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弥勒殿坍塌之事,很快传进宫里,圣人震怒。
太后不知生死,陛下命开封府尹率人立即前去营救,调遣诸班直军营禁军速速至大相国寺搜寻太后,另医官局派人便就侯着,找到太后立即诊治。
又得知静国公世子已赶到大相国寺,便命他总揽救人之事。
“不得有失!”
开封府尹乃圣人异母弟宁王殿下,他望着眼前一片废墟烟尘,急得走来走去,胖乎乎的身躯裹在紫色官袍里,不停拿绸帕擦脸上的汗。
两个执扇侍从跟在他屁股后头,被他一把推开:“一边去!”
那笛声悠扬,听来竟让人静心,他凑近裴雪寅,小心翼翼道:“世侄,你听着这笛声,可是太后所吹?”
他眼巴巴望着。
裴雪寅扫了眼一旁哭得泪人模样的王府丫鬟,抿唇:“王家大姑娘亦在下面。”
宁王当场念起佛来:“菩萨保佑,定是太后在吹笛,太后她老人家吃斋念佛,定然化险为夷。”
也不管太后什么时候学会的吹笛。
裴雪寅吩咐殿前指挥使陈烨:“在佛像前后清出两条路来,派兵士各处呼唤,看是否有其他人活着。”
众兵士很快清出一条路。
“快快快!便是从这儿传出来的笛声!”宁王指着废墟,忙看向裴雪寅。
陈烨抱拳请示:“大人,下一步该如何?”
裴雪寅上前,查看椽柱倒塌情况,平静道:“下面当是祭台,大梁恰避开此处砸下,其余椽柱被佛像挡住些。”
他吩咐:“从上到下,小心些,将椽柱砖石一一揭开。”
陈烨挥手,众兵士立即动手。
数位兵士仍在其余各处唤:“可还有人在底下——”
挖废墟的兵士亦挥汗如雨,将砖石、椽木挪开,用太平车装走。
裴雪寅站在佛像后头,看向大梁倒下的方向。
按僧人所说,太后当时在添灯油。
他凝视着大梁砸断的那半壁佛像,站在废墟之上,浓烈的香油味扑面而来。
他微微蹙眉,招手,指着底下:“小心些,将这里掀开。”
“是!世子!”
禁军忙听吩咐行事。
这边正忙,忽听一阵惊呼响起。
裴雪寅回眸。
细细密密的雨丝落下来,天灰沉沉的。
祭台揭开,吹笛的少女闭着眼睛,身上,头发,脸上落满尘灰。但她神情宁静,如一尊神像,那笛声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所有人不禁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神仙——”士兵喃喃地望着。
裴雪寅静静盯着。
“不必挖了。”他抿唇。
他踏过废墟,走过颓垣,在斜风细雨中走到了祭台边,蹲下身,看向少女身边依偎而坐的老妇人。
“她没事。”王姝缓缓睁开眼睛,光线刺得眼睫颤抖不止,泪水止不住顺着眼角流下。
待好一会儿,眼睛适应了光线,才看清眼前的人。
她眸子一闪,随即便恢复平静,“世子。”
她将玉笛收回腰间,侧眸,视线在周围搜寻,很快看到了被拦住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文竹几个。
她招手,轻笑,声音温和:“过来让我瞧瞧,怎么哭得这副模样呢。”
鸢尾扑过来,眼睛肿得核桃一般,满脸泪水,嚎啕大哭:“呜呜呜小娘子!吓死奴婢了呜呜呜——”
裴雪寅视线在王姝脸上掠过,垂眸,将帕子搭在老妇人腕上,轻轻把过脉,淡淡道:“太后只是受了惊,没有大碍。”
“寅哥儿,是你!”太后惊喜。
众人行礼:“见过太后。”
声势浩大。
王姝眸子微怔,似是惊诧。
裴雪寅将她表情看在眼里,视线在太后脖间那串舍利子上一顿。
王姝亦后知后觉般低头,“见过太后,不知太后身份,方才多有冒犯,请太后恕罪。”
“若不是你,老身如今怕是埋在砖石瓦砾之中呢,你是老身的救命恩人,感谢你还来不及,怎舍得怪罪。”
一时间,众人急忙抬来步撵,诸奉御把脉后,便就要送太后入宫。
王姝也由文竹几个红着眼圈围着,她挨个擦了眼泪,笑着道:“咱们回去罢,你们瞧瞧,小娘子这副邋遢样子都没哭呢!快别哭了。”
“等一下,”太后将脖子上的舍利子拿下来,笑道:“小娘子这样东西,物归原主。”
王姝笑,眉眼鲜活,“既与太后有缘,便随太后也好。我六根不净,拿着也是对宝物的亵渎。”
太后诧异:“我方才听小娘子念经,也是有慧根的。又心善,方才那样十万紧急,还能拉老身一把。这舍利子,也是小娘子喜爱之物,老身便不夺人所爱了。”
王姝笑:“只是看太后也信佛,又同经历了这患难,这珠子也算与太后有缘,便想赠太后了。民女年纪太小了些,当不起这宝物的,今儿来寺里,也是想着将它捐出去的。”
“竟是这样。”太后捻着佛珠,一则,它是舍利子,二则,方才在黑暗中,是这珠子发出微光,才教她没那么害怕,三则今儿这场祸事,若非眼前这小娘子唤了她,她定是被砸在大梁下的。
因着这几样,她便越发觉着是舍利子在显灵。虽说还,实则心里是不舍的。
“如此,老身便领了你的情。这个人情,你随时找老身来要。”她说着,便将一块贴身的羊脂玉佩给了王姝,“拿着这个,让上阁门的绿衣带你进来便是。”
“这——”
“我瞧着你将来是有出息的,说不得咱们以后见的机会多着呢,快拿着罢。”
“多谢太后。”王姝低头,双手接过。
步撵浩浩荡荡离去了。
一道竹青色身影停在王姝面前。
她眉眼恹恹的,细细密密的雨丝落在脸上、身上,腿又疼得厉害。
裴雪寅看向她的腿,“大姑娘腿不好,该静养才是。”
王姝笑:“世子金贵,岂能人人都像世子的?我们庸人便是劳碌命,少不得奔波,倒教世子爷见笑了,惭愧。”
她话里有刺。
裴雪寅只淡淡道:“大姑娘说那舍利子早许了人,便是太后?莫非此事与你有关?”
