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就在营地入口处分别。
沈晴和木雨瞳朝着女生帐篷区的方向走去,林深也识相地挥手道别,说要去找室友安排下午的行程。
转眼间,就又只剩下苏晚和陆寒州两人。
山间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空气里带着沁人的凉意。苏晚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黑色羽绒服,鼻尖萦绕着属于陆寒州的薄荷清冽的气息。
方才分别时,沈晴最后看向他的那个眼神,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眼神很复杂,不再是之前带着恳求或失落的神情,也不是怨怼。里面似乎掺杂着一丝释怀,几分羡慕,甚至还有一种洞悉秘密般的微妙了然。
就像是一直困扰着她的迷雾骤然散开,她终于看清了某些一直被自己忽略又显而易见的事实。
那个眼神,不像是看“学弟”,更像是在看一个……答案。
苏晚并不迟钝,相反,他心思极为细腻敏感。他几乎立刻就意识到,陆寒州,对沈晴的说清楚,恐怕不仅仅是“我不喜欢你”这么简单。
陆寒州会不会……直接告诉了沈晴他喜欢男生?
甚至……更直接地,表明了与他有关?
这个猜测让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一股说不清是慌乱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悄然蔓延开。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走在自己身侧半步之前的陆寒州。
陆寒州似乎有所感应,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见他微蹙着眉,神色间带着些许恍惚,便自然而然地伸手,替他理了理被羽绒服领子压住的一缕黑发,动作熟稔而亲昵。
“还是冷?”他的声音低沉温和,与方才对待沈晴时的冰冷判若两人。
苏晚摇了摇头,避开他过于专注的视线,轻声问道:“你刚才和沈晴学姐说了什么?”
陆寒州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插进自己外套的口袋里。他目光平静地看着苏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敏锐地反问道:“她刚才看你的眼神,让你不舒服了?”
他果然也注意到了。
苏晚抿了抿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陆寒州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底软成一片,又带着点难以言喻的酸胀。他既希望苏晚能察觉到什么,又怕这突如其来的“真相”会让他再次缩回壳里。
“我没说什么特别的。”陆寒州选择了一个谨慎的回答,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诚,“只是告诉她,我有喜欢的人了,并且喜欢了很多年。我和她,没有任何可能。”
他没有提喜欢的人具体是谁。但这已足够解释沈晴那了然又释然的眼神,少女终于明白,男生的拒绝并非因为她不够好,而是因为他的心,早已被另一个人完全占据,再无空隙。
苏晚怔住了。
“喜欢了很多年。”
他有点后悔问陆寒州了。
所幸陆寒州也懂得适可而止,深知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他不再多言,只是自然地拉起苏晚的手腕,带着他往帐篷的方向走,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力道。
回到那个狭小却充满两人气息的空间,苏晚后面一整天都没有再出去。他安静地待在帐篷里,思绪纷乱如麻,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思绪仿佛漂浮在云端,一会儿是陆寒州那句沉甸甸的“喜欢了很多年”,一会儿是自己独自一人度过的两年时光。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理不出头绪。
他不想出去面对外界,陆寒州就一言不发地陪着他,待在帐篷里。两人各做各的事,偶尔有简短的交流,氛围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刻意的疏离和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和淡淡的温馨感,仿佛本就该如此。
周日是秋游的最后一天。晚上的篝火晚会比前两日更加热闹,算是此行的一个**。苏晚看了下手机,微信里有几条未读消息,他回复了沈晴的例行询问,她问他怎么不出来玩。只是这次,她的措辞里没有了任何与陆寒州相关的字眼。
毕竟不少高年级学生都是冲着他或者说是冲着他的容貌来的,已经有好几个人在打听他的去向。出于礼貌,也为了不扫兴,他准备出去露个面,参与一下活动。
漂亮的人在哪里都是焦点。苏晚刚走到篝火旁,就被眼尖的木雨瞳发现了,她热情地挥手喊道:“苏晚学弟,我们在这边!”
