映入眼帘。而任务目标就在大厅内蛮显眼的地方，正晃着一杯红酒笑嘻嘻地看着坐在自己腿上的女服务生，手不安分地在她的腿上滑动。
钟无射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扫视大厅里的安保。任务目标身边没有保镖，大厅里其他的人大都喝得烂醉，不省人事。
这么顺利有些奇怪……但是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钟无射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跟着领班将酒品摆到桌上，顺便尽量让身上的微型摄像头能照到大厅的每一寸。
时间不多，领班已经微微转身暗示离开。他大脑飞速运转如何留在任务目标身边，听到不远处传来漫不经心的声音。
“你们几个，过来。”
意料之中……但是……
钟无射顺从地转过身去，和另外几个惴惴不安的姑娘一起走过去，走到了人物目标身边。
如此顺利，他想，接下来只要近身……任务就能完成了。
与顺利的任务不符的是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小钟。任务暂停。”他几乎能想象出谷先生皱着眉的样子，“计划有变……你解决不了他。”
可是……任务目标就在眼前。”那人乜斜着眼，又看着像是醉了，轻浮地上下扫视着他。
他破天荒地没有顺从谷先生的指示。或许是因为他马上就要得手了，或许只是因为他有些不服气——如果我能像方律一样可靠，像他一样能为谷先生做些什么……
钟无射强迫自己忽视耳机里谷先生愈发严肃的声音，低眉顺眼地走过去，忍着恶心坐在了任务目标的腿上。
手贴在裙摆边上，只要等待时机，腿上的匕首就可以一击结束这趟任务。
但是他没等到。
在抽出匕首的那一刻，他的第六感向他发出了警报，可是来不及了。胸前传来一阵刺痛，钟无射有些愕然地低下头。
在手中的匕首精准地插进目标胸口的同时，自己胸口也涌出了鲜血。
没时间再拖延了。人群骚动起来，尖叫声，跑步声响起，混乱的局面反而有利于他的逃脱。失血过多使得他眼前的视野有些模糊，他有些狼狈地往窗口跑去，依着肌肉记忆格挡保镖们的攻击。
跳下窗口的时候，他有一瞬的恍惚。
对不起啊谷先生、方律师……是我太大意了。
与想象中坚硬的地板不同，他跌进了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钟无射勉强抬起头，透过毛玻璃版的视野，看见的是令人安心的侧脸。
……他放心地昏了过去。
历时两年 我终于写完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初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