王姝笑了一声,“随世子怎么想便是,我的东西想给谁便给谁,今儿想给张三,明儿想给李四,世子管得着么?至于大殿塌了,我自个儿还压在下面呢!我也不要命了不成?世子若要治罪,让开封府拿了证据抓人,恕我先家去了。”
她转过身去,“文竹,咱们走罢。”
“哎!”
裴雪寅抿唇,看着她们一行消失在大三门外,方才收回视线,接过仆从递来的伞,站在大梁上。
“世子,可看出什么?”
“此事,应当会牵扯不少人。”裴雪寅道。
“陈大人,你在汴梁多年,方才王大姑娘吹的小调,你可曾听过?”他不经意一问。
“不曾。”陈烨面容严肃,“应当不是汴梁小调,勾栏瓦子也没有听人唱过,似乎是北边的曲子,世子对音律感兴趣?”
裴雪寅:“略有些好奇罢了。”
“大人,这梁中间竟被蛀空了些!臣记得工部司营造弥勒殿呈上的折子中,大梁乃是用最上等楠木,陛下批了十万两银子,万万不会十来年便断毁,这绝不是上等楠木!”勘察之人来报。
“嗯。”
*
王姝一行回到抱春阁,已是掌灯时分,远远地,便瞧见刘娘子并几个婆子提着纱笼灯站了两排。
刘娘子瞧见她穿着一身宫里样式的衣裙,上衣下裙,披帛,有些诧异。
“大姑娘,可算回来了,相公和大娘子等了许久呢。”她笑着道。
王姝:“天也晚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回复大娘子和相公,明儿我再请安。”
她心不在焉地点了个头,便进院了。刘娘子身边婆子都看向她。
“瞧我做什么,没听见大姑娘说了,今儿不去呢!还不快去回了大娘子和相公,等了这半日。”
刘娘子回去后又是一番陈述,相公气得直骂“无法无天!”
大娘子宽慰半日方才歇下了。
王姝一晚上半睡半醒,碧桃睡在外间,几次听见小娘子说梦话,进来查看,见她出了一身冷汗,忙推醒睡在床踏上打盹儿的小丫鬟:“去端热水来。”
小娘子是不要人守夜的,只昨儿遇到那般吓人的事,碧桃不放心,便让个小丫鬟在里间陪她睡着。
小丫鬟忙揉了揉眼睛,“哎!”
说着披上褙子,忙去打水了。
厨房里一直有人烧着水,以便小娘子就要用的。
碧桃替小娘子将胳膊放进锦褥里,又换了热的汤婆子,拿签子将暖炉里的炭拨弄了几下,才塞进怀中。
小丫鬟绞湿了帕子,递给碧桃姐姐。
碧桃替小娘子将额头,腋下,脖颈的汗擦了。
王姝感觉到暖意,眉目才舒展些,安稳睡去了。
碧桃放下帐子,“你出去睡吧,下半夜我来守着。”
小丫鬟便挑着灯出去歇下了。
翌日,一早上,鸢尾带小丫鬟去厨房,捡了些清爽的吃食。
临走,胡娘子招手:“你问问小娘子,今儿可吃闹厅羊么?有上好的羊,让小娘子也高兴高兴,热热闹闹的呢!”
鸢尾眼睛一亮:“我问问小娘子去!”
忙带着小丫鬟们跑了。
厨房其他娘子笑:“鸢尾姑娘日后成了小娘子的管事娘子,胡娘子也享她的福呢!”
胡娘子笑:“还是个小丫头子呢!”
文竹剪了些新开的花,让小丫鬟们摆在屋子里,她轻轻走到里间,掀开三层纱帐瞧了眼,小娘子脸颊粉粉嫩嫩,呼吸声轻轻的,睡得正香呢。
碧桃早上说小娘子昨儿翻腾半晌,下半夜才睡着,她们都不忍叫醒,便让她一直睡着。
这会儿都日上三竿了。
她只得狠心推了推:“小娘子——”
王姝趴在她肩膀上,不肯起。
要说小娘子近来什么本事见长,那定是赖床撒娇。
文竹心都软了。
换了碧桃几个,中午也叫不醒的。小娘子往她们肩膀上一趴,软声央求两句,什么都答应她了。
这事,只能文竹来。
她便抱着小娘子,让人服侍穿衣,洗脸,梳头,上妆。
待半个时辰过去,王姝也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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