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九重檐角刺破云层,巨大的匾额高悬,上面议事大殿四个字自带威压。
此时距离成功不过一步之遥,林云往却心生疑窦。
按照常理说,涌云仙人所立的誓言,纵使千难万险,也该引得天下修士趋之若鹜才是。可这一路行来,莫说竞争者,就连知晓此誓言的人都未曾遇见。
周衡衍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出神,“林姑娘?,两位尊者在二楼等你。”
林云往与周衡衍并肩而行。
进了议事殿的大门,附在林云往手腕上的绳子好像没有了之前的灵性,迅速的滑落在地上。她俯身欲拾,却落了空,那绳索早如活物般游入青年袖中。
大殿内,巨大的青铜香炉吞吐着断续青烟,浮尘在镂空窗棂透入的光柱中流转,四面墙壁的浮雕在阴影里半隐半现。
连带着阴影下端坐的人也半明半暗。
“浥尘尊者、鸣岐尊者,弟子将林姑娘带到。”
林云往依据他行礼的顺序,知晓孰为浥尘,孰为鸣岐,连忙学着他的姿势向二人一拜。
这恭谨的模样使得这位鸣岐尊者失笑道:“你不必如此拘谨。静吟宗做事讲究礼法,有诺必应,你所求之物我已让人备好,召你来不过还是想看看能够登上锺榆峰的人是何种模样?”
他喝了口茶,抬眼看她,“如今看来果然是极具慧根的。”
“谢过鸣岐尊者。”
林云往刚松一口气,就听鸣岐又道:“你所说的誓言并不完整,想必告诉你誓言之人,也未说全。”
“登上锺榆峰,不过是条件之一。”
“十年。你需为静吟宗弟子十年,之后是走是留在你。”鸣岐尊者的语气似威逼也似利诱。
她正欲答应。毕竟眼下最要紧的是拿到还魂丹去救村长。利弊什么的,当由后来分说。
一直默不作声的白衣男子眉头微蹙,先开口道:“救人要紧,我已通知桑照即刻随她回乡。此事待她认真考虑,再做答复。”
旁边的鸣岐冷哼一声,但也只是冷哼,并没有阻止浥尘接下来的动作。
他走下台阶,走到林云往身边,将一朴实无华的泥瓶交给林云往,“这就是你所求的还魂丹。”
“云往谢过两位尊者。”她又依照周衡衍的动作,向二人行礼,这一次更加标准。
浥尘尊者嘴角的弧度加深,“这是弟子礼。”
林云往的脸瞬间通红,刚想解释,就被鸣岐打断。
“衡衍,带她去等桑照。”
二人才踏过门槛,沉重的大门“轰”的一声便关上,隔绝了任何声响。
“你就不怕,她这一走......”
“我只是觉得,往云与我一派有缘。”
浥尘向前走了几步,走到窗前,看见林云往正与周衡衍交谈,轻轻地将窗闩放下。
“我观你双手皆是擦伤,先前还不小心伤了你……”周衡衍伸出手,展示手心的药瓶,“你若不收,我倒是寝食难安了。”
林云往指尖擦过颈侧暗红的痂,那把凌厉的剑横在她脖颈处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小伤,不妨事,仙君不必放在心上。”
周衡衍态度强硬仍举着药瓶,林云往只得将药瓶收入袖中。
忽有剑气破空而至,来人正是浥尘口中的桑照。
素绫腰封的紫袍青年御剑悬停半空,“桑照奉师命前来,你就是林姑娘吧。听闻事态紧急,我们即刻前往石溪村吧。”
青年收剑落地,发间的发带翻飞,他转向周衡衍拱手:“烦请周师弟代我向鸣岐尊者问安。”
桑照得了回应,剑鞘轻叩剑刃,刃上残雪惊散开来。他又重新上剑,向林云往伸手,欲将她拉上剑来。
林云往将手上血渍在衣上蹭干净,方握住那手。
被轻轻一拉,便稳稳立于剑上。
只是几瞬,她回头望去时,周衡衍已化作雪中一点,不禁心中感叹:御剑飞行的速度远比那缩地符快得多了。
听见桑照的声音,浥尘推开了窗户,见二人已经走远,面对两道背影,他有些出神。
近来,他神游的毛病愈发重了。
刚送走贵客,匆匆赶来的涌云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侧,见他又是这副模样,不免有些担心。
涌云尊者清了清嗓子,颇为可惜地说道:“原本还想看看那位能人的模样呢,叫林云往,是吧?”
