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只怪自己梦得太精准了。
感觉到身体几乎融进林中的泥土里是她睡得太沉太过投入了，未曾想一觉醒来竟真的见到有人将自己栽进了花田。如她这般娇小可人的好歹还能冒充一簇花儿，面前的这两只则更像是保护作物的奇葩人偶。
风惊幔想都没想，自地上拾起一枚松果朝着那两坨目标掷去。
“这么大的起床气呀！”
辛可威忽地起身轻松接住松果道：“我们不过闲聊几句而已，好像，也没吵到你吧。”
风惊幔掩面打了个哈欠，蓦地定睛瞅了瞅辛可威，“呀！居然是活的呀？我还以为谁这么好心一大早就送了两根稻草人给我。”
“你管这叫一大早啊？”
辛可威抽了一根指头指了指正午的太阳，“难怪是这个眼神儿。啧啧啧——”
风惊幔闻言眯着眼晴瞭了一眼脑瓜顶，像是听进去了。随后走到花田一侧的篱笆旁，“你管这个叫闲聊啊？”边说边将两只手吞进袖子里，弯下腰任手臂拄在篱笆上，身形像极了谁家农闲时的阿公。
“讲来讲去不过是你一头儿热乎。人家理你了吗人家。”
应该。真没有。
想吸引过步跃夕的目光，自己怕是没有这个魅力了。辛可威非但没有气馁，反倒是兴致盎然地跳出了花田，嘴上还不停地嚷着：“你来得正好，刚刚好有件事同你说。新鲜出炉的哦，保管是你最最想凑的那种热闹。”
怕不是有被步跃夕刺激到，看起来不是很正常的样子。
风惊幔微皱了眉，像盯着一只刚从笼子里跑掉的猩猩一样盯着辛可威蹦到了自己身边。
她果然没猜错。莫说是花田，整片林子肉眼可见的范围之内，除了他们三个外连鸟儿都找不到第四只。
辛可威伏在她耳边低声轻言的动作其意图再明显不过。叫你不理我！干脆不给你听了爱咋咋地！
哎呀呀。挺大个人了睚眦必报连心眼儿都小成这个样子，风惊幔看在眼里不停地摇着头。就是说……那就对了！
她先是朝辛可威摆了摆手，随后将他拉远一些。不行，还需再远一些……
“要不然，我写给你看你觉得稳妥否？”辛可威甚至有点看不下去了。
风惊幔不以为然地道：“废个什么话！行了，现在可以说了。”言罢递过了自己的耳朵。
步跃夕自始至终都在潜心贯注地望着他面前的那些花儿。风惊幔的话倒是有一点提醒了他，立一根稻草人偶在花田旁当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开始感兴趣了。他觉得按照某个人的样子扎一根稻草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躲得老远山西的两个幼稚鬼口中讲得那什么热闹，说完全不感兴趣是假的。
如果可以，他倒不介意风惊幔一路加大难度飞出他的视线以外。既然存了心咬耳朵至少也应该躲出这片林子吧。就这？真的是，怪没意思的。
“……”
“什么？”风惊幔收回耳朵的同时突然拔高了音量道：“如此土到掉渣的主意都想得出来，这得是多无聊的人啊？你敢不敢告诉我这么损的点子究竟是谁出的？”
出手还是慢了。辛可威心下暗想，一巴掌早些糊在她嘴上好了。
“君上。”
啊……那个……两个人默契地同时抬头四下望了望。
君上居然能过问此事显然令风惊幔始料未及。这得闲成个什么样子才能在于他而言的这般小事上横插一腿，他觉得很好玩吗？
她相信，评价这个主意损的绝对不止她一个人。“那个，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就、就，那什么，你明白是吧？”
辛可威摊开了手道：“有点耐心好不好，我还没讲完呢！”潜台词却是，这个大嘴巴的身边最好永远没有居心叵测的人。
“……”
“唉！”
并非是风惊幔情绪平静，每次都是同一类型的表达方式就怪没创意的。“我很想知道这个地方是谁第一个提出来的这么缺了大德？你说实话，我可以承受得住。”
