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烟滔滔散却,烟浪里,有两人一前一后踱步而来。
为首的那个手持一帕,慢条斯理地揩去身上污血,脸色苍白得很,眼神却亮得吓人。后方的那个身姿曼妙,走起路来却是大大咧咧,对结界内的环境嗤之以鼻,叽里咕噜地说着蔑语。
兰英吸收灵力未半,猛然被打断,满目错愕,冷不丁吐出一口血来,看样子是被震伤了。
他打量了来人,疑道:“哪路仙家,想抢无上神的东西?”
可来人并没回复,依然目中无人地上前。
兰英再骂道:“男人婆,说你呢!你若再不止步,小心下场和他们一样!”
池钶果真顿了一下,瞬息换了一副调侃的神情继续上前:“和这些渣滓一样?唉,多脏啊。”他拍拍万俟怜的肩,将其揽在身后,活动了一下拳头。
“我不打女人……”
兰英尚未说完威胁的话,倏然一个拳头破风呼啸而来,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脸上,面目登时扭曲得不成样子,更有泛着银光的涎水被打了出来。
他被一拳轰到半实体的灵力上,身形如破线的风筝被狂风撕扯吞噬,好不容易才从那团灵力中抢回身子,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大喘着气。
“没关系呀,我打男人。”池钶甩甩手,笑意盈盈地看向万俟怜,向其讨了手帕来,随意擦了擦,“我哥们也打男人,你要不试试?”
万俟怜淡淡道:“我不好战。”
“嗯嗯,我也不是女人。”
一声响指落下,万俟怜和池钶双双恢复原貌。
一个光风霁月不染纤尘,一个魁梧雄壮轻甲傍身。
兰英不知对方何种身份,只道对方来者不善,干脆豁了出去,把准备献给无上神的金陵全城灵力通通吸纳入肚,龇牙咧嘴面目狰狞,不断咒骂着。
然而池钶压根没把他当回事,侧过身去同万俟怜说着方才那一拳。
“他不是人。”池钶耸耸肩,“那一拳手感不对,好像是个假皮囊塞了些玩意,强行变成的‘人’。”
万俟怜依旧淡淡:“嗯,我知道。”
“你又知道了?!”
“他自己说的。”
池钶颇是无语地转过身去,眼瞅着那团灵力快被吸收殆尽了,忽而双眼一眯,在那团灵力后看见有一个小小的黑色妖怪顶着大大的脑袋,飘摇欲坠叫苦不迭。
再一细看,和万俟怜一模一样!
他愣了一下,明白了一切,旋即大笑起来。
兰英着实被眼前这俩的狂傲气得浑身发颤,他怒言:“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整座金陵的灵力都在这里,我不信你们能安然无恙!”
灵力被压缩到极致时,会爆发出数倍的力量,届时以毁天灭地来形容都不为过。
万俟怜只在古卷上见过这种景象,称有一上古神为摆脱控制,不惜代价吸纳周围数千里的灵力,生生掠夺万千生灵的性命,最终天地变色山河涂炭。
山被削平,大地纵裂,数百年后,爆炸的核心都未有一丝灵力存在。
今时的情景虽远不及古卷记载,但若任由兰英继续发展下去,却也能致使金陵彻底灭城。
想到这里,万俟怜脸色微变。
兰英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主儿,注意到万俟怜的神色后,癫狂起来:“无上神大人会理解我的,主人……请您允许我自作主张……”
“请您允许我!用整座金陵城为您献上通天之路!”
不过……
万俟怜指尖微动,隔空束住那团灵力。
天光晦暗,黑云沉闷。
大地震颤着迸出悠悠而绵长的异响,它们齐鸣着、吟诵着,似一个个跪服在地的忠仆,迎接款款落凡的主人。
刹那万籁俱寂,涌动的黑云夺了整个天地的光彩,只见涛涛云海里,有一把金色巨剑探出头来。
下沉,下沉。
如神降临,不容直视,不容抗拒。
兰英骤然脸色巨变,他吃痛地别过头去,惶然看着手中溃散的灵力如过手之沙,无论如何也拢不起来。
他再顺着异样寻去,瞳孔骤缩。
生了万俟怜模样的黑色妖怪死死拽着半实体灵力的核心,视死如归地看着他,而后仰头注视金色巨剑降临,在庞大到可怖的威压下灰飞烟灭。
万俟怜心口顿生绞痛,他看着眉间浮现金色剑印的池钶,忽而想起他被行刑那日。
剑光璀璨如初阳,却毫不留情地揭露掩藏的一切丑恶,毫不客气地贯穿惶恐的罪人之躯。
刻骨铭心,灵魂也被打上烙印。
好疼,好疼啊……
万俟怜抿抿唇,终是别过眼,心有余悸地微微弓起身。
“今日在此宣判,有罪,当斩!”
