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嘶——”
那发了狂的高头骏马狂奔疾驰，横冲乱撞，一时，连衙门前的守卫也惊吓三分。
不等守卫回神，睿王章怀肃已快步向前方奔去，快如闪电。
须臾之间，受了惊吓的睿王妃卫筠嫣已被他护在怀中。
衙门前的几个守卫也是在这时才看清了须臾之际到底发生了什么。
睿王章怀肃居然为了护自己的女人，随手抽刀，将那发了狂的马给一刀杀了。
血流了一地。
太子府的侍女春杏骤然尖叫一声，趔趄后坐到地上去，双手捂住嘴瞪着马儿的尸体。
这是前几日一西域胡商上贡送给太子的汗血马，太子钟意得很。
西域名马，千金难买，可是，睿王一刀就杀了。
因马儿被杀了后倒在地上，后边的马车架子便也跟着凹陷下去。
春杏连滚带爬地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到马车边，十分恭敬又犹豫道：“太子妃娘娘……睿王爷他……将追风给杀了。”
追风是那匹马儿的名字，是太子妃起的名儿。
太子妃原也极喜爱这匹马，但前几日骑着追风去围场骑射时，追风将太子妃颠了下去，幸好不曾有过大碍。
太子妃大怒，将追风抽了十鞭子，再赶来拉马车。
原打算驯养好了性子再将追风放回去好生圈养，谁知被人给一刀杀了。
春杏打起一道帘子。
太子妃温润如春风般的嗓音自里边传出。
“这畜牲狂悖，杀了也好，什么小事，值得你大惊小怪？”
春杏忙应了声，一副恭敬的姿态。
她虽是一介奴婢，但跟着太子妃日日入宫给那些娘娘们请安，见惯娘娘们的奢靡，也见惯了这些娘娘们打杀犯了错的宫人时那冷漠无情的姿态，早已没什么可动摇她的心。
只是睿王章怀肃还是令她胆寒。
她怀疑若不是大庭广众，睿王会连她也一刀杀了。
她仍旧心有余悸。
车内，卫筠娆端坐着，丝毫不见惊慌。
这等气度是不多见的。
春杏自然知晓，她服侍的主子将来是要做一国之母的千金之体，一点小事，自然不能让太子妃惊慌失措。
反观那睿王妃，格外的小家子气。
只见卫筠嫣倒在章怀肃怀中，一副惊慌失措的小鸟儿一样。
春杏冷笑了声，对太子妃道：“娘娘，您的三妹今日竟来了刑部衙门。”
“哦？”卫筠娆一挑眉，打起帘子往窗外一瞧，“倒已有许多时日未与三妹妹相见了，不知今年祖母的寿辰，本宫这位尊贵的三妹妹可会赏脸回国公府一趟。”
春杏未语。
***
回了睿王府，卫筠嫣仍旧有些害怕。
她不是被那匹马儿吓破了胆，是被章怀肃一刀杀了那马儿的举动给吓到了。
那马儿流了好多血，脖子都断了，没有一丝生气地躺倒在地上。
她平生最怕三件事，一是黑暗，二是打雷，三是鲜血。
今日之景，可谓鲜血淋漓。
她是素知章怀肃有着活阎王一称的，可却是第一回看他杀什么。虽只是一匹马，但也好吓人。
那马儿滚热的鲜血溅洒在他脸上眼睛上，她当时吓得闭了眼睛，恰好他搂她入怀，柔声说了一句“别怕”，她这才顺势依偎进他怀中。
因着礼数，那事罢了以后，章怀肃也未同她长姐卫筠娆有什么交情，不过立在车边说了两句客套话。
不知是不是她想得多了些，老是觉得，今日卫筠娆与章怀肃言语间多了几分柔情。
章怀肃唤卫筠娆“皇嫂”的声儿，也比平时不同，冰冷的嗓音却是轻。
