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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只是朱颜改

禧和十二年春,东京。

言幼微正拈着一根银针,针尖掠过幽蓝的焰尾。此物淬毒,稍偏一寸则噬主。

三年了,昔日苏州知州府的娇女已脱胎换骨,眉眼间的稚气被一种近乎冷漠的沉静取代。右眼尾一点朱砂泪痣,似雪地落血,凄艳惊心。

“青儿。”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她手腕一翻,毒针已被无声无息地纳入袖中一枚特制的蛇皮针囊里,与肌肤隔绝开来。

随即转身,恭敬垂首:“老师。”

在此间颐养天年的前太医院首周望卿,缓步上前。他眸清似镜,那目光里没有审判,只有悲悯的懂得。

“漕司的人事变动,邸报已发。”

周望卿将一份抄录的文书递给她,道:“新任副使,李棠春,不日将南下苏州,整顿漕务。”

她接过文书。这个名字下,寥寥数语勾勒出其出身、年岁、官声,可有一行却刺眼——座师,户部侍郎王衍。

王衍。

当年力主借“花石纲”之名,开辟毁田航道。其门下干将陈伸玉,如今的两浙路发运司判官,是构陷父亲言清舟致其屈死狱中的元凶之首。

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如同引而不发的弓弦,耐心等待着那一个松手的瞬间。三年蛰伏,苦修医毒,等的就是一个复仇昭雪的机会。如今,这契机竟以仇人门生南下的方式,送到了眼前。

“学生,想回苏州。”

周望卿凝视她片刻,眼中情绪几转,是洞悉,是隐忧,最终只化作一缕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你既已决意,便去吧。‘砚青’的身份已安排妥当,安济坊那边,自有故旧接应。”

他凝视她右眼尾的朱砂泪痣片刻,转身踱至门前,并未回头,只传来一句关切的嘱咐:

“苏州非比东京,陈伸玉经营数年,此行如履薄冰。你身中‘朱颜改’,不可妄动心神。”

她敛衽行礼,“学生明白。血海深仇,不敢或忘。”

两月后,苏州。

春雨淅沥,慈幼局残破的瓦檐承不住这绵密,雨水顺着缺口淌下,凿出水洼。这废弃的院落隐在保恩寺阴影里,连更夫都绕道而行。

便殿内,唯有送子观音像前的香案干净如新。

言幼微坐在香案前,轻轻拿着一方紫檀木镇纸在烛光旁翻转,思绪却百转千回。

那方镇纸虽色泽沉黯,但却难掩其本身价值。镇纸一角,有一道清晰的如被利器划过的旧痕。

这是她耗费重金,从一个与漕帮械斗有关的掮客手中购得。

触手瞬间,一阵心悸骤然袭来——

这镇纸上残留的、属于原主临死前的惊惧与不甘,涌入了她识海。那人呓语着:

“言…言知州…未死…湖底…”

这缕来自亡者的执念,与她体内的“朱颜改”之毒共鸣,昼夜灼烧着她。

父亲或尚在人间,只是身陷囹圄。

她蛰伏东京那几年,试药染了奇毒,眼尾浅褐痣浸作一点朱砂。自此指尖接触遗物,便能窥见亡者前尘残念。入苏两月来,她白日行医,夜间便在这偏殿专为那些游离于灰色地带中毒的胥吏人士诊治,汇聚着漕运上四面八方的消息。

而今,李棠春的官船已近在咫尺。

她轻轻放下镇纸,从药柜隐秘的夹层中,取出一枚极不起眼的碧色药丸。

缠丝绕。

这是她根据流入黑市的残缺配方反推改良而成的独门之物。此毒并非入口即毙的剧毒,遇热则化,入水无痕,寻常银针探不出,但需与酒水同饮方能缓缓催发,症状与心悸、劳累过度相似。

而解药,唯她一人所有。

她要以此毒,挟持那位新任漕司副使,逼他成为她手中最锋利的刃。

窗外,夜雨未停。

她吹熄了灯。这盘棋局,该她落子了。

接风宴设在漕司判官白年的别院水榭。

言幼微端着漆盘从容步入花厅。席间的白年正朗声笑着,对主座上的男子道:“李大人年少有为,此番南下,漕运新政还要仰仗您多指点。”

