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弥漫着饭菜残留的余香，混合着山野间清冽的空气，构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安心的氛围。陆寒州动作利落地将餐盒收拾妥当，他的动作流畅而高效，苏晚几乎插不上手，只能安静地看着。待他将所有垃圾归拢到一个袋子里，便起身弯腰出了帐篷，身影很快没入营地的夜色中，大约是去远处寻找垃圾桶了。
苏晚收回目光，从自己的背包里将睡袋拿出来。刚展开，手机便“叮”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帐篷内格外清晰。
是宿舍群“302快乐老家”的消息。
【赵锐不是赵云】：@苏晚 @L 二位爷，营地体验如何？花露水用上了没？我这刚被叮了两个包！【哭哭.jpg】
苏晚指尖轻点，回了句：【用了，暂时安全。】
回完信息，他看着自己的睡袋，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去拿陆寒州那个看起来更专业厚重的背包，准备帮他把睡袋也取出来。既然同住一个帐篷，总不能只铺自己的。
就在这时，帐篷门帘被掀开，带着一身寒意的陆寒州回来了。他眉眼间似乎凝着一丝未散的不悦，但在视线对上苏晚询问的目光时，那点情绪瞬间被收敛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的柔和。
他的目光落在苏晚手中他的背包上，眼神微暖，但随即又蹙起眉，落在苏晚身上：“刚吃完饭别立刻躺着，对胃不好。”
他记得很清楚，苏晚的胃向来娇贵，今晚吃的虽比平时多些，但若不注意，难保半夜不会难受。按他以前的习惯，饭后必定要拉着苏晚散步消食的。
“我有点困。”苏晚看着他，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和解释意味。奔波一天，搭建帐篷又耗费了些心神，饱暖之后困意便汹涌袭来。
陆寒州没说话，而是径直走到他身边蹲下。一只宽大温热的手掌不由分说地轻轻覆上他的额头，探测着皮肤下的温度。苏晚微微一愣，却没有躲闪，任由那带着室外凉意又很快变得温暖的掌心贴着自己。
“没有发烧。”陆寒州松了口气，语气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他转身在自己的背包里翻找起来，那背包像个百宝囊，不多时，他竟真的掏出了一板消食片，又拿出那个保温效果极好的杯子，倒了小半杯温水，一起递到苏晚面前。
“把这个吃了，坐一会儿再躺下。”
苏晚看着他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心里有些讶异，又有些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正常男生出来露营，谁会连消食片都备着？可陆寒州就是这样，以前就像个无所不能的“小叮当”，总能在他需要的时候，变出各种千奇百怪却又恰好能派上用场的东西，只为哄他开心，或者说，只为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依言接过药片和水，老实吃了。刚想把水杯放下顺势躺倒，一只手臂却稳稳地从身后扶住了他的腰背，阻止了他的动作。
“说了，坐一会儿。”陆寒州的声音很近，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畔。
苏晚只好维持着坐姿，百无聊赖地看着陆寒州开始检查帐篷内的布置。当陆寒州的视线扫过铺在底部的睡袋时，眉头再次拧紧。
“防潮垫呢？”他抬起眼，目光沉沉地看向苏晚，“你就直接把睡袋铺在这上面？”
苏晚被他问得有些心虚，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去年，是赵锐他们铺好的。”他确实没有这个概念，去年他状态不好，到达时一切已被能干的室友安排妥当。
陆寒州闻言，几乎是气笑了，他挑眉，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像是后怕，又像是浓浓的懊恼：“那我可真得好好‘谢谢’他俩。”谢谢他们在自己缺席的那一年里，替他照顾了他的晚晚。
“我请他们吃过饭了。”苏晚试图解释，语气带着他特有的认真，“大一的时候，他们就都知道我家里……没什么人了。所以他们很照顾我，特别是李明轩，他很细心。”他顿了顿，想起去年李明轩的邀请，“去年他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去他家过年。”
花露水这类小事，神经大条的赵锐是想不了那么周全的。
至于过年，他最终没有去。一方面是他已能平静接受父母和爷爷都已离开的事实，另一方面，李明轩家不在本地，他不想折腾别人，最后选择留在学校，倒也清静。
“你挺喜欢他俩的？”陆寒州一边从自己包里拿出轻便的自动充气防潮垫开始铺设，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语气平静无波。