师弟的话语,多少唤回了他的神志。浥尘宛如大梦初醒,只是目光仍直直落在前方,那两道身影已彻底消失不见,纵使修仙者的耳目强于常人,也无法知晓二人的踪迹。
鸣岐不似方才笑眯眯的模样,眉头紧皱,屈指叩响案几,惊得香炉青烟陡然散乱,“涌云,你还有心情谈笑。不若想想,那时的誓言,现在还有谁记得。”
浥尘并指按向自己眉心,一缕金芒浮现,随后化为几个大字:心如澄明之镜,识海平静无波。
人,生而便附有灵力,化为灵台,存于识海。而灵力波动,是辨别是否说谎的最好途径。
“我已探测过她的识海并无异常,她所言非虚。”
他仔细回想她磅礴无垠的识海,其中的灵力充沛远超大部分修仙者,可经脉之中,并无引灵力入体的“启蒙”痕迹,大约是天生。
她此行只受了皮肉之苦,但未致命,大抵就是因这自带的灵力护佑。
“偏生她指名要的是还魂丹。”鸣岐未因他的话而放松。
“既已探测过识海,确认她并无异常,那就烦请师兄便不要预设她的立场了。或许,应该多关注与担心身边之人。”浥尘意有所指的望向窗外,随后又莞尔一笑,不再继续说下去。
“你——”
寒星未褪时分,狂风裹着雪粒撞向悬崖,在周衡衍青玉冠上碎成银屑。他御剑紧贴锺榆峰飞行,凝霜的峭壁上,斑驳血迹正与残雪交融。
鹤氅下摆是在方才尝试徒手攀岩被石块划开道裂口,他捻诀补缀时怔了怔,又望向自己的手,不过在悬崖上坚持了半刻钟,上面已有了几道伤口。
这一路所遭遇的,远比他想象中还要艰辛,如今看来,倒是他轻看了林云往。
云海中有剑气破空,鸣岐踏风而来,袍袖翻卷间带着未消的怒意。
周衡衍垂首行礼,心中忖度:静吟宗中能令师尊这般恼怒的,仅有一人。
他能猜出是何人引得师尊生气,却并无安抚之心。
他们这对师徒的情分,薄得像初春的冰面。
周衡衍幼失怙恃,寄养叔父家六载,待到鸣岐接他回静吟宗,这位师尊又常年在人间平乱,不曾照看多少时日。
鸣岐尊者是修仙界的“黄金一代”,是静吟宗的长老,是父母的挚友,是他的师长,他理应尊重师尊……对于周衡衍而言,这些用以维系师徒间的情谊就足够。
“仙门大比缺个监事。”鸣岐甩来玉令,“即刻启程。”
这番安排自是有私心在的。此事还未完全调查清楚,周衡衍为见到林云往的第一人,若被有心人做什么文章……
此次仙门大比事关能否进入灵脉修行,引得各方觊觎,这等烫手差事本该由宗主亲传接手。
他虽知不合规矩,并未拒绝,应声:“弟子领命。”
行礼完,就转身离去。
鸣岐望着他的背影,浥尘那句“你的占卜之术不及我”仍在耳畔轰鸣,震得胸臆间旧伤隐隐作痛。
“成文、长光,我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这问题如今已无人可以回答。
其实,周衡衍料想错了。
静吟宗中能惹得鸣岐生气的仅有浥尘一人。但能让他这般生气的,只有事关他的时候。
林云往随桑照御剑飞行,她望着脚下掠过的千山暮色,任凭碎发在颈间游走。肩伤随高度攀升愈发灼痛,神智倒在寒风刺激下愈发清明。
再快些,只要将怀中还魂丹送回,村长就有......
