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跃夕不喜软糯,送来的茶点便没有一粒是塌腰的;也不习惯过于甜腻,则每一品小食皆贴心的用了半糖;步跃夕平日里最喜欢以金橘芨麦水团来佐茶,瞧这满满一箱子上好成色的水团成品及待加工的半成品,怕不是把云洲仅有的那块芨麦地都给铲秃了。
要不怎么说人家有一命的恩情在呢。这个待遇的差别,也没有那么的大啦,就好比……辛可威的眼前顿时出现了那片堪比金价的芨麦田。
“嗯嗯。”喉咙突然间就特别的痒。这小子天生这么难取悦,竟也有人绞尽脑汁上赶了来取悦,凭借的居然还不是脸。是实力。
“这夜盏凉当了面是怎么谢你的能不能说来听听?”辛可威实在想象不出,凑在步跃夕的耳边小声问道。
“他没谢过我。”
奇怪吗?感到奇怪的不只有辛可威。或许这就是人家夜居士表达感谢特有的方式。只做不说,我管你接不接受。
终于靠走了风惊幔。几个人于是大开着门窗在厅里密谋,究竟由谁去探查夜盏凉进郑府的目的。
“一事不烦二主。就可威好了,况且你对武神庙和夜盏凉又那么熟。”萧漠北道。
“只是武神庙那个地方似乎跟可威有点犯相啊。”
终于有人说了句人话。顾言迟故意将语速拉得很慢,随后扫了一眼旁边夜盏凉刚送来的礼物,“也正因如此,可威去才不会拘泥于这些表面上的客套,更便于查找线索。”
“……”也不知顾言迟究竟是哪头儿的,话都叫他一个人说了。
辛可威放下手里的半块重阳糕,拍了拍沾在手上的糕饼渣子,“我倒是不怕辛苦,只不过人家最不卖的就是我的面子。我一个人出糗不打紧,耽误了正事儿可就不好了。可是,漠北师兄就不一样了哦。”说完又将那半块糕点重新拿起吃了起来。
“要不这样吧。跃夕!”
正靠在一边儿看热闹的步跃夕忽然被点到。略一愣神,便听顾言迟继续道:“大家同时来推举吧怎么样?跃夕一起。”
这个好。
反正与已无关。无论哪个心不甘情不愿的被丢出来都……
步跃夕一个人走在去武神庙的路上,左手的手臂还是沉的。大抵这就是犹来阁的传统吧,谁叫自己排名最末汲取不到其中的精髓呢?
无论他那只手指向谁,三比一的结局都已焊死在了他身上。也就是说,这些个不讲武德的。
这一片街吵得很,给人带来的唯一的好处,或许就是能令内心充实。
一个特殊的吆喝声引得了步跃夕侧目,那声音反反复复就只有三个字:算盘记。身旁是一间很有名的茶楼书坊,他朝着立在门口的巨幅标牌望了一眼。真的是好大一把算盘。
有一瞬间,步跃夕仿若听到了“劈里啪啦”异常响亮的一曲算盘声。
风惊幔拉开架势解了一天的梦解得口都干了。既非初一又不是十五的,来庙里进香请签的人这么多直忙得她全程无尿点。
头还没抬呢,就听见了周围几个姑娘少妇的窃窃私语声。所以说嘛,人浅薄就要多读书,没见过长得好看的就应该……
……应该来庙里进香。
步跃夕坐在自己面前等待她为其解梦这样的场景,风惊幔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这位大哥……”开口就是一句我跟你不熟。
“解梦。”步跃夕言简意赅地表明了来意。
“你做梦吗大哥?”
步跃夕也不理她,面上的神色同其他的香客无差,满脸的求知欲叫风惊幔看了都替他假。
“不知为何,我近来总是做着同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女孩子用箱子抓我,我若逃了一次她便又抓我第二次。想请问梦师,此梦究竟何解呀?”
看起来应该是故意捣乱没跑了。原本乱哄哄的主殿一角,此刻竟因为步跃夕待解的这个梦而变得鸦雀无声。
风惊幔双手伏案让自己坐得挺拔一点儿,同时趁着这个动作深吸了一口气。
让你吃饱了撑的跟我在这儿胡咧咧,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本梦师是怎么经营自己这块地盘儿的。
“在阁下身上,有一股气息同您的衣品气质完全相悖。”风惊幔闭了眼掐了掐手指道:“此气是作农耕之气。想必是近来您看别人干农活儿看得有些多了,比方说,这个赶鸭子上架,追鸡进笼,或者撵猪进圈。不妨事,啊。不妨事。”
话音未落,身后旁听的人群中便开始有人笑了起来。
说得风惊幔自己都快闻到土腥味儿了,就这还不走?