“当然，”苏晚并未察觉他语气下的暗涌，坦诚道，“我们三个是很好的朋友。”他的性格使然，从小到大能真正走近他心里的朋友屈指可数。
高中住宿虽有室友，也仅是泛泛之交。他很庆幸在大学能遇到赵锐和李明轩这样真心待他、性格又合得来的朋友。
他甚至还回忆道：“本来大一宿舍是四个人，另一个男生住不惯，开学没多久就申请搬去校外了。大二一开始你住进来，赵锐他们还觉得奇怪，我们之前都以为宿舍不会再加人了。”
“那我呢？”陆寒州铺好防潮垫，直起身，目光灼灼地看向他。那语气里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气闷和浓得化不开的醋意，“我也是‘很好的朋友’？”
“……也是很好的朋友？”苏晚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些许不确定和连自己都未理清的复杂心绪。他现在对陆寒州的感情最为矛盾，感激、怨怼、习惯性的依赖、以及因对方坦白性向而产生的微妙警惕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很难清晰地界定彼此的关系。
他怕自己任何超出“朋友”界限的言辞，都会让目前这来之不易的平和氛围变得尴尬。
陆寒州看着他这带着疑问语气的回答，几乎要咬牙切齿。“好朋友给你铺好了，”他指了指身下舒适的“床铺”，语气硬邦邦的，“现在，‘好朋友’要睡了吗？”
其实时间尚早，远处似乎还隐约传来篝火晚会的喧闹声。但经过这一番交谈，苏晚的困意早已消散，可他也不想再继续这个危险的话题，于是顺势躺下，拉高睡袋，闭上了眼睛，开始……装睡。
帐篷外，山风呼啸得愈发猛烈，吹得帆布猎猎作响。附近原本空着的帐篷似乎也迎来了主人，稀稀拉拉的聊天声、笑闹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区域的宁静。
陆寒州选的这个位置虽好，却也挡不住归巢“邻居”们的热情。大学生们精力旺盛，畅聊起来更是没完没了。在这样的环境下，装睡的人更是难以入眠。
苏晚闭着眼睛努力了半天，意识却无比清醒。他最终还是无奈地睁开了眼，却恰好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陆寒州竟一直侧躺着，在昏暗的营地灯光透进来的微光中，静静地看着他。
平心而论，陆寒州确实拥有让女生趋之若鹜的资本。
他的眉眼轮廓深刻，鼻梁高挺，冲锋衣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流畅线条，即使在休息状态，那股属于成熟男性的、带着侵略性的荷尔蒙依旧无声弥漫。如果说苏晚的漂亮是清冷精致，如同月光下的白瓷；那陆寒州的英俊便是阳光淬炼后的硬朗，如同出鞘的利刃。
难怪沈晴学姐会对他一见倾心，苏晚漫无边际地想。
陆寒州就这样任由苏晚盯着自己走神，他心里其实还在纠结方才的话题。他在犹豫要不要再深入聊聊赵锐和李明轩，他实在是在意得紧。
从前，他们的世界里几乎只有彼此，陆寒州甚至隐秘地享受着将苏晚身边所有过分亲近的人都无形隔开的过程。但赵锐和李明轩不同，他们是苏晚主动认可并珍视的朋友，过去一年的相处更是打下了坚实的情谊。仅仅同宿舍两个月，他就能感觉到那两人是明显偏心苏晚的。
赵锐虽一口一个“陆哥”叫着看似亲近，但每当他想多探听些苏晚过去的事，心思缜密的李明轩总会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岔开。
而且，苏晚亲口夸了李明轩“细心”。这个词从苏晚口中说出来，像根细小的刺，扎得他格外不舒服。更别提李明轩竟还想邀请苏晚一起过年……尽管他早已调查过，这两人过往情史正常，应无威胁，但那种自己的领地被人妥善照顾过、甚至可能占据了一席之地的感觉，依旧让他心底泛起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恐慌。
可他不敢再进一步逼问。他怕自己流露出更多的占有欲，会吓到好不容易才对他卸下些许防备的苏晚，让他又退回之前那种冰冷疏离的状态。他赌不起。毕竟，他现在好不容易才混到一个“好朋友”的身份，可能还是戴罪之身的那种。
“你在想什么？”苏晚看他脸色变幻不定，时而蹙眉，时而抿唇，忍不住好奇地问。自从J市回来后，陆寒州一直表现得温柔可靠，像极了从前那个包容一切的“寒州哥哥”，收敛了开学时那种令人窒息的紧迫盯人，让他放松不少。
上次见他露出这般严肃凝重的神色，还是他戴着眼镜处理海外视频会议的时候。现在这又是怎么了？
陆寒州见他没有睡意，还主动关心自己，心情瞬间由阴转晴，那点醋意和郁闷立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顺势靠近，本就狭窄的空间因为两人的动作而显得更加拥挤，睡袋几乎挨着睡袋，他能清晰地闻到苏晚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荚香气。
“我在想，要不要把灯关了，这样你可能好睡一点。”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侧过身，面向苏晚。距离瞬间被拉得更近，苏晚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自己的面颊，带来一阵微痒，耳根不受控制地漫上热意。
