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此明显的特征要是这么留了,就略显草率了。
风筝姑且就做到这吧。步跃夕好不容易将风惊幔带出了这间屋子。当然,少不得还要仰仗美食的诱惑。
他斜倚着一根秋千的支架,手里翻看着风惊幔随手拿来练笔的一本菜谱。上面记录的那些名字他并不感兴趣,重点在每一页的右下角被风惊幔信笔挥就的那套掌法。
应该,是、是一套掌法吧。画上的人物线条流畅体态轻盈大方,画得没毛病,问题在掌法本身。
这么菜的武功也不晓得是哪位师父亲授的。强身健体尚堪一用,若是用来打架,还不如想想怎么跑得更快来得实际。
“轱辘辘。”一枚三圆不扁的南瓜磕磕绊绊地滚到了步跃夕的脚边。
胃口这么大也不怕吃了不消化。步跃夕这才转回头朝风惊幔的方向看去。原来,所谓美食的诱惑还可以是这么个解法。
新鲜的红皮鸡蛋在蛋托里排排站,每一只的上面都被赐予了一个不讨人嫌不要钱的表情;一枚柚子被她三两刀下去做成了一只眼皮沉重的猫,口中还衔着那把水果刀;两只圆圆的南瓜上分别刻着颜螓首跳的那支梅鼓舞,只不过,前一只人还在鼓上跳得美美的,后面那只,人已经不见了。
闹腾了一个晚上,风惊幔那只小脑袋瓜里能装得下并且愿意表达的差不多只有这些了。
自始至终,步跃夕都在她的身后安静得一个字也没有讲。倒在她脚边的两只乳糖真雪的瓶子已经吐得一滴都不剩了。他知道,没有什么情绪是无缘无故的,至少,看上去还很欢乐不是吗?
“……为什么会、会在那个时候,看见你……”
不知何时,风惊幔已经靠在步跃夕的肩上睡着了。她口中的梦话咬字很轻,原本应该是连不成句的。只是落在步跃夕耳中,同她愣怔了半晌后强装镇定说出口的那句“你、你什么时候在的?”听上去同样清晰。
步跃夕迟疑地伸出手去。他并未想拂开她额前乱掉的发,也不为扶正她间或垂落的头。手上的动作固然迟缓,然而内心的感知却异常笃定。
忽听得正门上传来声响。步跃夕随即一个眼神,早已哭成泪人儿的蜡烛终于可以掩了面去睡了。月光踩着窗棂的纹理慢吞吞的爬进来,过了良久依旧没有很亮。
一颗莹澈如流星之雨般的眼泪沉沉的掉落在了步跃夕的手上。
风惊幔醒来之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下意识地去捂自己的嘴。
干的。
如此至少可以将一半儿的心放进肚子里了。
天光初朦。步跃夕显然没有料到她睁开眼来的速度较之睡去有的一比,一个向袖子里藏东西的动作尽管已经做得很隐蔽,但还是被风惊幔瞧见了。
“喂!你在那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呢?”
步跃夕正没想到要如何回答,风惊幔突然“噌”地一下自地上弹了起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不久前方才出自于她手的一屋子杰作。
气都没来得及喘,门上钥匙与锁严厉交涉的声音“稀里哗啦”地响开了。
“这算什么。隔壁那间厢房里满屋子的风筝被某人画得那才叫一个绝呢。”步跃夕没有忍住笑出了声来,越是笑便越是坐得舒展稳妥。“不过,我想你多半应该记不起来了吧?要不要去回忆一下?只是回忆之前免不得要跟店主道个早安什么的……”
“罗里吧嗦什么!还不赶紧带我走!”
既然有胆量坐地不起,能够全身而退对于步跃夕而言向来不值一提。
助二人顺利逃脱的后窗还刻意被他弄出来一个麻鸭布的剪影。并非祸水东引,如此特征鲜明的形象不拿来用用实在是浪费了。
当然。离开时还没忘将那份来路不正的准功德留给了人家店主人。步跃夕原是真的想捐给武神庙作为香火钱的,结果就这样叫风惊幔给败尽了。
知道的是风惊幔在洗脸,不明就里的还以为她跟自己的那张脸有仇。
“明白你心小装不下那么多的人,不过你好歹也照顾一下下游那些民众的感受好吗?晨起的溪水好好的被你洗成这样,你让人家怎么洗米下锅呀?”