嗯。这个心直口快的小丫头说她承受得住。莫不是这种沟通方式有什么问题？
辛可威但觉头较方才大了一圈不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你承受得住，我快承受不住了好吗？三个人的树林谁叫他非要强行去捂人家步跃夕的耳朵呢？果然失格少德的事不能做。
“我。”辛可威斩钉截铁地答道。
啊……那个……算了。
热闹都还没去凑，两个人这通闲聊就已经绚烂多彩得如田里的那些花儿一样了。
二人对步跃夕最终会跟上来这件事还是有信心的。有，但是不多。
明明不想回头却下意识要回头，明明干脆飞走了了事却像出门忘记了带翅膀。抻得步跃夕索性伸开腿躺在了花田里一卧不起。
去他的花田。总有些人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一但离了人的视线又如邪魅一般神出鬼没。
风惊幔和辛可威打定了主意，先走再说。毕竟，再墨迹一会儿怕不是戏台子都该拆了。
正殿之东。鼓楼上方隐山的挑檐旁。
整座神庙再找不到比这里更适合看戏的地方了。原本没指望风惊幔能将如此绝佳的地点留给自己，直到看见两名手中托着法器香烛的道士嘀咕了一句什么，步跃夕这才知道是他自己想多了。
青灰色的道袍穿在辛可威身上还算看得过去，单单是风惊幔的这一袭让人见了难免出戏。
若是哪个寺庙的道人修得如此伶俐跳脱的眼神，或该名道士或座上仙神，必有其一是假的想来是跑不掉了。再者，真是到哪儿都改不掉这交头接耳的毛病。
为了不影响善信众信们正常的敬香礼神，君上亲自授意的武神庙祈福并未遣散山门内外的百姓。如此以来，原本就已香火鼎盛的神庙较之往日还要比肩叠迹盛况空前。
王城内奉旨前来祈福的队伍由两列共计三十六名羽林卫开道，居中是本次仪式的主副礼官，走在最末的则是手擎一应贡品器物的随侍宫女。除此以外，首尾各有两支宿卫司的精锐近身护送。
队伍行进本来并未张扬，无奈自带气场，惹得香客路人自发让了路出来纷纷驻足观望。
进得主殿，礼官们于供桌之上依次摆放好茶点、果盘、谷物等贡品后便相继退下了。
作为主礼官的纪柔绮稳步上前，亲手点燃了神案上绘有描金真言的朱红色香烛。烛火无风摇曳，骤然跳跃的光亮虽饱蕴暖意却依旧隐没在殿内明澈而清冽的光线里。
双手接过庙祝师父递过来的茶盏，纪柔绮双膝跪地，恭谨虔诚的于香案之前叩拜敬献。
茶香可达异界通神鬼，既能祛秽除恶又可带来福寿康宁。于祈福之礼中敬奉清茶，也是人类明德向善的一种表达。
仪式的最末，线香燃起。天然水沉的香气甜凉相济，焚香迎神默念祝祷，温烟袅袅闻之豁然……
确实豁然。步跃夕差一点以为，自己顶着日头窝在檐下就是为了来享受这一炉香的悠闲时光的。
若换在平日里，如此繁冗乏味的典仪不将人瞧出困意来才怪。许是那线香的配伍过于离奇诡异了，于步跃夕品来竟多出一分与众不同的味道。
香自诚起，烟由信来。
香气的后调若隐若现，萦绕其间的分明饱含了贪嗔痴念又不乏宿怨纠葛，于余韵中承载不下的皆为千丝万缕的情感依存。
一场祈福礼于众目睽睽之下祈得这般五味杂陈。果然，得逞的除了既阴损又无聊的那位还有风惊幔口中缺了个大德的辛可威。
如是评价不可谓不中肯。神庙内外这么多的百姓，若当真动起手来难保毫发无伤。只不过，犹来阁既然有勇气选址于此处，想来必是有万全之策的。至于还鹰们心中的万全也并不难猜。
主礼官身份的纪柔绮已经赫然出现在正殿之内了，控制她一个人便是掌握了全盘。舍其正主而另觅他途绝非犹来阁办出来的事。
不不不。步跃夕想到此处不觉摇了摇头。还是不要言之过早了，受万人爱戴敬仰的犹来阁办出来的不入流的事儿还少吗？
放出王城女官指婚这个消息不仅令人无语而且下头。据说出主意的人尊位在上。可那又怎么样？脱皮去核搅拌在一处还不是一样的无聊。无聊至极。像极了自沙尘暴中拎出来的厚毛绒鸭，土到掉渣。