“那……你把灯关了吧。”苏晚垂下眼睫，轻声说。心想，黑暗或许能掩盖住此刻的尴尬和莫名加速的心跳。
已经很久没有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同榻而眠了，即使中间隔着睡袋，那股强烈的存在感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啪”一声轻响，唯一的光源熄灭，帐篷内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只有帐篷外隐约的灯火和月光，在帆布上投下极其模糊的光影。
视觉被剥夺，其他的感官便变得异常敏锐。彼此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衣料摩擦发出细碎的窸窣声。
在黑暗给予的勇气下，陆寒州终究没能忍住内心翻腾的醋意，他压低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执拗，旧事重提：“晚晚，如果非要选一个，你更喜欢赵锐，还是李明轩？”
反正漆黑一片，苏晚就算说了什么让他控制不住表情的话，也没人能看见。他自暴自弃地想。
苏晚被他这幼稚又执着的问题问得一怔，随即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这话他以前确实常听，频率高得惊人。
初中他们一起住校，六人间，苏晚从小就容易吸引别人的善意，当时的室友们对他也很是关照。陆寒州那时就没少暗地里赶人，可惜总不能不让别人回宿舍。住了小半年，陆寒州就曾不止一次搂着他，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闷声问：“晚晚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他们？”
那时只觉得是少年人独占欲强的玩笑，如今在黑暗里听来，却品出了几分不同以往的、更加深沉和不安的意味。
苏晚觉得有些好笑，之前感受到的陆寒州那种成熟稳重的外壳，似乎在这私密的帐篷里悄然剥落，露出了内里他更熟悉、也更真实的一面。他斟酌了一下，轻声回答，试图讲道理：“朋友之间，哪有什么更喜欢？他们两个都很好相处，你这两个月，应该也能感觉出来吧？”
“好相处我也不喜欢他们。”陆寒州在黑暗中低声嘟囔，后半句几乎含在喉咙里，“我只喜欢你。”
苏晚没有听清他后面的话，但前面那句已足够让他无奈。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让陆寒州认清现实：“你突然空降成为室友，按理说，应该是他俩更‘不喜欢’你才对。”
“我请他们吃早饭了。”陆寒州理直气壮地反驳，虽然当时那两份早餐只是他为了能让苏晚心安理得收下而顺带的“赠品”。
“可我们完全不知道会突然多一个室友。”苏晚忍不住秋后算账，点出他最初强势入侵的事实。
“为什么要说‘我们’？”陆寒州的关注点却瞬间跑偏，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你和我，才是‘我们’！”
“……”苏晚一时语塞，“重点是这个问题吗？”
陆寒州沉默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和坦诚：“我怕你提前知道，会想办法避开我。”后来开学，苏晚也确实用行动证明了他的担心并非多余。
“……”苏晚无言以对。陆寒州是真的了解他。若他早知道会有这样的“惊喜”，大概率真的会考虑申请调换宿舍，哪怕麻烦些。
“你后来还是避开我了。”陆寒州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更加委屈，像只被抛弃的大型犬。
“……”那是因为你当时的眼神，简直像饿狼盯着肉骨头！苏晚在心里默默反驳。
“我给你挑青椒，你也不开心。”陆寒州继续细数“罪状”，语气愈发可怜。
“我……”他还想再说什么。
“我要睡觉了！”苏晚果断打断他的“施法”，猛地翻过身，将后脑勺对着他，用行动表示拒绝再谈。
这人简直是得寸进尺，给点阳光就灿烂，他完全不想再跟他扯这两个月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旧账了。帐篷内终于暂时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并不平稳的呼吸声，在夜色中轻轻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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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秋游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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