她话音刚落,还暗自奇怪怎么只有苏晚一个人,陆寒州竟然没跟在旁边,难不成两人闹别扭了?这个念头刚闪过,就看到陆寒州从另一侧的人群中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杯冒着丝丝热气的温水,极其自然地递到苏晚手里,低声说了句什么,苏晚也顺从地接了过去。
木雨瞳看在眼里,心下恍然,得,白操心了。论坛上那些关于这两人的帖子能传得那么疯,说得有鼻子有眼,果然都是有原因的。这氛围与气场,这自然而然的照顾,根本骗不了人。
考虑到明天就要回程,今晚的篝火燃得格外旺盛,跳跃的火焰几乎要蹿上墨蓝色的夜空,映照着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脸庞。欢声笑语、吉他弹唱、以及烤肉的滋滋声混杂在一起,交织成独属于青春的热烈篇章。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炙烤的香气和草木燃烧的独特味道,氛围轻松而愉快。
期间,确实有不少男生女生鼓起勇气过来向苏晚搭讪,试图索要联系方式。陆寒州虽然面上不显,但周身的气压还是微不可察地降低了几分。不过,让他觉得今晚整体还算“不错”的原因是,苏晚处理得非常得当。大部分人以请教汉语言文学论文为由头,他都客气地回应了。而那些意图过于明显、眼神太过炙热的,几乎都被苏晚一眼看穿,然后用一种统一的保持了礼貌的方式婉拒了。
不多时,两人便默契地起身,沿着来时的小路,并肩往帐篷的方向走回去。喧嚣被逐渐抛在身后,宁静重新笼罩下来。
“刚刚那个女生,是不是很好看”陆寒州语气里带着明显酸溜溜的味道,像是被打翻的醋坛子。
苏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她是以前一起给流浪猫喂食时认识的学妹。”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记起了那个女孩的模样。
Q大有个很活跃的流浪猫保护协会,校园里的每只猫几乎都有名字和固定的活动区域。他大一有段时间心情低落,经常去投喂小猫咪们,当时就遇到了这个同样喜欢猫的学妹。其实两人本是同级,但听说她因为某些原因休学了一年,具体缘由苏晚并不清楚。刚才也是因为聊到共同喂过的一只三花猫,才顺势加了微信,方便以后交流猫咪的位置。
“哦,还一起喂过食。”陆寒州的语气更酸了,仿佛整个人都泡在了柠檬汁里。他错过了苏晚太多时光,连喂猫这种小事,都有人陪他一起。
“你想喂的话,我下次带你一起去。”苏晚侧头看他,见他一副郁闷的样子,忍不住开口。他记得陆寒州以前似乎也并不讨厌这些小动物,甚至对他小时候想养的动物表现出过兴趣。
“但是我们文学院这边常驻的那只橘猫有点凶悍,不太亲人。我们得去喂经管学院那边的那只‘招财’。”
经管院的“招财”是Q大当之无愧的明星猫,性格温顺亲人到了极点,任何路过的学生,只要稍微示意,它都能毫无防备地翻出柔软肚皮任人揉搓,是全校最好撸的猫咪主子,也因此被学生们喂得珠圆玉润。
陆寒州刚想点头答应,就听到苏晚仿佛不经意地接着说道:“对了,学妹就是经管院的,对‘招财’也很熟。下次我们去的时候,可以问问她要不要一起,她应该知道‘招财’最近常在哪里活动。”
“……”陆寒州嘴角刚刚扬起的、微不可察的弧度瞬间僵住,凝固成一个略显扭曲的表情。
他感觉自己心口仿佛又被无声地插了一刀。
苏晚看着他瞬间吃瘪又欲言又止的僵硬表情,心情无端得很好 。
周一清晨,天空放晴,是返程的日子。依旧是陆寒州开车。
苏晚看着陆寒州往车里装东西,除了他们来时带的简单行李,还多出了不少物品。
“这些东西哪里来的?”他忍不住问。来时那辆线条流畅的跑车里,可没有这些累赘。
“我让人提前送过来的。”陆寒州拉上车门,语气平淡地解释,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山里晚上温度低,我怕你受凉。”他的理由总是直接而充分,核心永远围绕着苏晚。
“要都带回宿舍吗?”苏晚看着那堆东西,有些犯难。