这般假到连自己人都没勇气相信的消息同神庙内外流动严密的暗哨一样，果然拿人家灵邪当鬼来骗了。
不就是因为心生嫉恨吗？不怕你恨，怕只怕恨得不够深深得未能刻骨入髓。没有什么比敲锣打鼓夺人所爱更为戳心的事了。越是故布疑云，便越是铁了心将目标驱逐进精心选定的瓦瓮里。
戏台早已搭好，吟唱戏词的人却要至台下的芸芸众生中去寻。
不对啊。这就……结束了？
祈福礼成。纪柔绮同其他礼官相继退出主殿，随同的近侍宫女也悉数重整了队列。
眼见众人缓步朝向庙门的方向退去，一门之隔便是羽林卫与宿卫司双重环护下的铜墙铁壁，风惊幔不知从哪儿借来的道袍袖口差一点儿被她揪得破了皮。
“这几乎是他唯一能见到纪柔绮的机会，我不信他不来。”
风惊幔同辛可威小声耳语着。她口中的相信随着那双熟悉的素色锦缎宫鞋与庙门距离的拉近逐渐暗淡消解。
所谓指婚，不过是故意讲给对手听的。此般操作不过是寻个噱头，明知他不会相信。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这番表面的功夫下传递给了灵邪信息。
阁下的身份同您的一部分过往一样，很不走运，被我们知晓了。
正如辛可威所言，人只要存在过往，就相当于将自身弱点暴漏给了对方。纵使强如灵邪也不能免俗。
比起将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肯失去的人置于是非的焦点之中，再多再深的嫉恨憎妒全部都显得黯然无光。
沐宁祖。
在他曾经效力过的羽林卫面前，不知是否有那样一瞬间，魂穿昔日的自己依旧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依旧是那个鲜衣怒马雄姿英发的少年。
“喂！想什么呢？”
见辛可威愣在原地没言语，风惊幔举重若轻地在他脚上狠狠地踩了一记。“你不会代替人家正主儿魂穿了吧这么没出息。”
被她言中了。辛可威确实入了戏。更准确的说，他在仔细地寻找前院中每一个身上可能留有的破绽的人。
这层破绽，也许并不局限于他们锁定的目标纪柔绮近前。哪里还不是过往，一切有痕迹的地方都可以谓一句曾经。无奈时不我待，连同他寻找的时间也一并局限了。
一道庙门，未曾想竟成为了他二人于心底挥之不去的阴影。
“噗——”。风惊幔泄气到了极点。亲见祈福队伍已于神庙撤出，若非脚后跟儿不知何时抵上了一块埋得过于出挑的铺路石，整个人险些失望得一个倒仰。
“就你有出息。有出息干嘛不去追人呀？哦，还在看队伍啊。怎么，看了小一个时辰了还没看够？”
酸得差一点儿就能酸掉大牙的语气必然不是辛可威擅长的。难怪无端地觉着脚后的石头又臭又硬，原来是抵到了步跃夕的靴子。
“本梦师现在没空理你，不帮忙就走开！”
风惊幔仅是侧了脸并未回头。或许只有这个姿势方能强吞下去她气急败坏之余的后半句话：否则，信不信我像拨掉院中的铺路石那样拔掉你的牙！
还好强吞了。不然，这个脸打得断然要比拔牙疼得多。
步跃夕抱了肩膀自在悠闲地立在风惊幔和辛可威身后，看起来当真像是来看热闹的。只是，真正的热闹似乎还没有开场，步跃夕也丝毫没有要走开的意思。眼神更像是在等待着他二人回头，等待中还有几分鲜见的耐心。
“你的意思是说……”辛可威疑惑地望着他道。
“我想说也得你们有空理我了才行。”
步跃夕的眼神开始漫无目的到处飘忽，随即不紧不慢地道：“所有的戏词都已经念完了，看戏的人不仅一个字没听到甚至都没发现主角在哪儿。再不去追，我真的会相信你们只是单纯的想给人家创造机会互诉衷情那么的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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