“原来如此。”步跃夕可比她预想中沉稳多了,扬了扬眉毛流露出的都是一副真心听懂了的神情。少顷又加了一句道:“我还有一梦。梦见月前新在屋旁的空地上种的花儿开了,我昨日去见时,果然开了。想请问梦师,这花儿为什么没有开在它该开的季节呢?”
“胡说。星斐花儿就不可能在这个季节开!“
风惊幔知道失言了,情急下差点儿咬了自己舌头。好在旁观的人瞧不出端倪,不仅没觉得这两人在做扣,反倒暗戳戳为这个年轻梦师的能力赞叹了起来。
花儿到底有没有开在它该开的季节,看了不就知道了嘛。
爱开不开。
风惊幔真心不好奇。她也觉得自己在武神庙这个单挂得就太过儿戏了,儿戏到连自己这么厚脸皮的人都看不下去的程度。她这些日子兢兢业业的努力表现,几乎没有离开过神庙。
然而,心下不好奇,腿却不晓得受了谁的指使,大晚上的摸到了这片熟悉的树林来。
要不要这么黑啊。出门的时候还有月亮呢,奈何她走到哪儿,月亮便被头顶不识趣儿的乌云遮到哪儿。吸了口气,还怪冷的。
风惊幔开始恨自己太过不争气了。那家伙明明就是诓自己的,也就只有她这颗猪脑袋才会信。
不然看一眼就抓紧开溜吧。对,只看一眼。若被步跃夕瞧见了自己还不知会被笑话成什么样呢。
“……”
刚说了,不能被他瞧见。风惊幔为了不制造出响动愣是一声没吭。
这跤摔的,真叫一个疼啊。比破了皮的胳膊肘更令她疼到心凉的是自己这个记性。同一个地方,究竟要摔几次才能不干这么现世的事儿?
上一刻,还好没被他瞧见。
当下,高兴得有点儿早。风惊幔跌跤的这个动作似是无意间开启了什么开关。沿着不远处的篱笆,一条跳跃起伏着的光带由近及远将她面前的黑夜霎时点亮。
那应该是,是被什么特制的味道吸引而来的萤火虫。风惊幔趴在地上这么仰着头看得还挺清楚的。
他大爷的,也不说早一点儿点。
估计自己的狼狈相已经叫对方笑岔了气。索性也不理睬了,风惊幔径直走进了花圃去寻找有没有绽开着的星斐花儿。
星斐花儿,唯一的一种颜色,象征着高贵光明的黄色,同时也拥有着如太阳般的愉悦和温暖。不是一朵、几朵,而是整整一片,点缀着如梦似幻的荧火之光,一眼便望到了风惊幔的心底。
居然,真的开了,还美成了在睡梦中才有的样子。
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如果有缘,你还会见到第二朵特别的星斐花儿。”
一定是被这满眼的灿色给晃晕了头了,怎么突然想到那儿去了。风惊幔缓了缓神,弯过一双含着笑的眼睛走近那些花儿。
开错了季节的花儿依然美丽。因为错不在花儿,错的只是季节。一场梦的季节。
“咣机。”
一颗松果球选在这个时候敲在了风惊幔的头上,不为煞风景,就是生怕一场架吵不起来。
“你这是在查数吗?该不是担心有人偷摘了不成?”
就知道眼前的气氛早晚会被这家伙一棍子给搅和了。算了,步跃夕也算没诓骗自己,也是她自己要来看的。看在花儿这么养眼的份儿上原谅他了。当然,她没恼还有一个原因。早前,风惊幔似乎也对步跃夕讲过同样的话。
“你该不会是在查数呢吧?”