她的目光顺势落去。

他便是新任漕司副使李棠春,年纪不过二十五,一身深紫常服,在这满堂朱紫中亦不显逊色。

圣上恩宠,特赐“借紫”,可见圣眷正隆。

他凤眼微挑,眉眼带着久居人上的疏淡,此刻正应对着白年的奉承,不语自威。

待他饮下三杯酒后,她走近,将茶盏轻放在李棠春手边。白瓷盏中,汤色碧清,是上好的明前龙井。

就在她欲抽身时,他恰好抬手整理袖口,她的指尖与他的手背一触即分。他停顿一瞬,目光掠过她低垂的眉眼,倏然定在她右眼尾。

那一点红,似白瓷溅血。

她抬眸,迎上他的视线。一双杏眼本该盛着江南春水,此刻却像浸了寒水的墨玉,深不见底。

言幼微就着这个略近的距离,用只有彼此能听清的声音说:

“大人,茶烫,小心。”

她关切的话语,配合那双冷眼,更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挑衅。

“这位是?”李棠春并未立即碰那茶盏,转向白年问道。

“安济坊新来的砚医师,医术颇精,暂且请来照应宴席。”白年随意摆手,语气寻常得像在介绍一件摆设。

李棠春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烛光在他眼底一跳,随即垂眼,轻笑了一声,声音比窗外的雨还轻:

“苏州的雨,确实比茶更寒。”

他话中有话,两人目光交缠不过一两息,却像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锋。

言幼微余光转向打量其他谈笑风生的官员,发现有一位始终静坐不语,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这位是本州都监兼巡检使,陈鹭,陈大人。”恰好白年在笑着向李棠春介绍他,语气中有一丝对其不通人情的无奈。

陈鹭例行公事般开口:“李大人。”

李棠春亦平静回礼:“陈都监。”

言幼微垂手退至阴影处,见他终于端起茶盏。可就在那清液即将沾唇的刹那,他动作一顿,随后才将盏中茶汤徐徐饮尽,一滴不剩。

她原以为他那一瞬的停顿,是有所察觉茶盏口沿那抹了药粉的触感差异,但随后反应过来,那是世家子对器物质地和入口之物本能的下意识挑剔。

无论如何,毒,终是种下了。

“缠丝绕”,如其名,入体如春蚕吐丝,悄无声息缠入经脉。初时毫无所觉,待到察觉,早已深种。这是她专为他备下的“见面礼”。

不管他是敌是友,先手攥住他的性命,总不会错。

宴至中席,气氛愈加热络。整个宴席,唯这位陈都监如同一个安静的影子,不多饮,不攀谈。对于白年与李棠春之间的话中有话,他也只是默默听着。

酒过三巡后,席间众人渐次寻由头退下,只余了几名白年的心腹和侍立一旁的言幼微。

水榭内霎时安静下来,唯闻窗外雨打芭蕉,声声入耳。

“李大人,”白年身体前倾,脸上热络的笑容敛去,压低声音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漕运这条河,水深得很,大人是想顺风顺水,还是想……触礁翻船?”

李棠春语气不变:“李某奉皇命整顿漕务,只知秉公办事。”

“公?”白年嗤笑一声,带着几分讥诮道:“这苏州地界,什么是公,什么是不公,恐怕由不得京城来的章程。”

他击掌两下,一名侍从应声而入,捧上一只打开的锦盒。霎时间,金光晃眼,闪的李棠春眼疼。

“一点心意,权当为大人接风。”白年将锦盒推近,“只要大人行个方便,日后漕司每季的账目,高抬贵手模糊几分,这盒中之物,每月都会准时奉上。”

这便是**裸的索贿了。

言幼微屏住呼吸,不敢错过李棠春任何一丝变化。而他只是垂眸,目光落在杯中沉浮的茶叶上,良久不语。

白年耐心等着,脸上是笃定的神色。利益权衡,本就是他们这类官员的生存之道。

他终是抬眼,伸手取过最上面一锭金子,在掌心掂了掂。那动作不似贪婪,倒像掂量着什么。

“既然是人情惯例,李某若再推辞,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白年脸上瞬间绽开笑容,如释重负:“李大人果然是明白人!来,满饮此杯!”