随着剑的高度不断上升,破开云层,林云往脊背绷得像张拉满的弓弦。
桑照不动声色放慢速度,任风将外袍卷到她手边,“若畏高,可攥着我的衣角。”
少年仙君温润如春溪,所言所行皆是如此。
林云往摇了摇头,“我倒不是害怕,只是头回见这般景致。”
她撒谎了,云涛翻涌似雪原苍茫,恍惚与记忆中的飞机舷窗重叠,只是没了那层冰凉玻璃。
这些都成了前世残梦。
两人已飞行了两个多时辰,期间像这样断断续续得搭着话,比最初熟稔了许多。
灵剑俯冲入林。
“是我灵力不济,不能支撑全程。”他掐诀点燃引路符,“休整一会儿,再御剑半时辰便......”
他忽然顿住,符纸燃尽的余烬飘向林云往袖口,那里洇着团比夜色更稠的黑。
“对不住……”
林云往寻着一棵树坐下,背靠着树干上,“仙君为何要道歉?若不是你的帮忙,这路即使是风雨兼程日夜赶路也要走上半个月。”
即使冬日的虫蚁较少,青年也细心地向周围洒下驱蚊虫的药粉。
“请让我为你减缓疼痛。”
桑照轻点云往的额头,一股暖流自他指尖在她周身运转,他强硬的将几个药瓶都塞入少女手中,叮嘱道:“回村后定要上药。”
她看着手中七八个瓷瓶,每个都细笔标注着用法。见少女欲言又止,仙君抢先道:“莫谢,这是赔礼。”
这句话,倒是让云往的嘴角忍不住勾起笑意,“你们仙人都如此良善吗?施恩者反倒致歉,弄得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这话打趣地意味多些,面前之人反而被引得认真解释。
“也不都是,你似乎对仙人有些误解,你口中的仙人也只是修行之人而已。”桑照坐到她的旁边,“你看,我们也需这驱虫粉辅助。”
“你也不要完全信任修仙之人,我们之中也有鼠雀之辈,常做损人利己的事。不过他们志向不坚,在修仙这条路上也难走长远。”
林云往对修仙之事知之甚少,她穿越之初,便在结界当中,而后到了人界,更是难以接触到修仙界的事与物。
“启明仙尊为修仙界第一人,执掌......”桑照还未说完,便看见云往迷糊着要往地上摔去,他赶忙用手托住她的脸,将她的头靠向树干。
除了林云往外,无人知晓她有几日不曾睡过了,也无人知晓她究竟凭借着什么支撑到现在。
“你果然如师父所说的那般有远超常人的意志。”桑照看向少女,喃喃道。
修仙者识海如镜,照见的是周天灵力。
从理论上讲,意志力强者,识海更加坚韧,也能储存更多的灵力。
林云往只睡了半刻钟便醒来,面对多休息一会的提议,她推辞说:“没有多困倦,你不必担心。”
突然,桑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心下了然,伏地去听,不远处传来金戈相撞的闷响。
她与少年一同向古树跃去。虽是冬日,好在枝干繁多,恰好隐去二人身形。
“统领,那御剑飞行之人所落之处是在这片林子。”一名黑衣人走到一身着银色铠甲的男人身边,汇报道。
层层树枝的遮挡下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凭借声音判断他们的年龄。
“既然他们没有露面,自然不愿意相见,你们也不必费劲心思去寻了。”
这人的声音听起来年轻得令人意外。
“今日有信传过来吗?”他接着问。
“有的。”一人恭恭敬敬地将一封信递上。
“回营。”这一群人浩浩汤汤地走了,不乏佩剑与盔甲的撞击声。
等彻底没了声音,林云往才从树上跳下去,桑照紧随其后。
风裹挟着沙尘而来,两人都被呛得咳嗽连连。
“奇怪,这般招摇过市?”桑照凝望着尘土飞扬的官道。
这里位于仙界、魔界、人界的交界处自然是鱼龙混杂,做什么事要掩人耳目得好,偏偏弄得人尽皆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为之?
目前看来,是前者。
林云往无意探究他们的目的,只当是个巧合。她只想尽快回到石溪村救治村长爷爷,若此药不行,再寻求他法。
“现在可以启程了吗?”她的目光转向桑照,见他一副沉思的样子,轻轻唤他,“仙君?”
他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你我既已相识,年岁又相仿,你用尊称唤我,总觉得有些别扭。”
“那我唤你桑公子?”
“唤我名字便好。”桑照的声音混在剑鸣里,轻得像雪飘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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