她记起来了,这句话她确实说过。且那个时候的步跃夕,真的像在这片花圃中挨朵花儿的在查……
不是你疯了就是我疯了。
风惊幔既没说话又没回头,就像不知道他出现一样。笑容依然挂在脸上,眼睛盯着那些星斐花儿一朵一朵地看,也说不出是在看什么。
她心下是知道的,步跃夕去武神庙找她一定有原因。送去的东西很好吃?有事请你帮个忙?路过神庙顺便来看看你……
风惊幔一条理由一条理由地过着,却刻意的在回避着一个答案,一个她最希望是正解的答案。
没有理由,单纯的就是想你了。
巧得很,步跃夕那几个师兄也是这么想的。
“有个事情想问你。夜盏凉和郑凡然私下里有什么交情或者不寻常的往来吗?”
无奈只有步跃夕不是。
“原来你是想问这个啊。”风惊幔大大方方地接过了步跃夕的问题。“没有。从来没有过。无论是不是私下也无关寻不寻常。不仅如此,夜盏凉既不懂得奇门遁甲也不通晓符咒方术。怎么样?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这个语气,就很不风惊幔。她有些庆幸自己还好背着脸。由于看花儿的姿势是需要弯下腰的,风惊幔就这样弯在那里并近似于滑稽的保持着这个高度。
她的这个腰,貌似挺不起来了。
“真的假的?”步跃夕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你可不要骗我啊。”
“呵!”风惊幔猛地串直了身体一并干净利落地扭了个头。“不相信我那你干嘛不直接去问他?他对你那么好,好到又送吃食又送斋果的。有那个解梦的时间,还不如去西隐院喝茶呢。”
步跃夕看着她笑了,只是她没发现。“有些话,在神庙里或者犹来阁里讲都不方便。当然,直接去问本人就更不方便了。这是正经事。”
风惊幔对夜盏凉夜访郑府一事并不知情,步跃夕于是简单地同她说了一遍,同时大致跟她聊了聊这次军器局的案情。
“你们两个难不成蹲点儿蹲了一宿?怪不得逮人的点子掐得这么准。”言辞间虽少不得几分揶揄,但格局还是有的。
步跃夕失笑道:“那是自然。你也看见了,你刚摔倒在地我便即刻掌起了灯。这个点儿掐得就刚刚好。”
“我谢谢你!”风惊幔有些气,不想再跟他讲话了,独自一人蹲下身继续看花儿。
“你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在这个季节开吗?”
“为什么?总归不会是因为你心情好。”
“哈哈。”步跃夕不禁佩服起风惊幔误打误撞的能力。分明是一句有口无心的话,却将实情一语道破。
“也许你已经记不得了。有一次,也是在夜里,有一院子的花开得就像今晚一样,没有道理。”
是的,就像今晚。风惊幔想起来了,那是在王城时,在璃幻的寝殿外。
当风惊幔想好自己要问的话是什么时,她已经不觉间望了步跃夕很久。面前的这个人,果然是一个神奇的存在,他的术法较之遇见的最邪性的怨灵可要邪多了。
“所以,你是叫我过来看花的还是找我聊案子的?可惜了,我都不感兴趣。”
“是挺可惜的。两个都不是。”
步跃夕说完拉过风惊幔的手倏地跃上了树端。未及风惊幔的脚下站稳,她的身体已然越飞越高滞留在了半空。由树端到云端再至奇峰罗列的山峦,于二人的脚下如履平地。
“喂,你闭着眼睛怎么看啊?”
一句“看什么”还未问出,风惊幔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云洲西海岸最高的一处山峰上。
“哇,不是吧,这里完全听不到海浪的嘈杂声诶,我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么安静的海了……”
步跃夕无奈地伸出两根手指在风惊幔的额头上重重地敲了一记响。“我是让你看啊又没叫你用耳朵听!还有,是上面啊!”
风惊幔吃痛地叫了一声。脾气这么差,真难伺候。就在她抬起双眼的刹那,三颗流星拖着迷一般的尾带,自遥远的未知世界直直划入她的眼底星辰。
呼啸而过的流星,宛若飞瀑边溅起的水花儿,更似自美人眸中滚落的泪。隔望迢迢银河,在漆黑如墨般的夜空中渐次鲜亮了起来。
不见月,风又歇。在神秘而又深邃的银色光带之上,是风惊幔此生见过的最漂亮的流星雨,耀目得犹如一朵于星夜绽放的星斐花儿。
“这是有琴座的流星雨。”
有琴,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在阿布的故事里。
“天上有两个神官都想参与设置星盘,相持不下索性你放一枚我放一枚。直到帝君放入了一枚,星盘方才得以终局……只有秋季的云洲,才能在西北方见到那个星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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