可白年还未将杯举起,李棠春便将金锭放回锦盒,发出沉闷的“咚”声。

“东西,先存于白判官处。待李某厘清漕司旧账,理顺关节后,再论其他不迟。”他淡声说道,眼眸比窗外夜色更深沉。

白年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又绽开:“李大人谨慎!理当如此,理当如此!”他赶紧使了个眼色,侍从合上锦盒退下。

言幼微在阴影里看得分明。她没有错过李棠春掂量金锭时,那微蹙的眉心和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嘲。一个真正浸淫贪腐的官员,身上会有一种被金钱滋养出的“熟稔”与“理所当然”。

而李棠春没有。

宴席终了,李棠春起身。举止间如朗月入怀。白年亲自送至廊下,仍维持着热络。

临别前,白年面带愧疚,弯腰赔礼说道:“李大人一路辛苦!下官已为您备好了下处,乃是胥河边上一处清静别院,景致颇佳,远比那嘈杂的官邸衙门更适合休憩。官邸那边年久失修,潮湿阴冷,下官实在不敢让大人委屈,已命人加紧修葺,待收拾妥当,再请大人移驾,届时也好为大人办一场像样的乔迁之宴。”

亲随顾衣正欲上前,却见李棠春抬手虚虚一拦,目光越过众人,落在角落那抹素影之上。

“便有劳砚医师,相送一程。”

马车辘辘而行。车厢之内,他周身的淡淡酒气,与她身上的青蒿苦香在此方寸之地相遇、纠缠,恍若一段避无可避的因果。

行至半途,一直闭目养神的李棠春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砚医师。”

“民女在。”

“本官离京前,曾得一位长辈叮嘱,说苏州人杰地灵,尤多隐世良医。”

他缓缓睁眼,面色在晃动的车帘光影下显得有些苍白,目光却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继续问道:“本官听闻,砚医师尤擅调理疑难之症。不知,可曾遇到过饮茶之后,反觉心神不宁、气血滞涩的病例?”

话落,车厢内只有车轮碾过湿滑石板的声响。

言幼微恭顺回道:“大人劳心公务,思虑过甚,易致心火亢盛,肝气不舒。寻常茶饮,于大人此刻体质而言,确可能成为引动内邪的诱因。”

李棠春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眼底转为一片幽冷之色:“如此。”

他不再看她,转而望向雨夜,声音淡得像一阵烟:“那便罢了。”

言幼微从容回道:“若大人不弃,民女可开一剂清心降火的方子。”

话刚落,马车在别院前停稳。言幼微轻道一声:“大人,我们到了”,而后利落地先行下车,侧身垂首立于一旁。

这时,李棠春方不疾不徐地动身。他躬身出现于车辕处,两名亲随早已无声地侍立车旁。可李棠春却并未急于踏下,而是先将眼前超规格的别院和等候的一众随从扫视了一圈。

随后,他才从容地落地,整个动作像在完成某种风雅的仪式。

待他站稳,言幼微微一福身,便欲转身上车,身后却传来他的声音:

“苏州的雨看似绵软,实则寒入筋骨。砚医师行医济世,也要当心,莫被这雨水冻伤了自己。”

她动作一顿。他的警告,她听懂了。

回到别院主屋的李棠春,掩上门后快步走到盆架前,以指探喉,将方才饮下的酒水茶汤吐出了些许,又自袖中取出一个极小的瓷瓶倒出药粒吞下。过了一会儿,他苍白的脸色渐渐回转。

他走到窗边,指尖捻着窗台边一盆芍药的叶片,目光望着言幼微离去的方向,眼神晦暗不明。片刻后,只低语了一句:

“今日之事,本官记下了。”

转运使司,简称漕司。唐朝中期始见“转运使”的官称,这些转运使都是根据特殊需要而由朝廷命官办理财计事务的临时性派遣。宋初承袭此制,但未形成制度缺少权威, 此后初步确立了各路设置转运使司的体制,并授予各路转运司“察访部下官吏”的职责。(《两浙金石志》卷5 )

“朱颜改”灵感来源于南唐后主李煜的绝笔之作《虞美人》:“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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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只是朱颜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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