谁不知，平国公府大小姐卫筠娆是皇后嘉奖的京中第一才女。
有了皇后这道护身符，卫筠娆又是卫峥嵘膝下唯一的嫡女，自然尊贵得不行。
卫筠娆养就了一副金尊玉贵的性子，谁也骂不得打不得，就是腌臜的下人多看一眼也是玷污了卫筠娆，卫筠娆也真的因为有个府上的小厮多看了她两眼，当真就寻个“没有尊卑”的由头，禀了父亲卫峥嵘，将那小厮给乱棍打死了。
那件事，卫筠嫣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小厮叫周从，与她却有几分交情，他是周姨娘娘家一个堂兄弟的孩子，因家道中落，便来府上投奔周姨娘，可周姨娘自身难保，只能安排他做了府上专干杂事儿的小厮。
洗漱安歇上了榻后，卫筠嫣犹自不太舒服，她又想起周从死的时候那双眼睛。
他望着她，似乎有什么话对她说，可是她将耳朵贴在他的嘴边之际，他却咽了气。
她先睡着了。章怀肃在子时一刻自蘅松院来了她的玉暖阁。
她睡在床上，满头大汗，嘴里边不断叫着谁的名字。
周……周……
周什么？
章怀肃微一沉脸，有几分不悦。他将耳朵贴在她唇边，她却醒了。
她睁大眼睛，黑色的瞳仁里闪动着奇异的光泽。
方才做的梦一幕幕不断在她脑海中闪现，本是破碎的片段，但她醒来的一瞬间，那些毫不相干的片段，却连成了清晰而有条理的事。
梦里，她在卫筠娆的生日席上，被卫筠娆的丫头春杏以主母裴夫人的由头，叫去了一处偏院的佛堂，随后，带卫凌出府的那一个裴家兄弟□□着将她压倒在蒲团上……
接着，卫凌被裴氏的娘家兄弟带出府去玩儿，回来后就成了瘸子……
最后一幕，是周从满身是血地倒在柴房的乱草堆上边，他叫着她的名字，嫣儿，嫣儿。
她想听清楚他的遗言，但他咽了气。
这不是梦境，是她这些年的梦魇，真实的梦魇。
明月般高贵皎洁的卫筠娆，唆使她母亲裴氏的娘家兄弟，她和姊妹呼为“舅舅”的男人，卫筠娆就是让这个男人，在她的生日当天去奸污自己的庶妹。
没有人会信她这个不得宠的小庶女的话，他们不会信的，无论是父亲卫峥嵘，还是尚且对她有些疼爱的老祖宗，都不会信这番话的。
比起她这个病怏怏的庶女，父亲和老祖宗，自然更疼爱长姐卫筠娆。
没有人会信这种胡话的。
周姨娘这般告诫她，让她不要说出去，无论是谁，这些话都不要说。
这些话要烂在肚子里，一辈子。
因为，她们母女是扳不倒裴氏母女的，裴氏是侯府嫡女，卫筠娆将来会做太子妃，她和周姨娘人微言轻，拿什么来保护自己？
唯有做小伏低，事事忍让，或许，还能有一丝苟活的机会。
往事一幕幕不断涌现在脑海，卫筠嫣看着眼前的夫君，下意识抱紧了他。
章怀肃显然一怔，随即，亦抱她。
他的力道极大，勒得她的衣裳都有些皱巴巴的。
可是这种时候，章怀肃是唯一一个可以给他安慰之人，也是唯一一个可以扫平她那些不安和恐惧之人。
他是睿亲王，权倾朝野，是圣上如今最喜欢的皇子，最重要的，他是她的夫君。
“夫人可是做噩梦了？”
她点点头，脑袋不断在他怀里蹭：“夫君，梦里好吓人，有人要害我……”
“是何人，本王替你杀了他。”
“……”卫筠嫣噗嗤一笑，“夫君，只是一个梦而已。”
“你吓得如此，该是极可怕的梦。”
他伸手背擦了擦她额上细密的汗珠。
“可愿说与为夫听一听？”
卫筠嫣摇摇头，往他怀中又蹭了蹭，小猫咪似的。这般做的后果很严重。