天地披金光,巨剑降神罚。
金色巨剑所过之处,斩罪孽断前尘,无一例外。
兰英的假皮囊被窥得一览无余。
不知哪里采来的石头锻成的骨,不知哪里摘来的花草揉成的肉,不知哪里夺来的人皮塑成的形。
大抵是只有一个飘忽的魂儿,堪堪连着四分五裂的身躯。
“你们……到底是谁……”
魂儿失了身躯,便也成了孤魂野鬼,倘若无甚意外,不多时就得被拽去地府,迎接新生。
池钶眉间金色剑印消散,威压匿息。
他随手拽了那个就要逃窜的魂儿,笑得森然:“灵魂都被打上行刑烙印了,你说我是谁?”
兰英骇然不已。
神界皆知池钶是为行刑神,却鲜少有人见过其用本命剑降下神罚。就连万俟怜受刑那日,池钶也只是召出一缕剑息,小心翼翼地斩断了他的神根。
前所未有的容易。
那本就不是他的。
万俟怜抬手抚过这团灵力,目送这些灵力回归本位,瞩望耽于美梦的金陵百姓醒来。
他们应该向美梦释然一笑,然后走向摇不可定的明天。
他默默地看着,目光顺着某缕灵力朝西瞥去,刚巧与池钶的视线汇合。
万俟怜道:“你家无上神,在西边吧?”
兰英挣扎的动作顿止。
“还在着急忙慌地切断你们之间的联系呢。”万俟怜转过身来,黑白分明的眼也不过是扫了一下兰英如今的狼狈模样,如过眼云烟,慢悠悠地嘲着,“好可怜啊。”
那团魂儿本来要散了,在听到此句嘲弄后,不知从哪迸发了气力,歇斯底里地吼着啸着,反反复复地说着“主人没有抛弃我”之类的话。
但也不过是徒劳。
他存世的最后一抹痕迹融在风里,灵魂坠入地底,迎接属于他的二次审判。
兰英呢喃着、怔然着站在三途川中央,地府的风驱使他跨过血色花海,行至奈何桥边。
他抬起头来,见有人朝他打了招呼。
“主……人?”
*
城主府一夜之间人心散了,当家的非死即残,能话事的只剩一个半身不遂的刘东。
他对着偌大一个城主府叹惋,头发白了半边。
下人被遣散了,客人被驱离了,城主府虽被打扫干净了,却也失了人气。
空虚,幽寂。
“其实我知道爹爹在做坏事,爹爹也知道,所以他始终没让我去许愿。”
刘东坐在轮椅上,身上满是缠绕的绷带,侍奉他的只有两个年迈无亲的老人。他像个守家的孩童,期许地盼着门口处能走来什么熟悉之人,可又清楚地知道,慰问他的只有孤风一缕。
“别的客人都走了,你们为什么不走呢?”刘东微微侧过头。
万俟怜立在庭间松树下,长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袍,揭露他袖中藏匿的绷带。他肩上驮着一只雪白的狐狸,却温柔地举起另一侧手,喂它吃下池钶捎来的神界点心。
这点心没那么甜,玲珑小巧,酥软芳香,是他平日里吃得还算多的。
他喜欢的话,小丛安肯定也很喜欢。
池钶身为神官,处理完事务需得尽快返回神界,赶在丛安到来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万俟怜注意身体,一定一定要活得久些,届时他再捎些点心来,大吃一顿。
于是万俟怜点点头:“一定。”又兜了个弯儿:“会记得你的女相的。”
池钶骂骂咧咧地走了。
万俟怜还是把所有的点心都让给了丛安,回味着回味着,浅浅笑了,亦如微风拂掠,万物萌生。
刘东看得入了神。
点心很快便吃完了,丛安还意犹未满地舔舐万俟怜掌心的残渣,爬上爬下,险些掉下去时,又被身后人稳稳当当地接住了身子。
万俟怜感受着熟悉的湿热,回眸而来,淡然如初雪,薄唇轻启。
“我么……也许是来守望你们的。”
默了一路的求财神君忍不住哭嚎:“那您呢?您就这样默默等……”
一片落叶抵在他的唇上,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
万俟怜哑然一叹,勾起嘴角。
“忘了我吧。”他只是个将死之人。
求财神君盯着万俟怜看了好久好久,好似要将此人每一分每一寸的样貌都烙进心底,他咬着唇收拾行囊,揩去泪水,冲他一笑。
“我,本名邱鱼,在此立誓。”
“这辈子,下辈子,永永远远,会记得您的模样、您的声音、您的恩情!怜生大人,您多保重!”
刘东惊得差点痊愈,愣是被下人按回到轮椅上。
丛安嘤嘤唤着,急道:“我我我!我不仅会永永远远记得师父,还要永永远远跟在师父身边!”
“嗯嗯嗯,永永远远不分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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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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