步跃夕紧跟着侧了侧脸,风惊幔猛地起身后自发丝间旋落的水珠差一点溅了他一脸。
“不对呀,我拿走的那两瓶是乳糖真雪没错啊?怎么喝乳饮也能喝高的吗这是从什么时候起犯下的毛病?”
风惊幔用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努力回想着,无果。最后斜了眼睛睨着步跃夕道:“说实话,是不是你捣的鬼?”
“谢谢你看得起我啊,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昨晚的状态最多不过微醺搞点破坏而已。你酒品那么差,真让你喝多了搞不好一把火直接将房子给点了,我可不想被你累。”
风惊幔听明白了。微醺,喝多了,还有就是,酒品差。她赶忙抬手将袖子递到鼻子底下仔细闻了闻。
“不用担心,你喝的确实是乳糖真雪如假包换。只不过这家店的乳饮中含有少量酒的成分,无碍的。”步跃夕伸手拉下她举了半天纠结着的手臂道。
风惊幔这才心下稍安。仅仅一个呼吸又即刻变了脸,“那、那你为什么不拦着我?你就是故意要看我笑话的!”
“诶?我可没看笑话啊,我那是不想惊扰了某人创作的灵感。再说了,如果将你换做是我,我敢保证,你一样半个字都不会提。”
“小人之心!”
风惊幔脸上虽然还是气着的,奈何疑惑已解了大半,眼下仅余一个细节令她的眉宇间迟疑不定。
她在前面慢慢地走着,犹豫了再三后这才小心翼翼地转回身问道:“我昨天晚上,没说什么奇怪的话,或者,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步跃夕闻言瞬间面露难色,整张脸上的反应完全是演绎了一出“被你猜中了这可怎么办?”故意给风惊幔看的。
气死人了有没有?
这还没完。“这么重要的问题你现在才想起来问啊?”步跃夕抢先一步凑到风惊幔的耳边低声道:“突然不想说了。”
“步跃夕,你给我说清楚!”
“喂!你个死鸟,你给我站住!”
步跃夕决心要走哪里是一副嗓子就能喊得住的。一对紫色的翅膀自头顶上方盘旋而过,早已连一丝风都捕捉不到了。
“他……那个表情应该是诈我的吧?”
“我昨晚到底说什么了?”
“唉呀,真是郁闷!”
……
一只手鼓,被步跃夕拿在手中盯得出了神。
“还好是鼓。如果是一位姑娘经你这么个看法,那就不知道是不是好事了。”
彭千树背了手自屏风后走出,举手投足甚至语气无一不悠闲。然而,步跃夕清楚得很,五师兄一大早跟负责洒扫的厮役同时来到前厅应该不是来闲逛的。
彭千树挥了下手,身旁的几个人便退下了。
步跃夕偏过头去,看见彭千树的手里多了一只大果紫檀木的方盒。“这是昨晚夜居士亲自送过来的。我想,你应该很感兴趣。”
彭千树只说对了一半。较之面前这只精巧的盒子,步跃夕更为感兴趣的是那位习惯性深居简出的居士。
他有预感,若非提供线索,想来夜盏凉也不会大晚上的刻意跑这一趟。能够获取犹来阁尚且无法掌握的信息,大抵是因为身份便利之故。当然,或许其中亦少不得机缘。
皆言好人不易做,夜盏凉却可以将天理和人情从容兼得。此种做法步跃夕完全可以理解,只是不晓得这次送了只空盒子来又是打的什么哑谜。
步跃夕还是将盒子接了过来。仅是拿在手里晃了晃,面上原本的漠然便瞬间变了颜色。
星宿摇。
自盒子内隐约间溢出的,注定是沉积在他的记忆中永远无法淡去的味道。紫檀的气味无疑要比内容之物重得多,若不留心极易被浮于表面的檀香遮掩了过去。不止如此,这股檀香闻上去还有一种描述不出的古怪,应该是与星宿摇的气味融和在了一起相互作用,短时间内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这是夜盏凉从玄然的屋子里找到的?”