她娇滴滴地唤着夫君轻些，一面咬着唇不让自己的声音被外边守夜的丫鬟婆子们听见。
可惜没有用，章怀肃一连叫了两回水，折腾了一个时辰，她被抱去洗了干净又抱回床榻上，整个过程她都如同砧板上的鱼儿一样悉听尊便。
外边的婆子丫鬟哪能不知道他于床笫间的脾性做派？可怜的只有她这个柔弱不堪的王妃而已。
章怀肃在这种事情上边是不讲道理的，她越求饶，他越狠地待她。
后来，她连声音都有些哑哑的。
熄灯后，卫筠嫣确认章怀肃在自己身边睡着了以后，才幽幽叹了声。
她这会儿真的好累好累。
前尘往事困扰她不得安生，夫君在床笫间又那般凶狠……好好睡一觉，第二天才能有精气神。她对自己说。
***
翌日。
已经辰时。
卫筠嫣幽幽醒转，天色已大亮，轩窗透进来的日光都晒屁股了。
按王府规矩，主母该在卯时就醒的。
章怀肃并不计较这些规矩，也从没规定自己的王妃该在卯时就起。不过他自个儿倒是每日卯正就起，因早朝的缘故。
今日宫中圣上传旨，是每月一次的大朝会，京中四品以上的文武百官都要去上朝参政，因此章怀肃比平日更早，不到卯时就起。
她算了算时辰，他昨晚才睡了不到三个时辰，真是铁打的身子。
她照例洗漱更衣后端坐中堂，等着那些管家女人汇报府上大小事宜，一一发了牌子……范秦氏几日没来，今日倒是来了。
“给王妃请安……王妃纳谏，王妃要的东西昨个儿锦荣堂的掌柜领了五六个伙计已送至王府，现已收在库房，只等王妃看过了就给平国公府送去。”
范秦氏虽平日与那些个小厮眉来眼去，到了办正事儿也还有章法，要不然卫筠嫣早把范秦氏撵了去。
画梅奉上早茶。
卫筠嫣悠然自得捧着玛瑙茶盏，揭开茶盖儿吹了吹气，这才抬眼看了回范秦氏。
“从库房取两匹过来我看看便可。你家三儿病可是好了？”
范秦氏忙说：“托了王妃的鸿福，已是好得差不多了，原以为是大病，大夫开了几副药吃了却好了，王妃这般待我们范家亲家似的，我们也不知怎么报答王妃，一会儿该让三儿进来给王妃磕几个响头才是。”
“这就不必了，我一会儿还有事。”
范秦氏忙福了福退了出去。
锦荣堂是京城最好的绸缎庄，京中各高门大户府上的夫人小姐是其常客。
她让锦荣堂掌柜送几十匹上好料子来，无他，一来是为祖母贺寿做几件好衣裳，二来，也给周姨娘和卫凌做几件。
她险些被裴氏的娘家兄弟破身一事还历历在目，扰得她夜晚时常不得安生。
那时候她不过十五岁。
虽并未**，可那件事却是她多年来的梦魇。
那天，那个叫裴方济的，她跟着姊妹叫了多年舅舅的人，在佛堂前，撕破她的裙裾……
那一天，大人们张罗着卫筠娆的生日席面没空管他们，九岁的卫凌那时还没断腿，他也曾贪玩儿活泼，他带着几个同龄的孩子玩儿躲猫猫游戏。
她被裴方济压倒在蒲团上衣裳不整之际，卫凌闯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串没吃过的糖葫芦。
卫凌记得她喜欢吃糖葫芦。
隐约之间，好像有什么线索串联了起来。
卫凌的断腿之祸，周从的死，也许，根本不是什么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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