虽然只住了三晚的帐篷,他现在无比想念宿舍那张虽然不大但安稳舒适的床铺。
陆寒州这三天简直像个哆啦A梦,变出了大大小小无数东西。换洗衣物这类私人物品带回宿舍没问题,但那些个小巧的便携烧水壶、精致的茶具,还有一些明显不属于宿舍规格的小电器,带回去就太过扎眼且不方便了。
“先不回宿舍,”陆寒州看向他,“陪我去趟住的地方?把这些暂时放那。”
果然是在校外有住处。苏晚心想,难怪之前有几天不见他人影。
陆寒州刚转学过来时确实短暂住过酒店。但他很快意识到,苏晚大学毕业还有两年多,他要做好万全准备。
万一,他是说万一,哪天两人关系冰释前嫌,甚至……能更进一步,那么一套离学校近又设施完善的公寓就显得至关重要。于是,在上周精心策划H街烟火的同时,他雷厉风行地在Q大附近购入了一套装修精致的公寓。现在看来,这个准备无比正确。
“嗯。”苏晚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陆寒州购买的公寓位于一栋安保森严的高层建筑里。苏晚跟着他走进电梯,扫了一眼内部环境和楼道,心下对这片区的房价有大致的估算。这套公寓的价值,恐怕抵得上他家在J市那套地段不错的平层了。
他默默地想着,陆寒州看起来确实过得很好。
在J市时,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陆阿姨身体似乎一直不太好,深居简出。他们两家住在同一个小区,苏晚的父亲是颇有名气的自由摄影师,母亲是自由撰稿人,爷爷是Q大德高望重的退休教授。苏家算得上是书香门第,家境优渥。而当时的陆家,只有陆寒州和陆阿姨母子二人,不清楚为何陆寒州随母姓,但那时两家的经济条件看上去相差无几。如今,陆寒州却能随手买下这个地段的公寓,其背后的财力支撑,显然来自于他那位从未露面的父亲。
回忆起这些,苏晚突然很想问问那位待他极好的长辈。“陆阿姨……她身体怎么样了?”他语气带着关切。
“妈妈一直在静养。”陆寒州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前一阵子和她通电话,她还念叨你,问你过得好不好。”陆母与苏晚的母亲是情同姐妹的闺蜜,苏母意外离世后,陆母几乎是将苏晚当作另一个儿子来疼爱和牵挂的。
“你想去看看她吗?”陆寒州顺势提议,目光落在苏晚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虽然他妈没少在电话里埋怨他效率太低,这么久都没能把人带回去让她看看。
“出国需要签证,”苏晚这几年的活动范围基本都在国内,虽然他的经济状况出去玩毫无压力,但他还是习惯性地选择了暂缓,“等快到寒假的时候再看具体情况吧。”他给出了一个留有余地的回答。
陆寒州也不强求,点了点头,应道:“好。”
两人在公寓里简单归置了一下物品,便返回了Q大。
夜色如墨,悄然浸染了Q大古朴的老校区。
苏晚抱着洗漱用品和柔软的棉质睡衣,走进了宿舍里那间狭小而独立的浴室。拧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哗啦啦地冲刷而下,带来片刻的松弛。苏晚闭上眼,仰起脸,任由水流带走身体表面的疲惫,也试图将脑海里那些纷乱缠绕的思绪一并冲走,获得片刻的清明。
正当他满头满脸都揉搓满了细腻洁白的泡沫,视线被完全遮蔽时,“咔”的一声轻响,水流声戛然而止。莲蓬头滴下几滴水珠,随后彻底没了动静,陷入一片安静。
苏晚:“……”
他无奈地抹了把脸,试图擦掉一些阻碍视线的泡沫,但效果甚微,眼前依旧是一片模糊的白色世界。这种突发状况他在老校区并非第一次遇到,但像此刻这样顶着一头泡沫,浑身湿滑的尴尬境地,还是头一遭。
“赵锐?”他想了想,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找赵锐求助。声音在狭小潮湿的空间里带着一点回音,“在吗?帮我个忙,又停水了。”
门外立刻传来赵锐那元气十足的回应:“在呢在呢!等着啊晚,我这就给你接点热水去!马上就好!”