“可以这么讲。”彭千树这才在他旁边的位子坐下,喝了口茶道:“更准确的说法,是夜居士发现端倪后,趁人不备赶在废弃之前在玄然生前的密室里偷的。”
不知是否是错觉。最末的那个动词经彭千树的嘴里爆出怎么听怎么夹带着一股被蓄意夸大的反差。
好吧。至少答案是肯定的。
“原来星宿摇的主人大可不必至别处去寻了,竟是玄然自己。”步跃夕似是在自言自语道。
彭千树接续他的话道:“如果玄然并非自杀,那么凶手一定要对玄然的过往非常了解才行。而且,什么样的死法不好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样的手段通常只会出现在一种情形下。就是仇杀。”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哦。这是谁啊一大清早的戾气这么重?”
讲话的正是辛可威。许是步子抻得太大太急了,彭千树手中的杯盖似乎都跟着他的节奏颤了几颤。
“没有你重。谁家好人一大清早的出去设结界啊。”
步跃夕放下盒子,抬起头略显意外地盯着辛可威道:“你怎么还没走?”
辛可威这个泄气,话都叫你一个人说了。“在你方才出言挤兑我的时候,知不知道胸前有一点点痛的那个地方名字叫什么?叫良心啊兄弟。不是你叫我去的嘛!?”
“这个是你要的。”辛可威边说边拧了一边的眉毛,装成狠呆呆的样子随手丢了一包东西给步跃夕:“一天到晚光伺候你了还没落下好,我这就走了不用你送。对了,结界我已经安排好了,只要那边一有动静马上就会被我封得像只铁桶一样。”
辛可威走开数步,步跃夕这才想起应该叮嘱一句什么。
“小心梅方楚。”
辛可威则是背对着他比了一个手势。心下想着,原来这个臭小子也有慢半拍的时候。倘若他知晓步跃夕反应之所以迟缓是因为将他那句“良心上会痛”的说辞当了真,怕是此刻一定会笑到喷出眼泪来。
“可威给你的这包东西是什么啊?神神秘秘的,包的倒是挺严实就是外皮太丑。”
彭千树免费看了一出日常互怼没过瘾,还想好信儿地追一个后续。
步跃夕难得一次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有了这个盒子,包装再丑都没有关系了。刚好合用。”
“该不会是星宿摇吧?”彭千树眨了眨眼睛语速慢到一字一顿地道。
“猜对了。正是。你要不要试试?”
彭千树对此毒的抵触显然达到了顶点。步跃夕后面的话尚未讲出,他已经将头摇得飞快,连声称着“不要不要”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懂得害怕的有可能是行家,而懂得害怕的大多是更资深的行家。
“喂……”
步跃夕有些后悔。玩笑嘛,还是不要乱开的好。他是真的有问题想请教。
自风惊幔那里骗了来强制充公的手鼓一直以来都在他的身上。对于这只鼓,风惊幔刚得手时也曾经施过术法意图翻出点儿什么有用的信息。结果,给自己问到睡着了不说还把霍纤入的凝魂给请入了梦。
猎奇心理都是相通的。更何况,眼下的这只鼓已经不单纯是郡主秦锦姝的遗物了。步跃夕的术法灵力自然远非风惊幔可比,然而在此鼓上碰的钉子却雷同得很。
他还是获取到了信息和痕迹的。只不过从初始到收场,全部都是风惊幔一个人为攻克这只鼓所做出的努力。或许,于步跃夕而言,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收获吧。
步跃夕重新留意着手鼓上的每一处细节。鼓身的材质是最不易受潮及变形的上等桃心木,实在看不出问题所在。如果一定要找出一处症结,则只能是鼓面。
普通的鼓面是在马尾松中提浆打浆,先后加入凝胶和蚕丝并经过油浸等极复杂的工序方可完成。而手中的这只鼓之所以称之为梅鼓,不同寻常想必有之,但步跃夕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咚,咚咚……”
他的指尖在鼓面上轻扣着。
还有,那面突然**残破的舞鼓。冥器见光之说许是连梅方楚自己都不屑相信吧。他绝对没有可能事先知晓梅老太公的海底墓被盗。从他的反应上来看,鼓面形貌的骤变甚至不配得到他一个惊讶的表情。
唯一合理的可能,就是他知道那面鼓一定会裂,或早或迟。而梅鼓存世何止十数,为什么裂的只有那一面鼓?且,于一瞬之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