苏晚微微松了口气,安心等着室友的救援。他能清晰地听到门外赵锐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走动的声音,以及水盆与水龙头接触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预想中赵锐大大咧咧的敲门声并没有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浴室门被极轻地敲击了一下,随即,门被推开。一只骨节分明、手腕强劲有力的大手,端着一个盛满了热水的塑料盆,从门边稳稳地递了进来。那只手的轮廓以及透出的那股沉稳力道,苏晚绝不会认错,是陆寒州。
苏晚的心跳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漏了一拍,甚至停滞了一瞬。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了冰凉的塑料盆沿。温热的水汽立刻蒸腾而上,氤氲了他沾满白色泡沫的眉眼,也模糊了门外那道高大挺拔的轮廓。
“谢谢。”他低声道,声音有些干涩微哑。
门外的人沉默了一瞬,然后,是陆寒州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不用。”
不过当务之急是解决眼前的困境。他赶紧收敛心神,就着盆里温度恰好的热水,速战速决。
等他将自己彻底收拾妥当,换上干燥舒适的睡衣,用毛巾擦拭着半干的头发从浴室走出来时,宿舍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陆寒州已经回到了他自己的书桌前,戴着一副降噪耳机,电脑屏幕散发出的冷光映照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线条显得冷硬。
赵锐则盘腿坐在自己床上,冲着他一个劲儿地挤眉弄眼,脸上写满了“你懂的”和“快问我”的八卦表情。
苏晚擦着头发坐回自己的书桌前,手机屏幕适时地亮了起来,是赵锐的私聊消息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赵锐不是赵云】:晚!刚才真不怪我!我热水都接好了!盆都端起来了!结果一转身就看到陆哥站在我身后,就那么盯着我……卧槽那眼神,跟西伯利亚吹来的冰刀子似的,吓得我差点把盆给扔了!然后他就直接上手把盆接过去给你了!【弱小可怜又无助.jpg】
苏晚看着屏幕上连续跳出的文字,指尖在微凉的手机屏幕上顿住了。
【赵锐不是赵云】:不过说真的,晚啊,我虽然平时神经是粗了点儿,但这都两个月了,我再看不出来就是傻子了……陆哥对你,那绝对绝对是超出了普通兄弟的范畴!跟那什么……护着自己地盘和食物的头狼一模一样!生怕别人沾一点儿边!你俩这到底演的哪一出啊?【疯狂吃瓜表情包】
紧接着,像是怕问不到重点,又一条消息迅速追了过来。
【赵锐不是赵云】:顺便……我替广大(主要是我和李明轩)好奇群众问一句,你到底喜欢啥样儿的啊?咱学校追你的人,男男女女加起来都快能组个加强排了,你真就一个都看不上?
苏晚看着屏幕上跳跃的、带着赵锐式直白热情的字眼,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赵锐心思单纯,问这些纯粹是出于关心和好奇,并无恶意。而且回想大一这一年,他和李明轩因为知晓自己家里的情况,确实在很多方面都像兄长一样默默地照顾他,迁就他。
他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许久,删删改改,斟酌了半晌,最终也只能打下一行看似能解释一切、实则避重就轻的文字。
【苏晚】: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习惯照顾我了,就像亲哥哥一样。
至于“喜欢什么类型”这个更为核心和私密的问题,他的指尖悬停良久,最终还是选择了忽略,退出了聊天界面。
连他自己都没有厘清对陆寒州的感情。
放下手机,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陆寒州之前那句“我喜欢男生”。秋游时,他那句“喜欢了很多年”更是言犹在耳。
他静静地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沉沉夜色,理不出头绪,只觉得一片纷乱。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讨厌陆寒州,因为有多年的感情基础在,陆寒州对他来讲,本就是生命中一个无法被轻易替代的存在。
可当这份原本纯粹的友情,似乎即将变质,或者说,早已变质,掺杂了更浓烈、更偏执、更带有独占意味的情感时,他本能地感到一丝惶惑不安,以及一种想要退缩回自己安全领域的冲动。
他知道陆寒州很好,非常非常好。可是,他还没有准备好,去接纳一份真挚而专注的感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